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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古恒狠狠地一耳光甩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明子,你醒醒!钟阿姨已经走了!”
明远却不说话,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过了许久许久,古恒才听见那压抑的、沉重的、悲壮的呜咽声。。。
一会儿,有眼泪滴下来,一点一点地落在客厅的地毯上,渗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
1994年七月十五日 北京
“没有这个人?”金明远愣愣地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脑子里有些晕乎,喃喃道:“不是,老太太,您再仔细想想,她真的以前就住这里。姓钟,家里有个老太太,夫家姓金的。”
老太太还是摇头,“小哥儿,我在这巷子里住了好些年了,这里真没有姓金的,也没姓钟的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金明远没有说话,只是对比着巷子外头的名称一次一次地看……怎么会错呢?这个地址,从他偷偷地记下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每一年他都不止一次地拿出来看,想象着有一天他能和她一起回来看一看。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金明远一步一步地踱出巷子,外头的太阳很烈,照得四周都明晃晃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地扑上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只觉得冷。寒意从骨子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碜得他手脚冰凉,头却烫得厉害,周围天旋地转的,他走了两步,就有些撑不住,歪歪地靠着墙倒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跑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去寻常她曾经提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城隍庙、老胡同还有她曾经读过书的学校。可是,无论他怎么寻找,却依旧找不到任何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苦苦地哀求大学里教务处的老师帮他查找了从78年到81年所有学生的资料,却还是没有她。
他查找得越多,就发现了越多的疑点,那些他从小就觉得奇怪,但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东西。他的姑姑从来都无所不能,不管在什么时候,她总能变出无数美味的点心,漂亮的衣服,许多许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画册,她还会给他讲许多动听曲折还富有哲理的故事。
在他的心里,姑姑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她在某一天从天而降,只为他而来。
就好像现在这样,无论他怎么寻找,也找不到姑姑之前生活的痕迹。在她出现在陈家庄之前,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也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她。只有陈奶奶不停地描述着当初她怎么拎着大箱子一步一步地走进陈家庄的样子。
回D城的那一天,古恒去火车站接他,瞧见他摇摇晃晃地从出站口出来的时候,他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一个月不见,明远好像变了一个人,瘦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衣服挂在他身上变得空荡荡的,饱满的脸颊深深的陷下去,眼睛下方有重重的黑眼圈,皮肤又黑一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么多年以来,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他总是被钟慧慧照顾得很好,连早上忘了喝牛奶都会被狠狠地教训,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中最时髦最健康的男孩子。
“明子!”古恒侧过脸去偷偷把眼泪抹干,然后强笑着迎上去,“你这是咋了,跟个非洲难民似的。”
明远努力地朝他笑笑,“就是……有点儿睡不好。”
回了家,明远被古恒推着去洗澡换衣服,准备上楼休息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痴痴地看着楼梯下方左边紧闭房门,很久很久也不动。等古恒从外头订了饭菜回来,楼上楼下地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人,直到最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轻手轻脚地推开钟慧慧的房门。
屋里依旧安静,窗帘半开半拉,有风从外头吹进来,带着一股子湿热的气息。
八月的D城依旧炎热,虽说这里是一楼,但古恒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没有开电扇,明远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枕着钟慧慧的枕头,怀里还抱着一个。他的表情安详又宁静,身体像婴儿似的蜷缩在一起,乱糟糟的头发散在额头上,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古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安心的样子了,于是悄悄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
1994年12月24日
金明远趴在宿舍的书桌前写日记。这半年以来,他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全都记在这个日记本上。每一天,他都会翻开日记仔细地看,回忆那些脑子里原本已经渐渐淡去的那些记忆。
在他还小的时候,她总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陌生的词语,说完了才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捂住嘴,警惕地朝四周看,然后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再往后他渐渐长大了,她就注意了很多,有时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会突然停下,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显出古怪的神情,神神秘秘地问他,“你刚才没听见,对吧。”
然后他总是配合地点头说是。她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的全部世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养成的习惯。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她说过一些什么呢,电脑、windows、世界杯,什么北京奥运,甚至还有克林顿——他记得那还是90年的某一个晚上她跟古艳红聊天的时候偶尔提起的名字,可是直到去年克林顿当上了美国总统他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有些词汇,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她十数年不变分毫的容颜。
他的姑姑,到底是何方神圣?
伴随着怀疑的,是他隐隐的期望。他的姑姑与众不同,她是天上的仙女,她一定会在某一天重新回来看他。
今天是西方节日中的平安夜,宿舍的同学都去参加晚会了,屋里只剩他一人。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他能更加肆无忌惮地思念。
走廊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会儿门开了,王榆林浑身脏兮兮臭烘烘地冲进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小声地骂道:“真倒霉,在食堂滑了一跤,直接跌外头水沟里了。咦,明子你不去晚会?”
金明远摇头,“我不喜欢吵。你没事儿吧。”
王榆林咬牙,“没受伤,就是这衣服不能穿了。该死,羽绒服送去干洗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洗好了没。”
金明远笑,“要不你穿我衣服吧,外头这天寒地冻的。”
王榆林也不跟他客气,招呼了一声就爬到上铺去找明远的棉袄。狠狠一拽,床铺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王榆林蹲下去捡,发出“咦——”地一声响。
“明子,这是你女朋友吧。”王榆林笑嘻嘻地把钱包还给他,道:“我早就猜到你有女朋友了,要不怎么一天到晚地对着这钱包发呆,那么多女孩子追你,也不见你给个好脸色。”
金明远一愣。他的钱包里夹着钟慧慧的画像,那是他这半年以来一点点努力的结果。他在绘画上没有天赋,但他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毅力。他从来只画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姑姑,她笑的样子、发呆的样子、沉思的样子,还有尴尬的欲哭无泪的样子……
王榆林是学校最优秀的学员之一,尤其是他的观察力,教官曾经感慨说他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他怎么会这么想?
有那么一两秒,金明远心跳得厉害,他本来可以解释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开口,而是缓缓地转过脸去,小声地,像开玩笑一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女朋友?说不定我是在看我妈呢。”
“噗嗤——”王榆林顿时笑出了声,哭笑不得地道:“明子,我眼神没那么差。那看自己妈和看女朋友的眼神儿能一样吗?”
他没注意到金明远的异常,笑了两声后,换了明远的棉袄出了门,剩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颗心简直要胸腔里跳出来。
女朋友……
金明远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捶,他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这个词。姑姑离开的时候,他觉得他的生命也到了尽头,世界灰暗无光,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受刑,那种痛苦绝非言语能描述。
那个时候古恒甚至不能理解他,他也失去了自己的亲姐姐,他也悲伤,也痛苦,可是,他却不能理解明远为什么会活不下去。
有什么不同呢?
因为爱?
想到这个词,明远的心又揪了一下,五脏六腑缩成了一团。他喘不上气,害怕、恐惧,甚至还有深深的惶恐和不安。
那是他的姑姑,从小带他长大的姑姑。
他怎么会——怎么能——
可是,感情这种事,又如何能控制?
直到王榆林的这一句话,他才陡然醒悟,醍醐灌顶。
原来,他爱她……
这半年来的难过、揪心、痛不欲生,原来通通只为了这一个字。
1995年11月21日
金明远在教室里自习,王榆林和古恒悄悄地溜到了他身后,一脸古怪又暧昧的笑,“明子,听说你今儿主动找那个师大的校花说话了。老实交代,是不是——”
他立刻举手投降,“你们俩的思想能不能纯洁一点,年纪轻轻的,怎么满脑子龌龊。”他嘴里说得这么正义凛然,其实心里有些虚。他的确主动找那个女孩子说话了,她当时在和人开玩笑,高兴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有那么一瞬间特别地像钟慧慧。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跑过去搭讪。
可是只试探了几句话他就走了,那个女孩子——他到现在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虽然有着和钟慧慧一样灵动的笑容,却不是她。
眼神、表情,还有小动作,他在一秒钟之内就能找到几十个和钟慧慧不一样的地方来。
她——还是没有来……
1996年3月14日
刘江来找他,表情很严肃,一见面就递给他一个大大的文件夹。
明远不大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狐疑地打开来,看清文件上的内容,脸上顿时色变,“刘叔——”
“这是你姑姑特意吩咐过的,”刘江沉声道:“手续在94年上半年就办了,你姑姑说等你成年后再给你。”
他读书读得早,考大学那会儿还不到十七岁,就算姑姑有心把所有的股份和资产全部留给他,也没必要这么急。
她为什么会——
明远的心忽然跳得厉害,他还记得那段时间她的不寻常,总是不安,总是欲言又止,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要离开似的。
她早就要离开了吗?
那她还会不会再回来?
明远痴痴地在宿舍里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安安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
他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也被彻底地扼杀。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么,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六十三
等车开远了,我才忍不住问他,“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骚包?”
他一脸很不容易的表情,叹道:“结婚前三步,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最后一步,我容易吗我?”
还有这说法?
他立刻笑起来,解释道:“见家长,见朋友,见同事,今天算是把所有人都见全了,我是不是也应该修炼成正果了?”
他怎么就恋恋不忘结婚的事儿呢,这个礼拜都提了好多回了,幸好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要不然被老妈听到,只怕立刻就要把我打包送他家里头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就傻笑装没听见。明远见我这样,倒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我敏感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黯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喘不上气。
“慧慧,你怎么了?”也许是这一刹那间脸色有些变,明远立刻关切地伸出一只手来探了探我的手,“怎么这么凉。”他说话时把车靠马路边停下,郑重其事地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只是狠狠摇头,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于是摸摸肚子,装作不好意思地道:“肚子饿了,胃痛。”
明远看着我,眼睛亮亮的,点头笑笑,没有再继续问。他以前可是警校毕业,哪里会被我骗倒,只是不想继续追问罢了。
我们吃了晚饭后,他送我回家。进门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我:“慧慧,我是不是太急切,把你吓到了。”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脸上有淡淡的不安,眼神低垂,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那种刺痛的感觉在这瞬间又猛地击中了我,有湿热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抹了一把,满脸泪痕。我想,虽然我没有了过去的那些记忆,可是情感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关心和爱,在面对明远的时候,它们总是毫无征兆地占据着我的心,我的大脑,以及…我的身体。
然后我想也没想就抱住了他。
他的个子高,我踮了踮脚也没能把脑袋搁上他的肩膀,手要举得很高才能够到他的头,抱得有些别扭。结果他胳膊一揽,轻轻松松就把我给圈在他怀里了,又低头亲了亲我的嘴角,小声道:“傻瓜,哭什么?”
我把眼泪全蹭他衣服上,蹭完了才抬起头来,问:“你真的这么急着结婚么?”
明远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我,很认真地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