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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龙吟不禁坏笑起来,若不是我眼尖,只怕根本不易发现他眼中藏着的那么一丝丝宠溺,就好像在心疼刚被他的严厉吓到的弟弟一般,只不过他完全用他那流氓牌的坏笑遮掩住了,没有流露一丁点儿出来。他由椅上起身,吊儿郎当地走到楚凤箫身边,将胳膊一伸,搭住楚凤箫的肩膀,懒洋洋地道:“唉唉,当个知府大老爷我容易么……这么热的天儿还得来回遛腿儿。师爷,搀老爷我过去罢,老爷实在没力气走了。”
楚凤箫推他:“闹什么呢,这是别人府上,让人看到成何体统?!连个知府的威仪都没有!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手拿开!”
“屁的威仪!老爷我在谁家都是这个样儿!”楚龙吟无赖般地硬是箍着楚凤箫的肩往外走,还可恶地用那只手去弹他圆润的耳垂儿,直到当真把楚凤箫惹得火了,照着肚子来了一拳,这才不满地嘟哝着收回了胳膊去。
石室内,庄先生的人体拼图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胡泽夫的尸体终于有了大致的轮廓,果然是胖得可以,粗略看去这家伙怎么也得有二百来斤重。
楚凤箫一进门便去查那床榻下面,显然对方才楚龙吟的话还在耿耿于怀,楚龙吟只是站在那儿摇着扇子看着他坏笑,等他查毕才问道:“如何?可有线索?”
楚凤箫将床罩一掀,道:“有一点可以确定了:那小厮第二次往石室内张望的时候,胡泽夫与凶手并不在床下——这是一张十二足榻,榻长约六尺,宽约四尺半,足与足间距离分别为两尺和一尺半,胡泽夫如此肥胖,根本不可能被塞入榻下!也就是说,那小厮第二次往石室内看时,凶手和胡泽夫都已不在室内了!”而后又问向庄秋水:“可知胡泽夫的致命伤在何处么?”
庄秋水指向胡泽夫的胸膛部分,道:“死者心口处被利器所刺,应是致命之伤。”
“可能推测出是什么利器么?”楚龙吟问。
“此利器较筷子更细更坚,多像长钉一类器物。”庄秋水道,“另外,死者鼻孔里有蓝色丝状物、颈上有带子勒过的痕迹,疑在生前曾遭人用巾帕亦或丝被等物掩住口鼻及用勒颈方式以令其窒息——然而此绝非致命死因。”
蓝色丝状物——我同楚家兄弟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投向了石室中胡泽夫的那张床上——正有一只蓝色丝套罩着的软枕!
“这就怪了……”楚家兄弟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楚凤箫做了个恶寒的表情,表示和楚龙吟心有灵犀令他十分倒胃口。
楚龙吟一边照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一边严肃正经地道:“既然凶手曾经用枕头捂住胡泽夫口鼻以及用带子勒他的脖子企图令其窒息而死,却为何又在他心口上扎了一下?最后还要分尸呢?……秋水,分尸之处是在这里么?”
庄秋水一木定音:“不是。所有尸块皆由高处落下,血迹形状为飞溅式,而非喷溅式。且尸体有遭拖拽留下的锉伤,推定为死后形成。”
“这么说来,胡泽夫是被人杀死后先移尸他处再遭分尸的,”楚龙吟道,“分尸后将尸块由天窗扔入石室之内,这便产生了两个疑点:一,为何凶手非要肢解胡泽夫的尸体;二,凶手先将门上闩再抛尸的原因。”
“还有些地方也说不通,”楚凤箫接口道,“胡泽夫鼻孔里的蓝丝证明了凶手实施杀人正是在这石室内进行的,他既然采用了令胡泽夫窒息死的方法,为何还要用钉状物刺他?或者直接用钉状物刺他就好,又何必还要令他窒息?既然已把他刺死,为何还要费时费力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将尸体拖到他处进行分尸?通常分尸的意图不是因为同死者有着深仇大恨就是为了藏匿尸体,而现有的犯罪凶嫌纵然同胡泽夫有着种种过节也不至将其如此残忍处置,他的尸首也没有被藏匿,使得分尸这一举动看起来实在是多余!”
楚龙吟摇着扇儿眯着眼睛想了一阵,忽地一眼瞥见我,笑道:“咱们聪明伶俐的小情儿对这件案子怎么看?”
咦,怪了,我不过是个下人,又不负责破案,他问我的想法做什么?他这调侃的语气实在让人感到不痛快,我本不欲答他,但又想起昨日楚凤箫劝我的那些话来,……如果楚龙吟当真只是性格使然而非有意折辱人的话,我也不必处处与他为难,何况……我不是已下定决心做个“一无所有”之人了么,所以,放下现代人那在此处并不适用的自尊,尝试着以一种古代式上下属的关系去对待他,或许就没那么多气可生了。
一念既定,我望住他平声静气地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件案子矛盾重重:制造密室通常是为了掩盖凶手不曾到过案发现场的事实,可偏偏凶手却将胡泽夫分尸其中;而胡泽夫尸体的死亡征象又表明他先后曾遭遇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方式……种种矛盾结合起来看,倒好像是凶手同时对胡泽夫实施了两套手法和思路完全不一样的杀人方案。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混淆官府的查案方向的话,却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这么做反而留下了更多的线索;说他是头脑混乱呢,他却又能想出制造密室这么精巧的手法。总之,我觉得本案的这两种矛盾也许是破解此案的关键。”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楚龙吟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唇上勾着抹似笑非笑,眼底带着些小小的惊奇,好像在讶异我态度上的转变,眨了眨眼睛之后,那惊奇被他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招牌式的坏笑,看了眼旁边的楚凤箫,舔了舔嘴唇冲着我笑道:“老爷我昨儿好像错过了什么——咱们小情儿被谁念过咒了不成?不再是张着利爪随时准备挠老爷我一把的那只小猫妖了?”
——这个混蛋破流氓,给他好脸他都不要,偏偏还要来挑衅!我“凸”他个三姨妈的!
“老爷你说的这些与本案有何关联么?”我歪头看他。
楚龙吟嬉皮笑脸地正要答话,那厢楚凤箫咳了一声插口道:“会不会是我们太过高估凶手了呢?我们所做的推论都是基于以往案件的前例或是相关书籍所教授的经验,而凶手未必懂得这么多与侦破有关的东西,说不定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了。”
楚龙吟收起要开给我的玩笑,转脸望向楚凤箫,笑着合上手中扇子一指他:“小凤儿说得也不无道理。做为一个并无杀人经验的凶手,本能的反应是尽量掩盖自己的嫌疑,而没有那么多的高明技巧去混淆官府视听并将办案人的思路引向歧途。或者我们是不是可以如此认为——将门上闩只不过是凶手多此一举的一个用来掩饰自己嫌疑的做法呢?事实上这一做法并未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除了让我们这些以‘习惯’来推论的人产生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外,它并没有对我们产生任何的影响。然而小情儿方才的论点也值得推敲,尤其是胡泽夫的身上有被枕头捂过、被绳勒过、被尖锐物刺过的伤痕,以及最终惨遭分尸,这几处矛盾却不能只用‘掩盖嫌疑’的说法来解释了。”
正说着,忽见个衙役匆匆跑来,手里拈着封信和一张纸,信上沾着些泥土,向楚龙吟躬身道:“大人!属下在胡府后花园一株梧桐树后发现了这封信,旁边还有有人在那里不小心滑倒的足迹,这是足迹的拓本。”说着把信和纸一起递给了楚龙吟。
楚龙吟将纸随手递给了庄秋水:“对比一下看,是否是胡泽夫的足迹。”之后拆开那信,看了一阵不由笑了起来,向楚凤箫和我道:“猜猜看这封信是谁写的?内容是什么?猜对有赏。”
楚凤箫很无奈地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闹什么?!”
“真无趣!”楚龙吟白了他一眼,转而舔舔嘴唇,笑道:“这封信,是胡泽夫写的遗书!”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死者胡泽夫的遗书?难不成他是故意请人把他杀害并肢解的?不可能!别说格外重视死后留全尸的古人了,就是现代人也很难接受自己死后尸身任人切割。
楚龙吟将信重新递给那衙役:“去查一查信上字迹是否确为胡泽夫亲笔——莫要去向他家中之人查证,去他的公署里找他批过的公文对比来看。”
衙役领命而去,楚龙吟便向楚凤箫笑道:“胡泽夫在那遗书上说,因他任承议郎这个六品的官儿已有八年,一直未得到升迁的机会,与他一同出仕的同僚个个官阶都比他高,以至令他愈发感到抬不起头来。且他这肥胖的身体也总是遭人嘲笑,苦于没有办法瘦下去,令他十分苦恼,更加上他与胡夫人成亲这么多年来始终未能生得一儿半女,以至府中传言胡夫人与孙光俊有染,让他不堪其扰。种种烦恼忧虑交汇之下,使他有了厌世之心,终于决定于今日自绝性命。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愿身上见血,便想到了以绶带勒住颈子缚于榻栏之上以自缢的方法。——大致意思就是如此了。”
楚凤箫待他说完,不由微皱了眉道:“以绶带缚榻栏又怎能自缢?”
楚龙吟笑着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这便是多经手些案子才能攒下的经验了——自缢死的姿势有很多,如悬位、跪位、蹲位、半俯卧位、俯卧位等等,因而若照胡泽夫遗书上所说的方式,将绶带缚于榻栏,他只需猛地由榻上滚落于地便可做到自缢——采用如此方式只怕是因为这石室里没有房梁可用来悬吊的缘故。”
楚凤箫恍然,道:“想来那长随所说的,胡泽夫嘱他今日不必前来伺候就是因为如此了。只是——偏偏胡泽夫却并非窒息而死,且这封遗书竟还离奇地出现在后花园,实在是扑朔迷离啊!”
“这封遗书本该留在这石室里,出现在后花园只能说明胡泽夫半夜时曾经带着它去过那里。”楚龙吟望向庄秋水,“秋水,那足迹可是胡泽夫留下的?”
庄秋水声音虽木,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是。”
楚龙吟转而坏笑着冲楚凤箫挤挤眼:“大半夜的跑去后花园里,会让人想到什么?”
楚凤箫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先去发现脚印之处看上一看再做定论。”
“真真无趣……亏你成日价还缩在被窝里看那什么《多情女儿痴情郎》、什么《浪蝶戏花丛》,到头来还是毫无情趣。”楚龙吟撇着嘴转身往外走。
楚凤箫气得不愿说话,沉着脸跟在他身后,才走了两步却又见楚龙吟猛地转过脸来冲着他笑:“看样子,为兄该托人给你说个姑娘相处相处了。”
楚凤箫闻言不由愣在了原地。
谁是真凶
楚龙吟摇着扇子不再多说地转身继续在前面走,我正要跟上去,见楚凤箫仍在原地怔着,便偏头问他:“怎么了?你不去后花园看看么?”
楚凤箫望向我,眸光暗了一暗,也未多话地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后花园发现胡泽夫脚印之处,一名衙役正守在那里防止破坏现场,楚龙吟便招手将楚凤箫叫至面前,道:“师爷来看看这些脚印,可能推测出什么来么?”
他这是在锻炼楚凤箫的观察力以及让他积累些经验,楚凤箫便依言过去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阵,道:“这些脚印是由石室方向过来的,深浅不一,似乎有些踉跄,且并没有在此处驻足的迹象。看这里有些凌乱,还有石头滚过的痕迹以及草被压过的痕迹,显然胡泽夫走至此处时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头上而滑倒,那封遗书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很可能是胡泽夫滑倒时掉出来的,由于夜色太黑,以至他并未察觉。”
他边说边沿着脚印往前走,我们便在他身后跟着,听他接着道:“胡泽夫摔倒之后爬起身继续走,脚印一直到这条石子甬路上便没有了,甬路另一边的土地上并没有脚印,可见胡泽夫是沿着甬路继续向前走的,而这条甬路是通向……”
那名衙役连忙接口道:“是通向胡府内宅的,胡泽夫的弟弟胡泽人及其妻胡夫人皆住在内宅。”
“胡泽生和孙光俊呢?”楚凤箫顺口问道。
“在与内宅紧邻的客宅。”衙役道,“若要去客宅,从这条甬路过去只能先穿过内宅。”
“内宅与客宅之间可有院墙相隔?”楚凤箫又问。
“有,墙高六尺(即两米),中间有一小门,每到子时便由胡府管家上锁,至早晨卯时四刻(即六点)方开。”衙役答道。
“如果从石室直接到客宅,需要走哪条路呢?”楚凤箫继续问道。
“那便要走与此相反的方向,从那一边绕过这后花园方能到达。”衙役比划了一下。
“由此可见,胡泽夫昨晚从石室出来,原是要往内宅去的。”楚凤箫转过脸来望向楚龙吟,“寅时一刻时,胡泽夫尚在石室内,寅时四刻时,我们方才推测他已遭杀害,即是说胡泽夫在此期间曾经走出过石室想要到内宅去,紧接着被人杀害并遭分尸,而后凶手将其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