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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头再不舒服也不能给铁顺嫂子脸色看,只得换了副笑脸招呼她进屋。
“我压根儿就没想搭理她,偏要找到我这里来,又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听得呕心。幸好我脸皮厚,要不得被她给气死。你看刘江——”我指了指一旁还没缓过来的刘江道:“都气成什么样儿了。”
我话里的意思铁顺嫂子自然听了出来,笑了笑,拉住我的手进屋上了炕,“慧慧你放心,你的人品俺们还不晓得么,怎么会听那疯婆子胡说。”
我笑,“她当谁都跟她们家马丫头一样呢。”
铁顺嫂子直摇头,一脸惋惜,“马丫头这姑娘都是她妈没教好,走了歪路,这辈子都毁了。这才十**岁,以后可要怎么嫁人哦。”
我也跟着叹了一声。刘江见我们又开始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便主动告辞,顺便把图纸带了回去,说回头去找个木匠把盒子做出来。铁顺嫂子也挺感兴趣地上前瞧了两眼,指着图纸上的样子笑道:“慧慧这是做啥的?装啥东西要这么漂亮的盒子。”
我笑了笑,解释道:“过些天去省城参加一个招商会,得把东西弄得漂亮些,要不人家小日本瞧不上眼。”
“日本鬼子!”铁顺嫂子顿时激动起来,高声喝道:“你们咋要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呢?那日本鬼子多坏啊,想当年在俺们东北杀了多少人。你七爷的三个小老弟全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还有胖大姐家的妹子……”
我没想到铁顺嫂子反应会这么激烈,赶紧安抚着轻拍她的肩膀,尽量放柔了声音,“大嫂子您别着急,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铁顺嫂子还是有些生气,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全是愤怒和不平,沉声朝我道:“慧慧妹子,你们可不能忘本啊。”
我有些无奈地点头。之前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只一门心思地研究怎么去招引日商,却忘了这时代老百姓对日本人的态度,那么多年的仇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淡忘的。
我握住铁顺嫂子的手,正色回道:“嫂子,我明白你的想法。当年日本鬼子在我们中国犯下的暴行,没有一个中国人会忘记。可是,历史终究是历史,我们不能抱着历史永远不前进。现在日本发展得快,而我们中国才刚刚起步,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我们要发展,老百姓要过好日子,就得善于利用一切资源。我们跟日本人做生意,其实说白了,就是要赚他们的钱,回来建设我们祖国。那以前不是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我们现在就跟这歌是一个意思,就是换了种方式而已。俺们现在总不能又端起枪炮跟小日本干一场架吧,俺们就是想,国家也不允许啊。”
铁顺嫂子原本一直板着的脸,在我唱到那首歌的时候终于缓和过来了,皱起眉头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听大妹子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当然有道理!”我笑道:“嫂子你以为我和刘江打算卖什么东西给日本人?”我故意吊了她的胃口,见铁顺嫂子果然一脸好奇地看过来,这才笑着回道:“我们打算卖野菜,就是山上到处都是,大伙儿都不爱吃,有时候还割了喂猪的那些玩意儿。”
“真的假的,”铁顺嫂子哪里会信,不说她了,当初连刘江都不信呢,“那小日本又不是傻子,能愿意花钱买俺们喂猪的野菜?”
“所以才要弄这漂亮盒子嘛,”我认真地解释给她听,“用这漂亮盒子一装,立刻身价倍增。我可打算好了,这一个盒子就装一斤干野菜,俺们就卖…卖十块钱。”
“噗嗤——”铁顺嫂子顿时笑出声来,捂着肚子腰都要直不起来了,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我直摇头,“你这妹子真是…竟说些笑话来哄我,呵呵…呵呵…”
她不信也是情理之中,刘江到现在还不信呢。等到时候我把价钱卖出去了再看他们吃惊的神情吧。
我把铁顺嫂子哄得高兴了,又让她跟队里的乡亲们先通通气,要不,到时候就算真跟日本人谈妥了,结果队里的乡亲们拉后腿,那我可不要讴死了。
铁顺嫂子拍着胸脯答应了,说是包在她身上。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五婶子到底没胆子在外头说我和刘江的坏话,倒是马丫头的事没瞒住,队里已经有八卦的妇女们偷偷谈论这个事了。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可难听了。
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同情起马丫头来,虽然她有些不讨喜,可到底还是个小女娃儿,说起来还不怎么懂事呢。这些话一传,这小姑娘以后真不好在队里做人了。
二十三
十一月下旬,李建国因盗窃罪被判处五年徒刑。
听到这个消息时队长叔还郁闷得气了大半天,直说是便宜那畜生。要知道这时候刑罚都定得重,如果按照流氓罪判处的话,那李建国至少也得判十年。这还是运气好,若要赶上明年的严打,他连小命儿都得丢。眼下这个判决,非常明显是他家里人活动过的结果。
这个消息传来以后,五婶子家就安安分分了,没再找我吵架,也没再来找我说打胎的事儿。不过我老觉得,她就算不来找我也会去找别人,一个闹不好,可真别把马丫头的命都给丢了。于是悄悄拖三婶去五婶子家劝说她送马丫头去县城医院。
但五婶子最终还是没有听我的劝,听说从隔壁村找了个神婆给马丫头打胎,结果弄得大出血,马丫头险些就丢了命。之后没几天,她就被五婶子送去了几十里地外的镇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十一月下旬,学校里的小娃儿们开始陆续上台表演他们的故事。这些孩子们虽然从未接受过表演培训,甚至连电影电视都没有看过,但却投入了所有的兴趣和精力,那些质朴而纯真的热情真让我十分感动。
我跟小吴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情办大,让我们陈家庄所有人都跟着乐和乐和。于是最后定了元旦节这一天举行联欢会,邀请队里所有的乡亲们参加,节目则由小家伙们自己准备。这消息一传开,不仅小娃儿们兴奋得不能自己,就连乡亲们也都炸开了锅,村头村尾,大家伙儿都在讨论这件大事。
小朋友们无比膨胀的热情也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当然,我也毫不吝啬地指导他们,比如服装,道具,甚至夸张的台词……整个陈家庄小学都沉浸在紧张和欢乐之中。
与此同时,刘江终于找木匠把我设计的包装盒做了出来。
考虑到展览的问题,我们每款盒子各做了三个。便宜些的是请铁顺嫂子用苇草编织而成的,贵的则是松木制成。盒子用纱布打磨得十分光滑,并没有刷漆,保留着松木原有的纹路和清香,盒子的右下角用隶书刻了 “陈家庄” 三个字,侧面则是一首陆游的《书愤》。
选择这首诗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据我所知,这日本人最喜欢的中国历史人物就是诸葛亮,而《书愤》则是后世缅怀诸葛亮诗文中最经典最广为人知的一首。当然我也不是没想过用诸葛亮的诗文,尤其是他赞扬咱们山珍野菜的,可我到底不是学中文的,除了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外,他所写的其他文章我一首也不晓得。无奈之下,只得拿人家陆游的《书愤》来凑凑数。
“这一个盒子成本就得快两块钱呢。”刘江心疼地摸着松木盒子,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狐疑,“这到时候能回本儿吗?”
“你就等着吧。”我心里想,要是没有这些包装,哪能卖那么贵。再说了,这产野菜的地方全中国也不止咱们这一地儿,要是以后别人眼红了,也跟着一起倒腾着卖,那我们没有半点辨识度,以后竞争起来可一点优势都没有。
刘江还是有些不确信,苦着脸直摇头,“可十块钱一斤,这也太贵了。”
“谁说我要卖十块,”我打断他的话,斜着眼睛看过去。
刘江顿时直跳脚,气得哇哇大叫,“那前几天不是你说要卖十块一斤,坑死那些小日本吗。怎么马上又改口?还折腾这些贵死人的盒子,也不嫌浪费。”
“呸,”我得意地举起松木盒子,朝他白了一眼,“十块一斤是那苇草盒子装着的,这种我打算卖十五。”
刘江傻傻长大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招商会就在十二月上旬,我们抓紧时间把早备好的野菜分等级,称重量,又用细麻绳小心翼翼地捆起来,再放入包装盒里。把盒子一盖,要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啥,这一眼看去,搞不好人家以为这是个珠宝匣子呢。
本来说好了是让刘江一个人去省城的,但他自从晓得我打算把野菜卖到十五块一斤后,打死也不肯独自一人去招商会,说自个儿没那信口开河的本事。我只得给小娃儿们放了几天假,带着小明远亲自去走一趟,也顺便带孩子出去长长见识。
这年代去一趟省城不容易,县城里每天只有八点半一班车发往省城,所以我们得赶在发车之前赶到县车站。这天天还没亮,我们三人就在村口集合了,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去县里。
这是小明远头一回出院门,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着,上了客车以后依旧情绪高涨,化身为好奇宝宝,见什么问什么,所问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枉我和刘江两个大学生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早上起得早,我上车只熬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晕晕乎乎间只听见小明远嫩嫩的嗓音和刘江无可奈何的回答,可他们到底说的什么内容,却似一个字也不记得。等到了县里转车的时候我才醒过来,一睁眼,刘江已经抱着睡得正香的小明远下了车。
一直到中午时分才赶到省城,一下车我就蔫了。以前从陈家庄坐到县里我就老抱怨受不了,这回算是真正吃了苦头,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地方不是酸的,下车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刘江见我这幅死样子连连摇头,十分不能理解当初我是怎么从北京找到陈家庄的。我一听他问这话赶紧就打起精神来,生怕他起疑心要追问下去。好在刘江跟他堂哥不一样,没有刨根问题的爱好,抱怨了两句后就再也没提这事儿。
这时候的省城还落后得很,楼房都不高,街道也窄窄的,路上车也少,这模样跟后世三线小城市都没得比。
小明远这会儿已经醒来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四周张望,一会儿看看楼房,一会儿又看看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脸上满满地写着的全是新奇,他甚至忘了继续问我们问题了。
这次招商会是省政府联合林业厅一起举办的,会场就在财政宾馆。
刘江是东道主,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们在财政宾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因为招商会的缘故,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得满满的,我们住的这两间房还是刘江事先请他师兄先定下来的。
吃了午饭后,我和小明远先去客房休息,刘江则去找他林业厅的师兄问情况。临走时我又把他叫住,从行李箱里搬出两包土特产来递给他。刘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顿时不说话了。
“回去吧,”我说,“都到了家门口了也不回去看看,你妈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刘江去陈家庄养鸡的事儿虽然得了刘老爷子的首肯,却让刘江爸爸非常生气,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将刘江严厉地批评了一通,之后甚至还放出话来,说他要是不回城里就当没生个这个儿子。
刘江看起来斯斯文文,其实性子比驴子还倔,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不,刘江爸爸越是反对,他就越是犟得厉害,一头冲去了陈家庄,这都快有一年没回过家了。
提到刘妈妈,刘江的眼睛顿时有些发红。小明远原本脱了鞋在床上玩儿,发现刘江有些不对劲,从我身后探出脑袋来疑惑地看着他,凑到我耳边小声问,“姑姑,刘叔叔为什么哭了。”
“你看错了,”我睁眼说瞎话,一反手捂住小明远的眼睛道:“你刘叔叔眼睛里进了沙子,哪有哭。”
小明远这个小精怪哪里是我这么一句话能糊弄过去的,歪着脑袋躲开了我的手,正色看了看刘江,一本正经地道:“刘叔叔肯定是想他妈妈了,对吧?我要是想姑姑了,我也会哭的。”
这娃儿真是……
刘江抹了把脸,又伸手拍了拍小明远的小脑袋,接过东西,朝我点点头出了门。
我和小明远玩了一会儿斗牛,又从包里翻出些零食吃了,小家伙终于开始犯困。我便让他先去睡觉,自己则从空间里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搬出来。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把当初来的时候所带的那个超级大箱子给带了出来,以便到翻出些新鲜玩意儿的时候也能向刘江解释。等傍晚刘江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东西给吓住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刘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白瓷青花茶壶,眼睛里放着炙热的光,“你刚买的?这东西得不少钱吧?”说话时,他又拿起一旁配套的茶杯,摩挲了一阵,才语带遗憾地道:“可惜杯子做得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