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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见到阮叶略微带些讨好的眼神,和可怜兮兮眨巴眨巴的眼睛,这些话却忽然统统说不出口来。
最后,手掌轻拂过阮叶乱七八糟的头发,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这些年,陪着她长大,心里对她的性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会儿说多了,她也只会不耐烦,表面上说听进去了,回头又立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既然她也已经吃了自己冒失的亏,在这大牢里不情不愿地带了两天一夜,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还受了轻伤,吃不好睡不好的,乔不遗也就不忍再多训她。
阮叶见乔不遗似乎已经消了气,不由小步小步地挪到他身边:“阿布,我错了。”她很识相地自我检讨。认错而已,又不会少块肉,重点是要安抚好乔不遗,真把他惹毛了,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
乔不遗好笑地看着她:“知道错了就好。”
阮叶抬起眼,看了看乔不遗,唉,果然是小时候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不过是几天没有见他,心里竟然有了几分思念。
乔不遗自在地笑了笑:“怎么,几日不见,想我了?”
说这话时,他们正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
有夜风徐徐吹进来,拂过阮叶乱糟糟的发丝,吹得她的模样愈加有些狼狈起来。她有些心烦地双手去压头发,却不小心又扯痛了自己。低声很不雅地咒骂一句,阮叶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服贴一些。
不小心被乔不遗自恋的话恶心到了,外加发现自己心里冒的的确还真是思念他的念头,阮叶忽然觉得半刻之前,在牢房之中,她认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兄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判断。
正要反唇相讥,乔不遗见她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的一头青丝,立刻拉住她的手:“叶子,你想当尼姑的话我没有意见,不过,你可以找把剃刀来剃头,不用这么暴力地向佛祖表示你想斩断尘缘的决心。”
阮叶这会儿更加确定自己之前在牢房之中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这个乔不遗还是那个看起来品貌天人,实际上嘴巴坏,心地也不怎么样的可恶家伙。
虽然语气是不尽的调侃,乔不遗替她拢起发丝的动作却轻柔万分。
阮叶乖乖地站住不动:“阿布。”她忽然轻声道。
“嗯?”乔不遗淡淡地应道,手指又捋开她盖住眼睛的刘海。
“你说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阮叶问道。她在大牢里,思念的另一个人,就是娘亲。
“应该是见到故友了吧。”乔不遗收回手,看了看发型总算比鸟窝要好看不少的阮叶,这才回答道。
“怎么,想她了?”他低声问。
“嗯,”阮叶老实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又没错。但是,说出来后,她又担心这好又给乔不遗逮住了机会笑话她。
没想到,乔不遗竟然也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也想这会儿就见到她,”他故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正好跟她说,我觉得和你一起出谷与一个人呆在谷中,其实我比较想选后者。”
阮叶狠狠地瞪了瞪他,他居然说宁愿一个人在谷里面也不愿陪她一起出去,和她同行有那么糟糕吗?!不过,她随后又得意洋洋地笑得一双明眸弯两弯:“可惜你现在是没这个机会遇见她的。娘亲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一声就一个人走了,说明她压根就是让我们出谷了就自己闯荡。”闯荡这个词,也是阮叶从紫罗那里学来的,大概少女心里总会有些特别敏感的神经,就比如阮叶就从听到这个词起,就觉得它实在是太有一种江湖气息了,带点豪气,带点落拓,还带着一点孤独与寂寥的意味。
所以,此时她说这词时,心里倒是准备好了要在江湖上好好闯荡一番。
听她这般烂漫地说着,乔不遗想起,在出谷的前一夜,他听到的自义母口中的一些话,不禁眼神微微一暗,只含混地应了一声,倒也不曾像往时那样多说几句,把阮叶气得跳脚。
阮叶将乔不遗的少言归为自己的胜利。她特开心地踮起脚,拍了拍乔不遗的肩膀:“小子,娘不会突然出现让你说出你的心声的,你就认命吧。”
说完这话,她不由想到紫罗,看那个朝公子脾气那么古怪,不会想出什么变态的法子来惩罚紫罗吧。她不由有些担心:“乔不遗,你说紫罗会怎么样?”
乔不遗道:“她不会有事的,我一路上来,便是朝公子提议的,想来他也很记挂紫罗。”
听了这话,阮叶才略略放下心:“那就好。”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那个恶罗刹关进牢里去的?”
乔不遗便将赵石如何找到朝公子,然后自己和朝公子又是怎么样赶来县衙大牢说了一遍。
阮叶知道乔不遗为了找到自己,居然和那个看起来神秘古怪并且残暴冷漠的朝公子一路同行,不由大为感动,简直想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来一句:“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然而,乔不遗的下面一句话,却叫她不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说:“叶子,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和紫罗从那大牢里出来,赵石提出了什么条件?”
第二十九章 莫峰雪
正是夕阳将要落下的光景,金色的余晖斜斜地照进落夕榭,仿佛是一汪和着金沙的水流,自然诗意地在落夕榭的每个角落里流淌。
一双修长且白皙的手握着一个酒杯。酒杯是晶莹剔透的玉石打成的,杯身碧滑,玉色纯然,显示着主人的优渥生活和挑剔的品味。
着双手的手指细而长,关节分明,骨节却又不突兀,仿佛从生下来到现在,这双手的主人从来没有劳作过。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它们显得很有力道。但是,同样诡异的是,这双手比女子的手看起来还要精致,比被它握住的玉酒杯还要更加像一件名贵的艺术品。
朝公子看着酒杯,神情闲散,似乎只是惬意地在自己家中的庭院中,观赏余霞,小酌几杯。
跟在他后面的紫罗却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以为自己会有勇气直面哥哥的恐惧,事实上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咬了咬嘴唇,终于受不了这气氛了的紫罗开了口:“哥哥。”
“嗯?”朝公子扬声应了应,那翘起的尾音让人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个妹妹的存在。
然而,他的表现越平静,紫罗却越有种恐惧感。
她想起小时候飞进落夕榭的一只画眉。
那只画眉是多么地漂亮啊,光亮美丽的羽毛,雪白色的眼圈,向后延展成峨嵋状,声音清脆婉转,那样地令人着迷。
这只画眉被她哥哥捉了去,关在一只金丝织就的笼子之中。
是了是了,当时她也是刚被领进这落夕榭,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不久。
当她第一眼见到朝公子时,几乎要迷恋上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少年。
落寞却清明的眸子,闪着星事也无法比拟的光辉,肤如凝脂鼻如锥,紫罗在他面前几乎要自惭形秽。
继续说那只飞进来的画眉。紫罗记得,那是朝公子少数明确地表示出喜欢过的东西。
只是,它却死了,死在朝公子自己的手中。
因为,它不吃朝公子喂它的吃食,并且试图冲破笼子,几次撞得那挂于檐下的金丝笼哐啷作响。
于是,朝公子扼断了它纤细的喉咙,让它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展示它美妙的歌喉。
紫罗深深记得,自己便是那时,就对这神姿宛然的哥哥生出了恐惧,而那恐惧,在长大这么多年中,一丝一丝地慢慢蔓延,直至爬满她的心。
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也知道朝公子对自己是很好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心里怕他。
记得有一次,朝公子带她去一处他名下的钱庄,那掌柜与其他一干人的诚惶诚恐全都落在紫罗的眼中。
回来的路上,仿佛能看出她心中想法,朝公子淡淡地道:“你觉得他们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们对哥哥你都很忠心。”紫罗想了想,这才道。虽然从落夕榭出来她很开心很兴奋,但是还是细心地选了个委婉的说辞。
朝公子却笑了,那笑容仿佛花间晨露,明明是淡然的,却还是带了只属于夜间黑暗的冷洌。
“他们只是怕我。”
他说道,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指挑起马车车窗,便有街上的女子为之驻足,他却好似全然看不见,放下窗帘,转过头,只是接着说道:“他们的人,他们的钱,他们的命,都在我手里,他们不是对我忠心,他们只是怕我。”
紫罗脸上因为和哥哥一起出行的开心的笑容顿时隐了去。她不知该如何应答朝公子的话,不知他是要安慰,还是要沉默。
所幸,朝公子也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碧绿的玉扳指,青意灼灼,仿佛上天的偏爱,将天下最碧的一湖水都凝翠聚于这圆润的一环。
“不过,他们怕我,这样岂不是更好?”他笑容讥诮地道。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听在紫罗耳朵里却有些空落落地难受。
她知道哥哥是个寂寞的人,他的眼睛永远是清醒的,他的神情永远是淡然的,就是因为他太清醒,却又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所以,他才寂寞。
紫罗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自有细腻敏感的一面。
有时候,她不想自己那么闹。可是,如果没了她的声音,那这落夕榭就真的有如一湖死水了。
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关心着他。
只是,她却忘不掉那只死去的画眉。
对于朝公子而言,也许她和只画眉一样。
对于那只被他关起来的画眉,他虽然喜欢它,却还是杀了它。
或许,自从他把那只画眉划为他的所有物之后,它是否美丽,它是否幼小,它的声音是否婉转,它的羽毛是否鲜亮,这些种种,他都已经不关心。
他在乎的,只是它是他的。他在乎的,是一种控制和占有。笼子、吃食、对话、抚摸……全部都是。
可是,当画眉的表现有违于他的期望时,当它想逃离笼子,逃开他的控制与占有时,他就杀了它,用夺走它的生命来宣布他最终的拥有权。
这一点让紫罗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只画眉一样,再也无法忍受这落夕榭寂寥没有生气的生活。
她不知道,在朝公子的眼里,她怕他也是一件让他觉得“岂不是更好”的事情。
她忽然有些怀念峰雪姐姐住在落夕榭的那段时日。
莫峰雪,这个鲜活且独立的女子,她的出现曾让朝公子的脸上浮现出最接近真实的笑容。那样纯粹的笑容是紫罗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相信,至少有那么一刻八五八书房,哥哥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心。
也是那时,他看起来才像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可是,毕竟许多事情已成追忆。
虽然随身带着峰雪姐姐送的笛子,哥哥却再不曾提过她的名字,久而久之,这名字似乎成了落夕榭的禁忌。
“紫罗,你在想什么?”朝公子忽然问道。
有种被人看破心中秘密的慌张,紫罗忙将视线调开:“没什么。”她低声说。
第三十章 江南序幕
阮叶觉得,赵石这人不该去当捕快,他应该去经商,自己赚钱当老板,阮叶觉得,他不但会成功,而且绝对会是个奸商。
做买卖只赚钱不折本,不对,根本就是没本钱,空手套白狼,还套得理直气壮,这种人,不是奸商是什么?
冤枉她和紫罗杀了人把她们丢进大牢受苦的事情,她们还没找他算账呢,想不到,他居然还好意思提出,如果乔不遗和朝公子想他们的妹妹完璧归赵,必须配合他去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
哪有这样的,你错判好人还不够,还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逮住机会要挟好人的家属。来来来,想你们妹妹出狱不?没事没事,我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不过你们得配合我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和他手下那批人是干什么吃的?”阮叶不满地嘟囔着。
乔不遗横看她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了?叶子,知道为我抱不平了?也不看看这些麻烦是谁给我带来的。”
阮叶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强词夺理:“当然是那个赵石。”
乔不遗由得她信口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地一干二净:“正好,你不是要来江南吗?我们这便要到了。”
阮叶笑得很开心:“是啊,我还想去落夕榭找紫罗去呢!”她还真是怀念与紫罗一起出行的日子啊,最近生活好平静,乔不遗压根就没紫罗好玩。
乔不遗看着阮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出声提醒她:“叶子,即便到了江南,我也要和你约法三章。”
阮叶不由垮下肩,什么嘛,这么急着跟她耳提面命做什么,破坏她的情绪。
乔不遗道:“我本拉不想你去江南,是因为这里人事纷杂,武林大会的召开更加会吸引一大批或正或邪的人。你要记住,我们出来是找人的,不要徒增事端。”
飞快地瞟了一眼啰哩叭嗦的乔不遗,阮叶哼哼唧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