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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乐为难道:“我们家祖辈都将这块玉佩视若珍宝,它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值钱的物件,还是我们顾家的传承。况且,况且我们想活下去,也未必没有其他办法……”
罗子骁却已经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了,他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巴,站起来,冷冷道:“你不用多说,反正东西又不是我的,你不想卖,我难道还能强迫你吗,哼!”
他转过身,径自朝前走。
顾常乐愣愣地站在原地,用手捂着胸口衣领,她跟罗子骁恋爱半年,这也是头一次被他这样冷待。罗子骁一定以为她是小气舍不得,但是……但是这块玉佩的确是他们顾家的家传之物,她不肯卖掉,难道有错吗?
常乐咬了咬下唇,但是看着罗子骁远去的背影,又觉得自己像只被抛弃的小猫,最终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然而任凭她如何开解,罗子骁对她一直冷冷的,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随着灾民人流,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神情与旁边所有人也没两样,一样都是饥饿过度的木然,一样都是对未知生活的茫然。
天色将暗之际,人流又走到了一处河岸边,不知是谁先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如被蛊惑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河水。
浊浪滔滔,正是这河水冲垮了他们的家园。
如今这河岸,原本也曾是良田村庄,洪水肆虐过后,河水回落,如今竟也成了泥泞不堪的河岸。
暮色四合之际,这样一群上千人的队伍安静地站在滚滚河水边,有种说不出的悲怆和肃穆。
顾常乐和罗子骁也站在人群中,极度的饥饿让他们手脚无力,长途跋涉的疲惫也压弯了他们的腰。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喊。
一个妇人冲出人群,直向那河水扑去。
“娘——”一个稚嫩的男童悲吼一声,向那妇人背影冲去。
旁边立刻有人将他一把抓住。
“别去啊别去啊……”
男童被人抓在手里,挣扎了几下,眼睁睁地看着那妇人被浑浊的河水吞没,河水不过翻起一朵浪花,照旧滔滔向东。
男童张大了嘴,嚎啕起来,声音之凄厉,令所有人都心头震动。
从旁边人口中,顾常乐和罗子骁得知,那原是五口之家,老公公、丈夫、妻子、女儿和儿子。丈夫丧生在洪水中,老公公在逃难途中也饿死了,妻子卖掉了女儿,换来一点粮食,试图养活儿子,可是卖女的罪孽却让她深深自责,今日看见这河水,想起自己好好的一个家都因这洪水破败,伤心、悔恨交织,生出轻生之念,竟而突然投水自尽。
那男童若非被原来的邻居抓住,只怕也要步那妇人后尘。
只是如今他一家子都已经去世,只剩他一个小男孩,今后的命运如何,也实在令人唏嘘。
可能是被那妇人之死触动心肠,人们深怕再待下去,自己和亲人也会萌生死意,在一些人的带动下,大家都重新抬起脚步,沿着河岸,艰难地向西走。
然而,比起站在河岸边的安静,此时的人群却更加地沉默。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惨白的月光洒在河面上,反射出辚辚的银光。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这一段泥泞的河岸,难道大家今晚又要露宿街头了吗?
天上几声闷雷滚过,又要下雨了。
洪灾本就是因为连日大雨,洪峰过后,也仍然阴雨连绵,这一群人在路上,已经饱受风雨折磨,对于今夜的凄风苦雨,似乎连埋怨老天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多人都倒在烂泥上,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若是待上一宿,说不定又要饿死几个冻死几个,但是他们真的太累太累了。死在路上和死在这烂泥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连罗子骁都泄气地坐在了泥地里,在现代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着轻微洁癖的男人,每次去饭店吃饭,都要将碗筷涮个几遍的,如今竟也完全不顾泥地脏污了。
顾常乐呆呆地站立着,茫然四顾,暗淡的月色之下,只看见无数高高低低的黑影和人头。
远处似乎闪烁出几点火光。
她眯了眯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睁得大大的。
真的有火光,而且不只是几点,越来越多的火光,宛如一条长蛇般,向这边蜿蜒过来。
事实上不止她一个人看到了这片火光,但是没有人因此而发出什么呼喊。有人来又怎么样,一队过路的行人,又改变不了他们这些灾民的命运,大家陌路相逢擦肩而过,谁也不会记得谁。
可是那火光越来越接近这批灾民,直到在灾民外围停下。
顾常乐踮起脚尖,眼看见那火光是一个一个的火把,即便在细密的雨丝中也不会熄灭。火光下,是一个个干练的汉子,还有一人骑在马上。
灾民们不知这群人来做什么,但凡有力气的,都朝他们看着。
马上那个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下高声说道:“泸州刺史有令,为安抚百姓,整修河堤,特公示泸州境内,凡应征参加河堤工事,不论男女,一经上工,每日两餐……”
听到“每日两餐”这句话后,再也没有人在乎他后面说的是什么了,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射出强烈的狼光。
3、欲望
九龙河是贯穿大庸王朝版图的最大河流,这条河孕育了两岸无数地方,堪称大庸的母亲河。宛如顾常乐等人原先所知的黄河一般,九龙河上游经过一土质疏松的高原,挟带大量泥沙,自西向东,进入中游后地势趋平,水势减缓,泥沙沉淀,导致中下游河床一年高过一年,自大庸建国以来,每到大雨年间,九龙河便常常泛滥成灾,成为吞噬生命最多的河流。
今年的洪灾尤其严重,九龙河中下游决堤共三十几处,单泸州境内,被洪水冲垮的河堤便有五处。不过泸州属于大庸比较富裕的地方,建筑多用砖石结构,房屋毁损率远低于附近州县,同时泸州地势较高,洪水决堤之后,顺势向下,从泸州主要人口聚集区旁边擦过,因此虽然当时的情况看着凶险,但实际受灾人口倒还不算多,毁掉的只是一部分良田而已,虽然经济损失也很重大,但比起邻近州县,实在已经是受灾程度最轻的了。
也正因如此,泸州才有能力进行赈灾。
不过灾民需要赈济,冲垮的河堤也需要修缮,都是需要钱和人的,泸州刺史便想出了以工代赈的方法,征兆灾民修整河堤,一来可以约束人群,避免灾后动乱,二来灾民们有了饭吃,也达到了赈灾的目的。
洪灾后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一时阴雨连绵,一时又烈日暴晒。
此时顾常乐和罗子骁就在酷日炎炎的河堤上挥汗如雨。
虽然两人都从未干过这样的苦活累活,但生存面前,一切矜持都得抛开,罗子骁这个清高的大少爷也只能跟一帮粗野村夫一起搬木头搬石料扛沙包,累得全无人形,光着的两条胳膊被雨水泡了,又被烈日一晒,已经有好几处脱皮发红了。
将一根大木头扛到地方,往地上一扔,他便倒在地上呼呼直喘气。
没等他喘两口,一根细细的鞭子便呼一下打在了他的背上。
“啊哟!”
他仿佛被蝎子蜇了一般地跳起来。
“臭小子想偷懒是不是!”打人的汉子,尖嘴猴腮,衣领歪斜,一手捏着鞭子,一手却捏着个梨,“告诉你,孙爷爷奉命督工,敢有偷懒的,就别想吃饭!”
罗子骁背上火辣辣地痛,两眼喷火地瞪着他。
“你瞪什么瞪!不服气?找打是不是!”这孙汉子提起鞭子,再次恶狠狠地向他抽来。
罗子骁赶忙跳开,孙汉子犹自辱骂不休挥鞭不止,罗子骁累得手脚麻木,胡乱躲闪中又挨了几下,被旁边一起扛木头的伙伴拉住了才逃开。
孙汉子追了两步没追上,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便咬着多汁的梨子,大摇大摆地沿着河堤走去,看见不顺眼的便又骂骂咧咧。
拉走罗子骁的伙伴远远看着,便叹息道:“你何苦跟他过不去,不是自找苦吃吗?”
罗子骁背上胳膊上都起了几道鞭痕,尤其怒气不平,恨恨道:“他凭什么打我,我累死累活,休息一下又怎么了。”
伙伴道:“这话你能跟他说!他本就是个泼皮闲汉,如今刚做了督工,正是得意的时候,你一头撞上去,他可不就那你耍威风了。”
罗子骁不甘道:“他本来也是跟我们一样的灾民,还厚着脸皮向我讨过吃的,怎么上工没几天,倒成了咱们的督工了!”
伙伴轻声道:“你还不知道?这段河堤的工事原是泸州刺史的小舅子管的,那闲汉不知从哪里偷了些财物,送给刺史小舅子,这才换来一个督工的好差事,不用跟我们一样做苦活。你要是有钱,你也送去,就不必跟我们一起吃苦挨打了……”
刚说到这里,那孙汉子又转过来了,伙伴赶忙拉着罗子骁低头走掉,继续去干活。
但他刚才说的话,却已经在罗子骁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堂堂一个现代白领,原本是多么地养尊处优,莫名其妙地到了这大庸朝,又碰上这场洪灾,吃苦受累忍饥挨饿不说,还要被这种泼皮辱骂殴打。这种泼皮混混,在他眼里,连狗屎都不如,论样貌才学见识,他罗子骁哪一样不比这河堤上的任何人强,凭什么要这样卑颜屈膝、苟延残喘似的活着。
他心里一团火熊熊而起,摆脱眼前困境的渴望也再一次地充满胸臆。
“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
然而他们这些人,在上工之前都是有登记的,为了更好地组织他们干活领饭食,泸州刺史的小舅子将他们编为十人一队,以队为单位安排干活、吃饭和休息,队员基本朝夕相处,若是贸然消失了一个,必然引起注意。
最要紧的是,就算逃离这里,免去劳作之苦,他一样是无处可去,手头没钱,若不打工,一样饿死。
“要是有钱就好了……”
罗子骁一面搬着木料,一面喃喃低语。
这时一阵锣声响起。
“哐哐哐……”
“开饭了!开饭了!”
河堤上的众人立时都将手头的活儿一扔,呼啦啦地往同一个方向跑去。
十几个妇人推着板车,车上装着木桶,一下子就被这些人给围得水泄不通。
“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排队!”
那孙汉子挥舞着皮鞭,将两个抢饭吃的人兜头抽了几鞭子,大家便不敢再胡乱哄抢,都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伍。
离板车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孙汉子维护好了秩序,便一溜小跑地来到这男人面前,点头哈腰地问好。
这男人正是泸州刺史的小舅子,他微微睁开眼睛,对孙汉子道:“行嘛,你还算会办事儿。”
孙汉子满脸谄笑,从男人旁边的仆从手里抢过一把大蒲扇,举起来给他挡住阳光。
罗子骁站在队伍之中,冷冷看着在那男人跟前献媚的孙汉子。
“那就是刺史的小舅子啊……”旁边有人羡慕地叹息。
“咱们要是也有几个钱,孝敬给那老爷,也就不用这般吃苦受罪咯……”
罗子骁听着旁边人们低声的交谈,手指渐渐捏紧。
凭什么一个泼皮混混可以不用干活,天天耀武扬威,而他一个有知识有学识有能力的大学生,却要挨打挨骂,顶着烈日,做这种粗鄙不堪的苦活累活呢。
他比孙汉子有本事多了,若是能有个机会……
刚想到这里,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
“喂,到你了。”
罗子骁回过头,见顾常乐站在木桶后面,左手一只碗,右手一只大勺,微笑着问他:“想什么呢?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4、一碗汤
顾常乐是跟罗子骁一起被征来做工的,但是她一个女孩子,没什么力气,搬石头搬木料一样也干不了,好在她会做饭,便跟一些妇女一起被征去做了厨娘,负责给河堤上的这些工人煮饭。
给这么多人煮饭,虽然都是大锅饭大锅菜,但也不轻松,不过比起罗子骁来,顾常乐的日子显然要好过多了。
此时,顾常乐低头从木桶里给他舀饭菜,特意给他的碗里装得满满的,又比别人多拿了一个馍给他,低声道:“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罗子骁伸手去接,见她的手白白净净,自己的手却又脏又黑,还又干又硬,指甲缝里全是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