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鬟。听说这是因为兄弟俩都没娶妻,远在家乡京城的楚老爷子怕这俩小子在外头跟丫头们胡搞,万一在娶正室之前弄出个儿子来,那笑话就大了,所以干脆一个丫头也没给俩人配,生活起居全交给长随小厮伺候。
——也正因如此,我的下榻处就被安排在了楚大流氓的卧房的外间,以方便随时听唤。
照理说,一般富户人家的少爷最少要随身配备四名长随,其余各类执事小厮家丁若干,而知府这等级的随从就更庞大了,只不过听雄伯说,楚老爷子一向勤俭治家,多余的下人一概不要,何况老人家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够自立自强,盛世也好乱世也罢,都能够逆境生存,不奢不骄。
所以……楚家兄弟俩各自的贴身长随,只有一名。也就是说,我,从此后要负责与楚大流氓有关的一切事务,是个地地道道的全职保姆。
雄伯向我详细介绍了一遍我的主要职责以及楚大流氓的生活习性,大到他的出行安排,小到他长了几颗蛀牙都交待了个一清二楚,最终我还问到了这流氓的名字——楚龙吟。
雄伯带着我到杂事房领了下人用品后就让我自行回房去——今儿是第一天可以清闲点儿,从明儿起是要跟着楚大流氓一起去前宅衙门里随时听唤的——长随么。
回到我的下榻处——楚龙吟卧房的外间,将才领到的东西放进床边的橱柜里。环顾四周,陌生且无助。落在他的手上,也许我一辈子都要做个奴仆了,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想想我做写字儿先生的日子,卖风筝的日子,卖扇子的日子,那是何等的自由惬意!还有那泛舟湖上的白衣身影……今生只怕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葬送了么?不,不会。事在人为,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要自由,纵死不惜。
重整精神,起身满屋子转了一转——既然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下去,那就尽量让自己接受这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所在的这个屋檐儿也太大了些——整个古代社会啊,身为下人,不能有自尊,不能有自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情感,我若想好好儿地活下去,从今后……必须要弃掉那虽不值什么钱却在我心内又重于一切的自尊,忍辱负重,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吧,也许没这么严重,我的“主子”不过是一只流氓而已,虽然我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赐。
到院子中的井里打了桶水喝了几口——这整整一天,别说吃饭了,就是水也没能喝上一杯,此刻早已是嘴唇干裂饥肠辘辘,好在眼看就要到晚饭时候,再撑一撑就是了。
回到房内正四下里张望着熟悉环境,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起身才到门前要开门,却正和进门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见是楚凤箫,揉着被我脑门儿撞到的下巴迈进屋来,笑道:“怎样,还习惯么?”
“还好。”我道。虽然这张脸同楚龙吟长得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这张脸看上去要舒服得多,秀雅,俊美,慧黠,双眼弯弯地笑起来时也是温柔如暖风一般。
“我越想越觉得有趣儿,”楚凤箫此刻正双眼弯弯地笑着,坐到屋内那张梨木圆桌旁望定我,“难怪这个‘缘’字音同圆圈的‘圆’,这世事不就是如此么?绕来绕去的分分合合、离开又遇见,不正是一个大大的圆么?再也不成想小钟儿你兜了这么一个圈子下来居然最终会落脚到我们家,从今后我可真信了缘份这东西了!”
我挑挑眉,勾唇浅笑:“二少爷没忘了您老给小的下的定语罢——小的可是个丧门星,人在哪儿哪儿就会出命案——您老可还要这份缘么?”
楚凤箫笑得一对眸子弯成了镰钩月:“衙门墙里还怕命案?知府师爷仵作衙役都是现成的——这么些个人想来也足能挡一挡您老人家的威力了。”
我想大约是我和他相互借阅过某些书籍的原因,彼此的距离轻易便拉近了,于是便也亮了亮白牙,回给他一记挺阳光的笑。
他盯着我看了几眼,一手支在桌上托着腮笑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宁可做奴仆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籍贯在哪里呢?”
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故意不说的。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哥哥做了知府,而你却做了他的师爷呢?”我问。
“喔,这个嘛,”他挠挠头,“我们家老爷子认为:官呢,家里头有一位就可以了。而兄弟呢,本来就是需要相互扶持的。所以喽。”
“那你这一辈子就只想当个师爷了?”我又问。
楚凤箫咧嘴一笑:“当师爷很好,想帮他干点儿活呢就帮他干点儿活,不想帮呢,就让他自己干。工钱呢,他出。做错了事呢,也有他顶着。你说,到哪儿还能找着这么好的又省心又省力的挣钱的活儿干?”
这兄弟两个。
“不错。”我点点头。
“你呢?我可不相信一个头脑如此聪明的写字儿先生会忘掉自己的籍贯在哪里。”楚凤箫笑着望住我,那意思是我若不给他个明确的答案他是决不罢休的。
“您可太高看我了,这两次的案子不过都是凑巧而已——我笨得很,否则也不会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的籍贯问题。”我轻描淡写地道。
楚凤箫闻言笑着用修长手指轻轻地点在桌上,望着我道:“懂得藏愚守拙,这就是聪明人。——让我来猜猜看:小钟儿你呢,字写得好,言谈得体,举止从容,出身必定不低,即便不是豪富之家,也应是书香门第。你会利用在扇子上写字挣钱,说明脑子里也有生意这一经,而以你十五六岁的年纪来看,应当不是自己曾经做过生意,或许是耳闻目染——可能自家就是做生意的或是亲友家有人做生意。而既是书香门第又做生意的……好像只有古董行或字画行较为符合。”
“再看小钟儿你本身,”楚凤箫说着突然伸手一拉我让我坐到他的旁边,一张俊脸贴上来几乎挨着了我的脸,未及提防的我惊了一下子身子便向后仰去,在摔下椅子之前又被他一伸胳膊拉了回来:“细皮嫩肉,相貌出众。虽然人单薄了些,但肤色仍旧润泽康健,丰姿清灵。再看你的手,”说着一把捉住我的手拉到眼前细看,我连忙往回抽,却谁料被他捉得紧紧,脸上绽着笑,不过并无轻浮戏谑,完全一派阳光灿烂:“柔若无骨,白滑细嫩,像女儿家的手,显然从没有干过重活,也极为注意保养。因此你的家世必然不会太差,原本也该是个做主子的才对。……咦,你脸怎么红了?上热了么?”
拜你所赐
我偏头避开楚凤箫伸过来想要试试我额头温度的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因为用力过猛在椅子上趔趄了一下,慌忙抓向桌沿儿以稳固身体,却正一把挠住他伸过来相助的手,实实着着地握了个结实,又慌着一把甩开。
楚凤箫抬起脸,眨了眨黑亮亮的眼睛,唇角带了丝儿坏笑地道:“你的手好小。”
“手小抓元宝,这话难道你没听过么?”我稳住心神,绷着脸道。
“哦?还真没听过。”他感兴趣地笑道,“那手大呢?手大抓什么?”
“手大,”我也眨了眨眼,“手大抓耙耙。”
楚凤箫“噗”地一声笑喷了:“坏家伙。”
“您老缪赞了。”我用一句玩笑话将被他无意中吃了豆腐的尴尬抹了过去。
“喏,所以我没有猜错喽,你这小手一直就是抓元宝来的,对否?”楚凤箫居然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笑眯眯歪着头一脸无害地望住我,等着我承认自己的身世。
其实我心里也是有些惊异的——这个小叫花子的肉身的确保养得很好,绝不是个受过苦的人,可她却为何成了乞丐呢?还这么悲惨地饿死了?
“二少爷很在意我的身世?”我索性挑明了,重新换了个位置坐下来淡淡地看着他,“我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祸国殃民,且我现在也是有户籍的,就是这楚府。——二少爷在怕什么?”
楚凤箫的眼睛亮了,唇角轻扬,刷地打开手里折扇,轻轻扇了那么两下,悠悠笑道:“小钟儿乍起锋芒来气势倒也迫人得很呢。——日明天光,乾坤朗朗,在下自认平日里行得端立得正,狐妖树怪都不足惧,何况人小鬼大乎?”
人小鬼大这四个字是用来打趣我的——果然自古师爷多利口,哼。
“日明天光,乾坤朗朗。敢问二少爷几时还我那本书呢?”我也闲闲地翘起二郎腿来偏头看他:这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那档子未婚少男私底下常干的事儿他可是一样没少干。
“嗳嗳,这就还,这就还。”楚凤箫一下子扒去了师爷皮回归扇子兄,满张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笑嘻嘻道:“那书在前面书房里放着,小钟儿同我一起去罢。”
“嗯,这个……”我才入府,最好不要到处乱跑。正犹豫着,楚凤箫已经起身,胳膊一伸揽在我的肩上,哥儿俩好地笑道:“走了走了,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老天,这家伙不会让我去欣赏他私藏的情趣用品或是充气娃娃什么的吧?
被他不由分说连搂带扯地架出了房间,一路穿堂过厅地来至一处院子,但见满院青梧嫩叶如盏,夕阳下闪着斑驳的碧影,花砖子砌的院墙上爬满了年久的常春藤,阴凉的角落里幽苔暗生,庭院中央是一方小小荷塘,绿波映着白云,潋滟间令人心宁神静。
楚凤箫领着我径直奔了正面上房,推开门便是正堂,穿过左手偏厅和暖阁,来至一间大大的书房内,却见西墙和南墙上各开有一扇大大的敞窗,窗前各置一张书案,案上公文堆叠。而北面整整一面墙都是落地的大书架,架子上的书粗略看来少说也得上百册,贯通古今,包罗万象,险些看花了我这对囧囧有神的眼。
楚凤箫引我至书架子前,随手从架子上拿下本书来,而后往里一指,满脸地坏笑:“喏,‘正经儿书’都在里面。”
咳,“正经儿书”原来都藏在暗处。说来也是,这种书总不好摆在明面儿上,毕竟这书房偶尔也是要招待客人的。
这家伙所谓的“好东西”原来就是这个?……唔,看样子他收藏颇丰呢嗬。
“挑两本拿去看罢。”他十分大方地拍拍我的肩。
咳,这个。看“正经儿书”只是业余爱好,且这业余爱好被人发现了我就不能再爱好下去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这种东西……自己欣赏体会就可以了……
见我没动,楚凤箫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借阅(而不是不好意思看这些书……),于是很认真地从架子上挑了一本书出来,热情且真挚地压低着声音向我道:“这本我觉得很不错,尤其是第四十七回的描写十分尽人意……”
没等我唇角开始做抽搐运动,就见他突然向旁边踉跄着跌出几步去,身上那件天青色衫子在屁股的位置豁然印上了一个大大的脚印儿。
“臭小子,又来翻我的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身后,楚龙吟。
见他穿着大红官袍的工作服,乌纱的帽翅儿流里流气地上下扑扇着,边走到西窗前书案后坐下边道:“老爷我还等着你在堂上给犯人呈证物呢!……小钟情儿,茶呢?”说着一手去揭桌上茶盅儿的盖子,那对眼睛“啁”地向着我这么一瞟,那股子坏劲儿就滑进了骨缝里,令我不由自主浑身一个激凌。
他进入“主子”的角色倒还真快,我被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该我伺候他的神情惹得有些恼,就好像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我就该当这么伺候他似的。
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瞅了眼他的茶盅,果然里面没有一滴水,于是执了旁边放着的茶壶,转头往架子上找茶叶——记得那个“朱增”的案子里楚凤箫说过的,架子上有明前茶来着……看着了,在那儿。
在壶里放上茶,又出门去找伙房要开水。这么一找才知道,原来这地方是衙门的前宅,方才那书房也是衙门的书房,再往前走就是府衙大堂了。
楚龙吟那家伙居然把那种书放在前宅的书房里,他可真是——猥琐!
绕来绕去好容易找到了伙房,这伙房是有专门小厮供值的,所以随时都有开水,拎了一壶回到书房,将茶泡上,依旧一言不发地把壶放到楚龙吟的书案上。
楚龙吟斜倚在椅背儿上,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行事,直到我把茶放到他手边儿时,他才懒懒地、随意得不能再随意地道了一句:“老爷我不喝明前,换碧螺春。”
碧你个螺你个春你个头啊。
这人——这人——太没素质了——谁家的,啊?!谁家的?!
旧怨新仇齐齐涌上心来,我忍不住抿紧了双唇望向他。
楚龙吟笑起来,身子向后一靠,慵懒地撩起双腿架到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