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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睛重新摇起扇子,待了一阵,又向老张道:“子衿这会子不在,老张你去厨房给我把昨晚吃的那碗腌辣椒拿出来,突然就很想吃了呢。”
老张闻言连忙又放下手头的活,进厨房把腌辣椒端出来,我让他放在躺椅旁边的小矮木桌上,低着头边去拈里面的辣椒边道:“去把火生上罢,我一会儿想洗个澡。”老张应了,转身便进了厨房烧火去了。
我把扇子放过一旁,两只手去撕碗里的辣椒,这辣椒是我昨天专门点名要子衿做的,且要求越辣越好,楚凤箫还说“酸男辣女”,断定我怀的是个千金,喜得他翻了半宿的书要给他的女儿起个动听的名字。
吃辣不是我的目的,我小心翼翼把辣椒从中间撕开,顿时一股子又辣又呛的味道冲鼻而入,直激得我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仰起脸来冲着身边的两个婆子笑了一笑,两个婆子便也冲着我笑了笑。
撕弄了一阵,沾了满手的辣椒油,我支叉着两手缓缓站起身,抬眼看了看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冲着左边的婆子做了个端杯喝水的姿势,那婆子明白了,向另一个婆子施了个眼色,转身进屋去给我拿水,事实上以我六个月大的肚子完全抗衡不了她们中的任一个,这足以令她们放心地只留下一人,且我让她们中的一个去倒水的情况之前已经有过好多次,人做事都是有惯性的,做得多了、时间长了就会变得自然而然习以为常,根本不会产生过多的犹疑。
——为了这一天,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她们产生“习惯”。
待那婆子才一跨进上房门去,我便弯身把装辣椒的碗端起来,递到身边这婆子的手里,婆子双手接过,愣了一愣,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笑着向旁边一指,她下意识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这一瞬间,我用沾满了辣椒油的手一把抹在了她的眼睛上。
老张在厨房生火,另一个婆子回卧房取水,没有人发现院子里这个婆子疼得睁不开眼。我快步走出院门,用扁担上的铁钩串过门上用来挂门锁的锁环,院内三人便被我困在了当中。
得遇故人
我迅速却稳当地穿过桃花林,一路直奔不远处的河边——河边还有个子衿,我不能把她落下,否则她洗衣回去很快就能发现我的逃脱。
子衿背着身蹲在那里洗衣,我从地上捡了根胳膊粗的树枝子,蹑手蹑脚走上前去,照着她的头部狠狠一击,子衿一下子歪倒在地上痛呼出声,我毫不手软地击出第二棍,第三棍,直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蹲身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只是昏厥过去。我扔掉手中树枝,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不紧不慢地按着记忆中几个月前来时的路往洛城的方向走去。
楚凤箫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回来,没道理不巧的事让我遇到一回又一回,所以我笃定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半道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且天气实在太热,我又挺着个大肚子,就是想走快也是有心无力。
幸运之神或许真的开始眷顾我了,走了十来分钟的时候居然被我遇见一位住在那边山脚下赶着牛车要进城的大伯,山里人朴实善良,一看我是个孕妇,二话不说便让我搭了顺风车。
进城之后,避开楚凤箫供职的那家书院所在的街区——地址是他日常与我闲聊时无意中透露的,先找了家当铺,把楚凤箫买给我的簪子当了,这是我身上仅有的首饰,楚凤箫怕首饰太硬戴在身上伤到我,因此只在每天早上用带着露珠的鲜花编成发饰或手链亲手给我戴上。
这根簪子只当了二两银,我找了家驿站进去写了封信,收信人是楚龙吟,寄往清城衙门,只告诉他我在洛城,别的没有多提。
大隐隐于市,要想躲过楚凤箫的搜寻,我只能留在洛城里,否则大着个肚子赶路既引人注意又逃不远。
寄了封信花去十文钱,剩下的钱也不够我长期租间房子的,再加上我现在怀着孕,没法儿再扮写字先生挣钱,一时间反而无所适从。
站在洛城的大街上,望着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人,甚至还有些不大相信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只怀疑这只是我无数个梦中的一个,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突然之间醒过来,人还在那狭小的房间的床上,身旁是楚凤箫平静又可怕的脸。
直到过了好久好久我才渐渐融入了这一现实,忍不住浑身颤抖,激动得涕泪齐下——我逃出来了——我终于逃出来了——老天——我——我……
此时此刻我真想嚎啕大哭一场,七个月的可怕经历简直让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根本不敢去回想一丝一毫的片段,唯恐只要一想就会彻底崩溃再也无法站起来。
我难以自制地双手捂着脸哆嗦,试图按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忽听得前面有人喝道:“兀那妇人!莫要拦路!”
抬头看去,见迎面正有一乘车轿向着这边过来,轿子周围簇拥着五六个精壮的年轻人,都是普通百姓的短衣打扮。
我连忙擦了把泪水,快步往街边走,然后立在树下阴凉里目送这轿子过去,但见轿窗内落着纱帘,看不清里头坐的是谁,轿外紧依着车窗护行的那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竟有些眼熟。
盯着那年轻人细看了几眼,不由脱口叫了一声:“江——江大哥!”
这个人不就是逸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小江么?!那么说——车轿内坐的是逸王爷?!
小江闻声向我看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纳闷,我连忙上前两步,又道:“江大哥,我是小钟!钟情!”
小江皱起眉头,愈发疑惑起来,他并不知道我是个女人,更别提我现在还怀着孕。
反而是车轿里的王爷听见了我的声音后轻轻掀起了一角纱帘向我看过来,虽然只露了小半张脸,但我一眼就能确定他就是逸王爷!
“王——老爷!老爷!小的是钟情!”我没敢吐露王爷的身份,只好努力地凑上前去,却被另两名侍卫飞快地赶过来将我的手臂扭向背后,牢牢地箍住。
“大胆刁妇!竟敢拦路?!”其中一个沉喝着道。
“小的钟情!小的钟情!”我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好不停地高喊。
那侍卫还待再喝,就听得车轿里王爷的声音淡淡传来:“把这妇人带回府去。”
两名侍卫应了,将我牢牢箍着随在轿尾,一路沿街而去。
在街上行了一阵后拐进一条宽宽长长的巷子,两侧是高高的青石围墙,四下里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什么住户,走了许久才看见前面出现一扇黑漆小门,门上方菱形石匾上翠墨勾着两个字:惬园。
进入门中,见是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屋子不多,也不张扬,看上去只像个中等生活水平的人家。我被那两名侍卫押在进门处内侧的门房里静候,过了一阵才见个家奴打扮的人过来传唤,便跟着他一路往上房行去。
逸王爷只穿了件白色的冰蚕丝的夏衫,坐在书房里一把老藤椅上,旁边有两个侍女拿着芭蕉扇小心地扇着,见我进来便挥了挥手,侍女行礼过后就退了下去,书房内一时只剩了我和逸王爷两个人。
“钟情,你为何会在洛城?”逸王爷开门见山地问道,顺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你有身孕,不必拘礼了,就坐在那儿回话罢。”
我行礼谢过,轻轻坐下,低声答道:“民女来到洛城并非本意,只因出了些状况……敢问王爷千岁,年后从京里回清城的时候可曾见过我家老爷?”
“本王也正奇怪,你怎么没有同龙吟在一起?”王爷上上下下将我细细打量了几眼,“本王年前进的京,年后奉皇命去了趟外蕃,之后又从外蕃一路大江南北地闲游下来,并未回过清城,还道你同龙儿在一起。看你这样子……是同龙儿已经办了婚事了?”
最后这句话直令我心中一痛,眼泪险些掉下来,强忍住道:“回王爷,我家老爷已成亲,夫人姓曾。”
“咦?这个小龙儿!”王爷一脸的不可思议,“难道他只将你收作了妾室?”
“……没有。”我努力低着头,“民女今日抖胆扰了王爷车驾,只是想问问我家老爷的近况,既然王爷年后也未曾见过他,那民女就告退了……”
“且慢,”王爷皱起眉头,“你老实告诉本王,你和小龙儿之间究竟出了何事?”
我实在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倒不是怕有损自己的名声,却是因为到了今时今刻,我仍不想让楚龙吟感到为难,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毕竟楚凤箫是他最疼最爱的弟弟,要如何处置他,还是让楚龙吟自己去做决定的好,而若把这件事捅到王爷面前,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按律把楚凤箫正法,从而给楚龙吟造成极大的伤痛……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把此事暂时掩下,等见到楚龙吟后再彻彻底底处置个清楚。于是便只把我们回到楚府后楚老夫妇不同意我嫁他、楚龙吟便销了我的奴籍放我自由的事说了一遍。逸王爷听罢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摇头叹道:“迂腐!真是迂腐!小龙儿那样性子的人怎么竟然有一对如此迂腐的父母?!只可惜本王当时回了京都,倘若本王在,当场就与你二人指了婚,什么宗族什么长子什么脸面?!统统滚蛋!”
我心中苦笑,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之后呢?你……另嫁他人了?”王爷看向我。
“民女……未曾嫁人。”我咬牙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头来坦然地望向王爷。未婚而孕,在古代对于女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这样的罪过怕是要被沉河或是浸猪笼的。
果见王爷一双修眉皱得紧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半晌方道:“你被人欺负了?”
我感激这位王爷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而不是认为我行为不检点做出了丑事,于是便点头承认,道:“民女身不由己受人摆布,以致落得现在这样的景况,污了王爷视听,请王爷降罪。”
王爷将手一摆,沉声道:“你是受害者,何罪之有?!该罚的是那对你做出兽行之人!你且告诉本王那人现在何处,本王这就着人去将他打入大牢斩监候与你出气!”
“王爷……此事……民女想要先见过我家老爷后……再做决定……”我低声道。
王爷看了我一阵,似乎察觉了我有些为难,便道:“也罢,你现居何处?身边还有谁?打算几时回清城去?”
“回王爷,民女自己孤身一人,并无居所,身上只有不到二两的纹银,只怕短时间内无力回去清城……”我如实答道。
“这样啊……既如此,你便暂先在本王这里安顿下来罢,身上有孕也不宜长途跋涉,本王在洛城还有皇命要办,一时半刻回不了清城,待本王这厢事了便带你一同回去,可好?”王爷望住我道。
“民女谢过王爷洪恩。”我起身便要下跪,被王爷几步迈过来一把托住胳膊拦下。
“身子不方便就不必拘礼了,本王向来不在意这些个繁文缛节。”王爷温声说道。
“王爷,民女还有个请求,望王爷开恩准许……”我咬了咬牙。
“什么请求,你尽管说。”王爷看着我。
“请王爷给民女找位郎中,开上一副堕胎药,民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一字一字地道。
“本王不允!”王爷突地一下子恼了,竟气得满屋子踱起步来,“你可知这有多危险么?!你这肚子少说也有六个月了罢?这个时候堕胎简直就是自杀!不允!”
“王爷,您府上不是有医术高明的御医么?请他们想想法子也不成么?”我哀求地望住他,“民女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否则——否则民女会痛苦一辈子!”
“丫头,”王爷一对眸子将我望住,“孩子是无辜的,你更是无辜的,不能拿别人的错来惩罚你自己。你且放心,你的后半辈子有本王替你作主,本朝律法向来鼓励寡妇改嫁,放眼天下,带着前夫的孩子嫁与后夫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之情况虽然不同寡居却也没甚妨碍,本王会替你找一个既老实又优秀的男人嫁了,保证不会苦了你,放心就是!”
“王爷,民女若生下这孩子,后半辈子只怕便不得安省了,求王爷开恩……”我边说边跪在地上,慌得王爷连忙过来搀我。
“丫头,我听你话中之意分明还对龙吟存有感情,你又屡次三番地说想见他一面,既想见他就要好好保住性命,本王并非诓你,你现在这样的肚子根本不能堕胎,强堕的话必死无疑!倘若你不相信,本王就让御医来说与你听,若御医的诊断与本王一样,你就须答应本王不许再动堕胎的念头,可好?”王爷盯着我道。
我思量了一阵,咬咬牙道:“民女听王爷的,先去见我家老爷把所有事情了结,然后再堕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与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