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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嬷嬷悄悄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琢磨着少说也有一两半,面上不免露出几分笑意,“谢奶奶赏,园子里的姑娘少爷们都喊我一声卫婆子,奶奶若是有差事,尽管使人去叫我便是。”
温华笑了笑,略一沉吟,“太太本是好意,可哪能太太和三太太这般辛苦却让我这个做儿媳的……罢了,我还是过去吧,嬷嬷稍待,待我换上素衣裳,还请嬷嬷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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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不平静的夜
温华在内室的那座嵌螺钿银丝四君子屏风后面换了衣裳,手腕颈项和发髻上的金饰都去了,因着急去宜信堂,便没有重新梳头,只另选了几支成套的素纹银簪簪在头上,手上的宝石戒指撸下来,换上一只不起眼的玉戒,挑了一条和自己衣裳颜色相近的青白色素帕掖在袖袋里,又换了双素面的鞋子,对着镜子细细的看了一番,便掀帘子出来了。
卫嬷嬷悄悄打量温华神色气度,见这位新奶奶不仅行事爽利,就连她陪嫁来的丫鬟一言一行也都透着规矩,看着亲切,却似不好欺的,不禁暗暗咂舌,心道这会儿不仅二门内外,就连外头大街上都闹哄哄的,婚房这边却不见一丝忙乱,这位新奶奶兴许不是个简单的,以后在这后院里不知会如何……不过,她终究是在颜家做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早熬成了人精,此刻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仍是恭顺。
温华一手搭在雁竹臂上,千冬点了灯笼,“卫嬷嬷,烦请引路。”
几个人刚出了院子,就见一点烛火影影绰绰由远而近,显然是往这边来的,便止住了脚步。
“是哪个?”
走近了,温华才看清是一个婆子在前打着灯笼引路,后面两个小厮扶着摇摇晃晃的颜恕走过来。
这是喝了多少?
颜恕心里真是别扭,一场喜宴正热闹着却偏偏撞上国丧,怎不叫他郁卒?
自从送走了客人,颜如和颜努便将家里的年纪略大些的弟弟们都召集在宜信堂,严厉的叮嘱了一番。
依丧制,帝后崩逝或公侯贵戚薨逝,在京官员和公卿之家都需搭设灵棚祭奠,颜明山和颜明时如今虽然都是在外地做官,颜府却是有着世袭爵位的,虽然爵位不显,却还是得依足了规矩摆设灵棚祭奠,只是如今尚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崩了,太后、皇帝、皇后设祭时的规矩并不一样,若是出了差错,少说也要丢官罢职。
因家里没有通熟祭奠礼仪的老人,颜家两位老爷此时又不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两人商量了一番,请示了大太太杨氏和三太太翟氏,便由颜努带人去请颜氏本家在京的几位族老。
颜恕见宜信堂里有母亲和婶娘坐镇,大哥大嫂正忙着向下面的人分派事务,另几位嫂嫂们也陆续的来了,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来站桩的,不免令他担心起仍在后院的温华,便将三分醉意做出五分来,和母亲杨氏说了自己要去换下喜服,杨氏这会儿哪顾得上他,摆摆手让他自去。
既然是装醉,他便唤了小厮扶着他走回后院,正碰见温华站在门口,还道是她担心自己回来的晚了,忙挣开小厮的搀扶,上前两步,“我……”
温华看他仍是一身喜服,扶上他的胳膊顺势转回了院子,“这是喝了多少呀?”不过她也没指望他的回答,很快又说道,“太太和三太太从宜信堂派了卫嬷嬷来,让换上素服,我想着总该过去看看太太有什么吩咐,正好你回来了,快洗把脸换了衣裳和我同去。”
原来她不是出来迎接自己的——虽然有点失望,但见她就这么靠过来,还是令他小小失神了一下,整条手臂顿时僵硬了一瞬,被她碰到的地方仿佛热烘烘的,心中又欢喜又紧张,强自定了定神,转身对后面的小厮嘱咐道,“去书房取我的素服来,快去!”转而朝温华笑了笑,配合着她的步伐进了屋。
丫鬟们送来了洗脸水,温华自己动手拧了条热手巾奉给他——新娘子这般小意温柔,新郎官脸一热,忙伸手想要接过热手巾,慌乱中却抓住了她的手,微一怔愣,只觉得掌心那物水润丝滑,柔若无骨,似有余温,竟傻呆呆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忘记松开了,直到手中那团温玉动了动,似是要挣开他,抬头正瞧见温华一双美目水盈盈地瞧着他,眼里一片静谧柔和,一时间心里竟生出舍不得洗手的念头……
温华被他这样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瞥着他的袖子,“快些吧。”颜恕脸一热,忙低头双手握着巾帕在脸上使劲儿抹了两把,本就微醺的面颊愈发的红润,见他脸上红的利害,温华问道,“要不要来一盏浓茶醒醒酒?”
颜恕连忙点头,随后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有劳了。”
从温华手里接了茶盏,饮下半盏,他看看温华,想到本是大喜的日子却遇上国丧,突然叹了口气,沮丧的小声道,“委屈你了。”
温华猜到他的意思,只是这会儿却不便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也小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太太虽说了让我不必过去,可毕竟是国丧,谁也免不了。快换了衣裳吧,去的晚了面上需不好看。”
颜恕点了点头,看看外面,“去拿衣裳的怎么还没来?”
千冬从小厮手里接过包裹就急忙忙往里走,刚走到堂屋前的台阶上,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定睛细瞧却是先前那个玉兰。
“有什么事?”千冬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玉兰笑道,“姐姐不知,爷的衣裳原就是我伺候的……”说着便要上前拿过包裹。
千冬一躲,打量了她两眼,皱起眉来,暗道这一位还真是难缠,都打发她回去睡觉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么?这一番打量却被她瞧出不对来了——如今满院子的人没有不知道要换素服的,这玉兰虽然也换了素衣裳,可裙摆处隐隐露出的裤边却是粉红色的薄纱荷叶边儿,只是此刻院子里灯影昏暗不好分辨,乍一看仿佛是白裤子似的,不禁冷笑一声,“屋里的人手尽够用的,姐姐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把裤子换了吧,适才不是传话给全院了么?太太和三太太吩咐了,都换上素服,大红大紫的颜色都得换下来。”说罢,不再理会,一扭身绕过她便进到屋里,顺便给守在门口的铃兰和绵儿使了个眼色。
玉兰不提防被个比自己还小的丫鬟训斥,立时便恼了,虽不知屋里新奶奶的脾性,可想到自己好歹也伺候了六爷好几年,新奶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出身,初来乍到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发落她也没那么容易——早已打定了主意留在主屋伺候,将来在六爷身边挣个位份,要不然她这几年不是白辛苦了?怎能被这小蹄子拦住!冷哼一声,抬腿跨过门槛便要往屋里进。
铃兰和绵儿忙上前拦她,无奈这两个年纪小,又不如玉兰长得高挑,力气也比不上,竟被她左右扒开,险些摔倒,铃兰“哎”了一声欲待喊住她,却被绵儿扯了一把,跟她使了个眼色,铃兰想起自家主子和姑爷正在里面换衣,便忍下了,赶紧跑上前想拽住她,却又被她甩开了。
玉兰进到内室,瞧见温华正帮着颜恕换衣,忙上前福身,柔声道,“给爷请安,给奶奶请安。”
因她本就是在颜恕身边伺候的,颜恕只当寻常日子她来伺候那般,只“嗯”了一声——他这会儿正享受着心上人的温柔,哪里顾得上理会别人?
千冬站在一旁狠狠的瞪了玉兰一眼,她只作没看到,低着头作恭顺状。
温华见状明白了几分,扫了一眼玉兰,见她这般作态,心里立时便有些不高兴,她倒是没发火,等给颜恕系好了头巾,便笑吟吟道,“今日里辛苦你们了,一会儿去找雁竹领赏吧。”又对颜恕笑道,“玉兰和栀芳劳累了大半日,必是累了,好歹也是尽心伺候你的,这会儿屋里不缺人手,因此叫她们先回去歇着,她倒是个闲不住的。”
她这一笑,晕黄的烛光下竟显出几许媚态来,颜恕看在眼里只觉眼前佳人柔似水、甜如蜜,便道,“随你安排就是,反正以后这院子里你做主。”
千冬趁机将玉兰“扶”了出去。
颜恕换了一身蓝色的素服,身上不该带的配件儿也都卸了,他偕着温华出了房门,见卫婆子仍守在外面,手里提着一盏素纱面的灯笼,想起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可满园喜色却要变成白幡舞动,忍不住皱起眉来,想到一事,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前面的卫婆子拉开了一点距离,对温华低声嘱咐道,“一会儿少说多看。”
温华正思索着一会儿见了太太和三太太该怎么说话,毕竟对颜恕来说,一个生恩,一个养恩,关系微妙着呢……第一次见婆婆,说她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听到他的嘱咐,她心里一暖,也稍微放松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谢意朝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灯笼的光只能照见临近的几步路,颜恕从她的话中听出了那一抹自信和温柔,不知怎么,先前婚宴被打断的烦闷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心里满满的,犹如饮了蜜糖一般,他没有再说什么,却向她更靠近了些,隔着袖子悄悄握住了她的小手。
自己的手突然被身旁的人握住,陌生的气息喷到耳朵上热热的,未等温华有所反应,颜恕已拉着她向前走去,她有些慌乱地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却换来颜恕回首一笑,继续拉着她不松手,虽然走得不快,却让温华觉得仿佛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在两人之间生出,这感觉实在陌生,然而却又不让她抵触,她咬了咬下唇,嘴角渐渐翘起。
直到到了宜信堂门前,看到灯火通明下往来穿梭的男女仆妇,温华才再次想起自己即将要面对婆婆大人和一干妯娌们,说不定还有颜恕的兄弟姐妹,一腔甜蜜顿时化作了紧张,下意识地向颜恕身边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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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宜信堂受辱
“宜信堂”三个字以正楷书写,温华虽然对书法鉴赏懂得不多,却也能看得出来书写之人的笔上功力不浅。
颜恕介绍道,“这块牌匾是祖父在世时中宗皇帝赐下来的,是中宗皇帝的御笔亲题,”见温华眉毛微挑,他淡淡一笑,“平时这里不常有人。”
她抿了抿唇,“不知究竟是哪一位没了……”
颜恕没有做声,顿了顿,道,“想来明天一早就有消息了,只是不管是哪一位,这几天家里必定事多,我跟着哥哥们办事,你总一个人待在屋里也不妥,没事的话就来找大嫂,即便没什么要你做的,总比在屋里干坐着强些……”正说着,屋里出来了一位管事娘子,侧身掀开门帘,笑道,“六少爷,少奶奶,请。”
进了正堂,霎时眼前一亮,一座紫檀木嵌青玉的十二扇槅扇,正中间一张高几,两旁设了两张太师椅,堂前立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颜如和颜努正坐在那里向他吩咐着什么,在颜如和颜努的两侧各有两张椅子,坐着几个年轻男子,看样子应该也是颜家子弟。
看见屋里的情形,颜恕愣了一下,便移了移脚步,把温华挡在了身后。
温华手里的团扇始终没有从脸上挪开,垂着眼睑,循规蹈矩地跟着颜恕。
“大哥,二哥。”颜恕又向其他的几位兄长问了好,最后向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张管家。”
颜如停了问话,对他道,“母亲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颜恕躬身应了,便绕过屏风,走到居中坐着的两位中年妇人面前,“太太,婶娘。”
温华赶紧放下扇子跟着施礼,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扫过,这里大小灯台少说也有十多座,照得满堂亮晃晃的,适才在外面的时候便看这座宜信堂建得颇有气势,哪知进来以后更是宽敞大气,虽然铜器和木器摆了不少,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憋蹙,家具和摆件不是时下常见的样式,颜色也略暗了些,透露出被岁月琢磨过后难以言喻的优雅和古拙,显然有些年头了。
坐在右首位上穿秋色长襦的妇人瞥了温华一眼,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看着颜恕皱了皱眉,“不是不舒坦么,让你去歇着,怎么又过来了?”
左首位上穿蓝色长襦的妇人笑道,“里里外外的这么闹腾,他们小夫妻两个也歇不好。恕哥儿,刚才见你难受得厉害,这会儿可是好些了?”
颜恕躬身道,“劳太太和婶娘惦念,喝了醒酒茶,已然好多了。”
看来这一位便是颜府的三太太了,那么另一位……温华看向右首位,她就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