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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后退;似眼前这个人突然就成了恶鬼。明明仍旧是那身白衣,明明仍旧是那张柔和脸庞;此刻我看来;却只觉无比恐怖。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背负着手,衣袂便被暖风扬起,可身上早已没有仙气,反而魔气森森。
陆少卿!
原来并非我多心;他果然一直都在门外立着。只是;为何要偷听我与碧落说话?什么时候,他已卑鄙至此?
正傻兮兮瞧着面前人;忽然就听得碧落的音自我身后响起:“尊主,这贼人怎么处置?”
豁然回首,我便见方少墨被碧落背缚着双手,押解回来。目光粗粗自他身上扫过,却见他衣衫破败,一张脸上也是横七竖八的布满伤痕。
不由皱起眉头,我知碧落不简单,万不想这小女子竟法力高强到此地步!怎么说方少墨也是灵山七子之一,却不是吃素的。怎能方交手几个回合,就狼狈成这副样儿!
“少墨师弟,别来无恙?”一直沉默的陆少卿终于开口,说这话时却是神色自若,似真真老友重逢,竟毫无愧疚可言。
方少墨便冷哼一声,道:“托您的福,我们几个还没被折腾死。”
陆少卿便垂敛眸光,好半响方抬起眼帘,道:“有时候这三界六道最简单的就是死亡,可有时候最艰难的,也是死亡。”
“那又怎样?方少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亲手铲除魔界,方少墨死而无憾。”
陆少卿便背转身,也不知在想何。良久,他方再度转回身来,语气却已冷了几分:“虽然你不惧生死,可此处是灵山。你既然上得山门,就该收敛三分。如今我是此处主事人,你总该光明正大的通禀一声。”
“主事人?!灵山?你还记得这里是灵山?!我还以为,这里是魔界新堂口呢!”方少墨微微仰头,长嘘口气,复又说道:“你既然有魔界总坛,何苦再来祸害此处?这里曾有我无数记忆,可今时今日,我只希望从未在此生活过。”
“这里也曾有我无数记忆。”
陆少卿目光跃过方少墨,茫然地望着前方,似正眺望那些逝去过往。那一瞬,他眼中情绪我分明是懂的!
可那种情绪转瞬即逝,那茫然的目光也转瞬即逝。陆少卿又恢复一副淡然模样,他甚至勾了勾唇角,道:“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无论你多后悔多想逃避,它都无法更改。”
他仿若随意地一挥手,我们所处的房间便凭空消失。放眼瞧,却见四周花海如潮,我们几个正立在繁花丛中。
风拂过,那花海便荡起一片绚烂浪花,并有各种香气拼命往鼻子里钻。我已被这香风熏醉,不由缓缓合上眼,心内一阵悲凉。
果然,曾发生过的,便是在记忆中烙下了印儿。即便事后你用刀子剜斧子劈,只会弄得鲜血淋漓,却无法挖去了。
耳边就荡起笑声。那是谁的笑?爽朗的,是裴少玉那厮吧?轻轻的,是陆少卿吧?其中夹杂着哪个的琴音?哪个唱的曲儿?又是谁,故作一副严肃样,拎着板子到处撵几个贪玩得忘了上早课的猴崽子?
努力镇定心神,我急速在心中念诵《清心诀》,那些笑声便逐渐远去。睁开眼时却见眼前仍旧花海起伏,昔日景象早已消失不见。
我不由觉得好笑。明明都拼命要忘记,为何又给这样的幻象,令大家想起?
于是便真的笑出声来,我拼命大笑,直笑得弯了腰,笑得泪珠子在脸面上纵横。就听得一道残忍音自我嗓子眼蹦出,悠悠荡荡飘上了天。
“陆少卿,我倒是真的不懂你了。既然你已全然不顾昔日兄弟情意,便该更绝情些。如今弄这些作甚?即便你将过去那些景象皆塞进我们脑袋里,可只要见到今日的你,我便再无一点对那些日子的留恋之心。我只觉得恶心!”
陆少卿的脸就白了白。
心内一紧,我狠命咬住下唇,直到口内有腥咸血水子流入,我方松口。
明明知道问不出,可我却忍不住道:“既然你对旧事难忘,便证明你还有一丝良心未泯。陆少卿,你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有无苦衷?”
“没有。”陆少卿极快回答。
我狐疑地瞧他的眼,正要再问,方少墨已抢先打断我的话,道:“他怎么会有苦衷?就算他有苦衷,如今将师哥弄得成了残废,也是不可原谅的。”
言罢他便上下打量我,问道:“花锦绣,你不是舍不得他吧?你可答应过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裴少玉。”
大喜之夜的誓言就浮上心头。我闭上眼,虽心内早已翻起惊天浪,可再度睁开眼时,我却在脸面上做一个笑意:“是的,花锦绣是灵山脚第一痴么,说过的话当然作数。既然我说今生不负裴少玉,便必然不会负他!别说这魔头无苦衷,就算有苦衷,仅凭着他将裴少玉那厮弄成那般惨样,就不可原谅了。”
方少墨似乎很满意,颔首道:“我相信痴儿说过的话一定会作数。而且此次能顺藤摸瓜找到灵山,也多亏了你。”
“我?”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
“是的。要不是你一路留下的记号,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你?”
言罢,方少墨就挑衅般朝陆少卿扬扬下巴,道:“无论你多强大,我相信只要七星一心,必然会将你亲手建立的三界六道新秩序打破!必然会亲手取你性命!”
我脑中似塞进了一团乱麻。那缺席的五百年间他们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才会令灵山七子彻底土崩瓦解。是因裴少玉么?可裴少玉也是将将被我救出。若他们早就知晓裴少玉落在陆少卿手中,为何等了五百年却不施救?若不知,那么还有何事,可以令方少墨等人如此恨他?
而更糊涂的却是,我压根想不到留什么线索。而且当日被掳走事发突然,我哪有心机沿途留下记号?若不是我,又是哪个在暗中帮衬?
云少海么?他似乎在单干?为何不与方少墨等人一处?那出现在阴阳令上奇怪字到底是何用意?为何大喜之夜方少墨也郑重其事地说一回?
头似要裂开,我正乱想,却见陆少卿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似乎太自信了些,而且你高估了七星之首。”
他幽幽地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其实,那些记号,并非她留下。”
呃?方少墨显然比我还惊讶。你不由瞧我,我便朝他晃头。目光自我脸面上移开时,方少墨面色变得极差。
“不是花锦绣?难道是你?!”
本是气话,谁知陆少卿竟真真点了点头,道:“的确,那些沿途线索皆是我留下的。”
“既然掳走了我,为何又要留下记号?”我不懂。
“因为,我需要引他上山。”陆少卿神色突然变得很古怪。
“上山?”
“怎样才能阻止七星归位?”陆少卿反问我。
“难道你要杀死我们?”
“是。”
“哼。”方少墨就冷哼一声。
陆少卿并不理会,只是继续道:“只有各个击破,才是亘古不变的,对付强大敌人最有效的方法。”
我痴痴地瞧着眼前人,他的话说得明明很温和,可我就是觉得冷气自脚底腾起,直冲头顶。
方少墨虽被反剪着双手,可闻听此言,却突地大笑起来。陆少卿也不打断,直等他笑罢方问:“难道不是么?”
“是!你果然用对了办法。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当年空空散人利用养育之恩将我们各个击破,如今你也利用七星之情,将我们一个个引上山!陆少卿,你还真是空空散人的好徒弟!”
他说这些话时,分明带了几分恨意,我便忆起当年空空散人利用七星来达成自己目的。我知晓,那举动必然伤了方少墨等人的心了。
想当年就连陆少卿都承受不了这欺骗。如今却不料时过境迁,他居然重蹈覆辙,也无耻的用了这方法!
心中猛地一惊,我突地想到,既然是各个击破,恐怕还会有其余的灵山七子上当!于是就紧张起来,暗道却不能袖手旁观,是该做些什么了!
正绞尽脑汁想主意,却见陆少卿朝碧落拂了拂手,道:“我累了,你将他带下去吧。”
“带到哪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再难控制情绪。
他便抬眼望我,问道:“灵山何处最高?”
“当然是山尖尖上。”
“碧落,将这叛离山门的方少墨挂在灵山顶那棵老槐树下。”陆少卿仰头瞧天,幽幽道,“今夜,恐怕还会有客登门。”
他神情中满是疲累。言罢便转身,竟不再多瞧我与方少墨一眼。我眼见着他抬步离开,知晓他这一走,我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
于是就心就一横,索性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果然,正折身走的人就停住脚步。
那身影原地杵了片刻,便回身,我忙闭眼。就听得急急脚步声起,待到那脚步音停在我身前,我忙屏住呼吸。
就觉黑影离我越发近,想必他正俯身勾头。我仍不动,便听得一道焦急语音在我耳旁响起:“锦绣?锦绣?!”
我微微翘眼角,见他的脸近在咫尺,就猛地出手,双臂揽住他脖子,按着记忆中鸣宣每次偷袭时的样儿,我朝他吹了口气。
☆、亲手杀了你
但见一股黑烟奔着他去;陆少卿却是反应极快。身子后仰的同时,眼已紧闭。我本挂在他身上;在这突然变故下;便被他带着摔倒;一头扎进他怀。
忙不迭撒开手,我心一横,趁着这难得时机,摸向腰间匕首。不管不顾的只是闭眼往他身上戳。当那冰凉匕首刺破血肉时;所发出的奇异响声直令我心惊。
一切都已静止;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方睁开眼。入目便是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愕。但他居然勾了勾唇角;努力想要在脸面上摆个笑意。
可汗珠子已顺着他白净脸颊滚落。滚落的,还有我的泪。
任由泪水在脸面上纵横,我拼命吸鼻子。双手只是紧握住匕首,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仍然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会死么?!
被哪个杀死的?!
自打我与陆少卿相识,无论是那段短暂而快乐的日子,还是如今这漫长而痛苦的岁月。期间我曾为他流过无数泪,也为他欢喜过;我曾爱他爱得那般虔诚,也曾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他死了,会是怎样。
嗬,原来不去想,并非不会发生。
所有的爱与恨,快乐或者伤悲,突然都变得好模糊。它们轻飘飘的荡上天,而后逐渐淡去,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是我亲手杀了他么?!
鲜红血水子顺着他唇角缓慢渗出,一丝丝一缕缕,像灵山脚开得最艳的那丛花。他身子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定定地瞧着我的手,好像忽然发现那把刀竟是自自己个身体内生出来的。
我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口内充满腥咸。耳旁已响起碧落撕心裂肺地吼声:“尊主?!”
“花锦绣,我要你偿命!”
耳后有莫名的风起。那风撕裂空气,直奔我后脑而来。我知那是碧落的掌风,这样的掌风下,恐怕这颗头是要真真变成两个了。可我不想躲,也无力再计较,到底谁欠谁更多。
我只是慢慢闭上眼,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随着这一掌而结束。
可那掌风明明就要触到我后脑,我的身子却突然被揽住。天旋地转中,有人挡在我身上,令那来势汹汹的一掌落了空。
他自我身上翻落在地,接连呕出几口血来。我难以置信地瞧着他,这个人,这个我亲手将匕首刺入他身的人,为何要救我?!
透过眼前模糊,却见他努力勾唇角,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这一掌,算我欠你的。自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言罢他竟缓缓将那笑意在脸面上展开,而后突地拔下匕首。血水子立刻蜂拥而出,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只是吃力地抓起地上一捻土,拍在胸前伤口上。
我痴痴地瞧着他的脸,那张脸面上有我难懂的情绪,那双深潭般的眼中,却只剩淡然。
淡得仿若这万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