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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让眼睛一亮,“真的?”
盛安点点头。
宋清让连忙给民警打电话,告诉他们最后一次有人见到宋父的地址。
他有点狂喜,挂了电话后,忽然又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一件事。
盛安则站在他身边,缄默不言。
这大概是宋清让问过的,最难以开口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一整天都没有宋父的消息。盛安差不多把筠水附近每一块石头都翻出来看过,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他恨。
于是找到曹天增,单独的,疯狂地揍了他一顿。
曹天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地上,满脸是血,却笑得猖狂:“你打,打死我啊!然后你也去坐牢,尝尝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杀人犯,嘿嘿!”
虽不好承认,但的确是这话叫醒了濒临崩溃的盛安。
让他想起他对宋清让做的那个承诺。于是他的拳头悬在空中,整个手臂的肌肉都拧结了起来。
做过那么多坏事的曹天增就在他面前,这里甚至没有别人,这个混蛋是任他宰割的。
但他最终选择了不令宋清让失望。
盛安放下手,忽然笑了。曹天增看着他:“笑什么?”
“笑你可怜。”盛安直起身冷眼看他:“没有人爱过你。”
曹天增满不在乎。
“所以你不知道有一个会支持你,包容你,无条件原谅你的人有多么可贵。”盛安恨到牙痒,却只能放开这个人:“你没有,但我有。”
“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一了百了死得痛快而把自己变成杀人犯?我更不会为了什么幼稚可笑的复仇葬送我的前程。”
盛安说这话的时候,那种狂妄到极点的自信似乎又回来了。
“我会离开松山,但不是永远。几年后,我大概就会衣锦还乡,或者什么别的。”
他复又揪住曹天增的衣领,气势凌人:“那个时候,我要你跪在他面前,道歉,忏悔,为你所做过的伤害他的事,一一赎罪!”
又过了一天,依然没有宋父的消息。
盛安来了宋家,宋清让开的门。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宋清让先垂下眼睑。
他们这两天都没有说过话。
宋清让有很多无处发泄的恶毒积攒在心里,所以他不敢见盛安。
“我来看看你。”盛安试探着问。
宋清让说:“我很好。”
盛安见不得他故作坚强,想去拉他的手,被宋清让灵敏躲开。
“盛安,你先回去吧。”宋清让说:“我不知道我会对你说出什么话来。”
也许狠毒,也一定是会让你伤心的话。
盛安不理睬,似乎并不在意:“再恶毒的话我也听过。你说,说出来你才能好受一点。”
宋清让感觉自己要食言了。
理性告诉他这事不是盛安的错,但心里总有人在疯狂的叫嚣:他的父亲如今下落不明,他们如今陷入这般困窘境地,都是因为他。
彼此之间似乎还有话想说。
然后家里座机响了,宋清让接起来,盛安手快一步按了免提。
“宋先生吗?”
“我是。”
“筠水下游的江滩边发现一具浸水尸体。大概年龄,衣着,其他可辨别特征都与您父亲相似。您来一趟吧,确认一下。”
……
又是太平间。
十二年前,盛安就是在这里和他的父母说再见的。
宋清让走在他的前头,脚步沉重,身形瘦削。
这段时间以来,他憔悴了那么多。
医务人员推开门,宋清让站在门里,没有回头,对盛安道:“你就在外面吧。”
盛安在外面等着。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奢望什么了,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时间度日如年。有民警走出来,在记录簿上潦草写了几笔。
待他们离开,盛安站起来,想推门进去。
然后里面传来了哭声。他脚步一顿。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呜咽,慢慢放大,放大,最终变成了怆哭。
他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他在门外站着,再没有了开门的勇气。
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失去了好多人。他的老师,爱人,兄长,还有一位待他那样好的慈祥老者。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门,盛安只觉得万箭穿心。
遇见宋清让,是盛安的生命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
那是他的一场好梦。他在这场梦里模糊了现实,忘却了痛苦。
可是当他沉溺于这温柔乡里,即将飞向高空时,他却醒了。
——并且是以一种残酷的,凄厉的,并且无法挽回的方式。
第38章。
五年后的夏天,盛安抽空回了一趟松山。
松山市的街巷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宋家那一片终于拆迁,现在是商业街里延伸出来的一条不长的步行街。
盛安没再回去景西路。高考结束后,他就卖了那套房子,那笔资金成了他的本钱。
他原本学金融,后来却又费劲周折转到计算机科学。在系里认识了好几个同样对编程及计算机方面拿手的人才,几人一起组了团队,名字就叫清弘。
他们尝试做当时在市场上无人问津的APP设计。一开始没人看好,甚至濒临破产,他和方辉最穷的时候,两个人一天吃一碗泡面,硬是扛了下来。
然后智能手机开始风靡,他们的职员越来越多,人才也越来越多。又遇上多家风投机构介入市场,清弘挣了个盆体钵满。
近年慢慢的就不做小程序了。
他们之前与另一个团队联合研发过一个单机游戏,后来那个团队因内部分红问题闹得四分五裂,这款游戏最终署名及收尾工作都交给了清弘。
也因此一战成名。
众多游戏运营商听闻上海清弘正在独立研发网络游戏,发来的合作OFFER简直能堆满盛安的办公桌。
这个夏天注定是忙碌的,盛安却偏偏在一片忙碌中放下所有,回到了松山。
坐上某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
盛安看向窗外的眼睛平静而清澈:“城南墓园。”
宋清让回松山办事,顺便来看看父亲。他从前的室友程然和他一起来。
程然停好车从后面追上来,“走吧。”
他与宋清让一般高,约摸有四十岁了,眼角笑纹清晰可辨。但衣冠楚楚的整洁让他显得没那么沧桑,反而有些岁月磨砺后留下的成熟与迷人。
两人一路无声步入墓园。
宋清让远远看到一个高大人影,站在宋父的墓碑面前。那人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肩宽腿长,正低头看着自己父亲的碑像。
他们从后面来,只能看到那人半张侧脸。
宋清让愣住了。
程然皱了皱眉:“怎么了?”
宋清让没来得及解释,见那个人微微动身,便一把拉过程然,慌忙躲在一旁的树后。
过了一会儿,宋清让才问:“你看看那人走了没有?”
程然探出头去看:“走了。”
宋清让才如释重负。
程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五年前回到北京时的痛苦模样,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原本熠熠发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看得程然也心念俱灰。
五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
程然用了最认真的五年,试图带宋清让离开那些噩梦。
他几乎就以为他做到了。
可是当宋清让仓促躲在树后时,他看到宋清让眼睛里的惶惑,他知道自己正面临一场溃败。
盛安离开墓园时,回头望了望天际。
这些年松山的空气状况愈发严重,有时连太阳都看不到了。
空气里潮湿得黏人。
有人来了电话。
“我和天志在雨街吃饭,你什么时候过来?”方辉在电话里问。似乎是开着免提,隐隐约约能听到钟天志的大嗓门:“盛安你快点来,我有个新企划要跟你说!”
钟天志是方辉上了大学后认识的男朋友,父亲是河北某重工企业的老总,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前年盛安和钟天志合资开了公司,做一些投资融资。钟天志是个不学无术的,但他胜在有圈子,总能拿到一些有用信息。至于谈生意,那多半是盛安一手包揽,大决定也是盛安拍板,钟天志乐得自在,完全没有意见。
盛安问:“雨街哪家?”
“娟姐家!卖麻辣小龙虾的那家。”
盛安便拦车往那边去:“知道了,二十分钟到。”
“这里是松山最大的小吃街。”宋清让向程然介绍道:“以前脏兮兮的,这两年整改过了,好像干净了一点。”
程然问:“咱们吃什么?”
宋清让想了想,“顶前头有一家做牛肉面的,很好吃,不知道还在不在。”
程然便指了指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雨街,笑道:“带路吧。”
宋清让回北京后,导师俞强将他安排在了社科院,从最下面做起。他依然研究历史,也不专攻一行,哪方面的他都做点研究。
程然问:“上回你同事托你去给网络游戏设计做历史顾问,事情怎么样了?”
宋清让说:“下周才开始谈。其实我做不做这个顾问无所谓,但他儿子要读重点初中,他好像是有求于那家游戏公司的人。”
程然言语中捎带着责怪:“这什么人,自己儿子要上学,自己做去。”
宋清让是个老好人,倒无所谓:“哎,他都在三四个地方挂名了,而且最近也忙得脱不开身。我就帮帮他。”
两人说说笑笑地穿越过摩肩擦踵的人群。宋清让指了指路过的某一家招牌:“娟姐家还在呢。他们家麻辣小龙虾很好吃,明天带你来。”
程然点点头。
其实他看得出来宋清让因墓园里的慌张觉得有些尴尬。
盛安赶到时,只剩店面里靠窗的座位了。
问方辉什么时候回上海,也只是含糊一句:“下周吧。”
方辉在清弘有职位,偶尔画画人设插画什么的。盛安不管着他工作时间,爱干嘛干嘛。但只要是清弘的大事,都会带着他。
“下周要去北京和几家游戏运营商谈合同,你别忘了。”盛安开了瓶啤酒,默契地和钟天志碰杯。
方辉点头:“哦,天志找了个历史博士,看能不能给咱们那游戏当历史顾问。也是下周谈,你也别忘了。”
盛安问:“历史博士?”
方辉原本没放在心上,听他这一问,才想:“哟,没准……”
盛安兀自摇头:“哪有那么巧的事。”
方辉吐舌头,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钟天志在一旁看着,一头雾水:“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盛安与方辉异口同声:“没你事儿!”
钟天志也不恼,就神情夸张地捂着胸口,假模假样地装哭:“哎哟我的小心脏,受伤了!受大伤了!”
盛安见他抽风,无奈地笑着摇头,看向窗外。
他看到一个人。
五年未见,你问他还能否再认得宋清让?
答案是肯定的。
盛安蓦地站起来。
方辉吓了一跳:“怎么啦?!”
盛安没时间解释,什么都没拿,就冲了出去。
那样的身形和侧脸,让他在渺茫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的人,除了宋清让,再不做第二人想。
盛安义无反顾地扎进人潮当中,他穿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他即便走到了雨街的尽头,他也没追上那个人。
他站在那里,汹涌人群里,失望又空落。
再回去时,他有点垂头丧气。
方辉和钟天志齐声问:“怎么回事?”
盛安摇摇头,苦笑道:“眼花。”
“你看到他了?!”方辉一点就通。
“我以为。”盛安闷了一口二锅头,苦而辛辣:“可是没找到。”
方辉小心翼翼地道:“应该是看错了。”
那天晚上盛安喝得醉成一滩烂泥。
盛安有应酬时,很少能碰见比他能喝的。可今天才下去那么一点儿酒,他就醉了。
方辉开始相信“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些话来。
回酒店的路上,钟天志坐前排,方辉在后面照料。
五年前宋清让的不告而别几乎击溃了这个男人,方辉为了让他振作,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
或许每个人都是有死穴的,盛安也不例外。
他看着盛安的睡脸,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万一再碰见他,你能和他说什么呢?”
盛安迷迷糊糊中听到。
能说的话太多了,他想。
比如,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骗我去上海?
或者,为什么一走就是五年?
第39章。
回北京后,盛安找人查了查宋清让的行踪。
等待结果时,他想起五年前宋父下葬的时候。
宋清让一身素黑,手捧遗像,宋母在一旁哭成泪人。那时宋清让被接连打击弄得不能安寐,形如枯槁,却未再在旁人面前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