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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晚慢慢变得非常冷的晚秋时分,峰身穿灰色厚毛料背心,配上小孩子用的领带和暗色系丝质半短裤,因为穿着比平常正式一点的衣服,所以觉得那应该是亲属们因峰老家举办法事之类的活动,才会齐聚一堂。
因为峰的家是那种从战前留下来,有两间并排灰浆墙仓库的古厝,所以法会之后,对在大人们席开两、三个客厅的宴会上待腻的小孩子们来说,宽敞的庭院就是绝佳的游乐场。从常见面的堂兄弟姐妹到不怎么会碰面的(注1)再堂兄弟姐妹,再加上更远亲戚的小孩子,那天光是小孩就有三十人以上吧?
包括峰的哥哥和姐姐在内,国中以上的堂兄弟姐妹们,聚在宽敞屋子的另一个地方。待在那里的,就只有被不想陪小孩子玩的年长堂兄弟姐妹们赶出来,年龄在小学以下的小孩子而已。
峰小学三年级左右时,数十个被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从集会中赶出来的小孩子们,一开始是在还算远的后院,很普通的拿出球或羽毛球玩,但最后小孩子们就在没有大人制止的状况下,在宽敞的庭院吵了起来。
那时,莫名把峰当成眼中钉的,是年纪稍大一点、个性骄纵的少女们。事情的详细来龙去脉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最后演变成是因为峰,才害得羽毛球被风吹走,挂在比二楼屋顶还高的树上,所以要峰去拿下来。
在小孩子群当中,也有好几个人替峰说话,或是理性提议只要去请哪个大人帮忙拿下来就好,但最后还是输给集体高声欺压的少女群。
在比自己高的人命令逼迫下,尝试生疏的爬到树上,不过实际一爬才发现那比想象中高得多。从下面往上看时,看起来非常高大、枝节也很结实的树,在勾着羽毛球的枝头处却非常细弱。位在远方的二楼窗户,看起来比峰爬上的枝条还矮。[切勿散播]
从羽毛球会被高高吹起就可得知,风势也很强。峰微卷的头发,被由下往上吹的风吹乱,不安开始缓缓转变为恐惧。虽然顺着起哄朝羽毛球的方向爬上树,可是最后能顺利下来吗……峰的脑海中闪过这种想法。
就快到了,把手伸直、只要摇树枝就好了,下面传来好几声因为还小,所以说出的残酷不负责喊声,虽然他依言试着摇了树枝好几下,但是勾在稍微开始泛黄的树叶间的羽毛球,却没那么容易掉下来。
「小秀,树枝摇大力一点啦!你完全没在摇!那样是不会掉下来的!」
传来大概是出自年长堂姐爱美之口,高高在上的声音,跨坐在树枝上的峰,将抓着树枝的身体往前倾,开始慢慢把重心移向前方。
这时候脑中闪过「啊……」。才刚惊觉背后传来不知是「劈啪」还是「啪啦」的闷响,视野就开始快速地大大倾斜。看到蓝天斜倾到一边,相对的,地面很快就占据大半视线。
一开始在底下喧闹叫嚷的人们,在峰抓着的树枝发出巨大断裂声,角度突然「唰」的一声向下倾的瞬间,也一齐发出惨叫。
峰立刻抓住本来跨坐着的树枝,拼命攀着以免被甩落。树枝大大倾斜的离心力,导致一只脚滑了下来。为了不要被摔到地上,努力咬紧牙关撑着,但光是用双手抓住树枝就十分勉强了。
一回过神,发现自己用非常不稳的方式攀着折断的树枝,为爬树而脱掉袜子的两只光脚丫,挂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晃荡。峰往下一看,发现离地面恐怕有六公尺以上的距离,顿时感觉血气自指尖消退。
脚尖一阵发凉,由于这是纯日式的庭园,所以底下有成人高度的灯笼、小祠堂、通往假山的石阶梯,还有比双臂还宽的巨大造景石,附近的落足地形极差。就算是从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也不觉得这是跳下去能平安无事的地方。
峰放弃跳下,把视线拉回折断一半,大大倾斜着的树枝。虽然发出可怕的嘎吱声,但它还没完全折断。只能重新稳住身子,想办法慢慢回到树干较粗的地方了。
峰为了不带给树枝更大的额外震荡,小心翼翼往上爬到胸前的地方后,屏住气息,像小猫一样轻轻柔柔地,投注最大的注意力开始往树干的方向移动。
但是,明明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小心了,折断的地方仍发出「劈啪」一声断裂,「啊……」这么想的时候,本来抱在怀中的树枝,像是要把峰甩下来似地重重一弹。虽然拼命攀着树枝,努力不要摔下去,不过加上手掌因汗水变滑的关系,只能勉强用双手抱着,挂在像是随时会断,发出嘎吱嘎吱声的树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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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的脚下,有人逃走、有人惊慌地哭了出来,也有人跑到在别馆另一头的遥远主屋求救,堂姐妹们一片混乱。高度这么高,地形和角度也不佳。大家好像都不觉得峰能得救。
峰咬紧牙关撑住开始慢慢下滑的手。可能会死……这种原始的恐惧感,开始慢慢填满深层意识。实在不认为自己能获救。
「我会接住你的,快跳下来吧!」
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峰转头越过肩头向下看。背对造景石,在一块小小的平坦区域中,大家都叫他「阿启」的分家少年,正张开双臂。
他和峰同年级,不过因为关系比堂姐妹们更远,所以是只会在每隔数年几次,像今天这种大型聚会上见面的少年。
他的身材比年龄壮且身高也很高,可是不常开口说话,真要说起来,是个给人安静、认真印象的少年。刚才面对故意找峰麻烦的女孩子们时,他也是提出冷静意见,说「只要去拜托大人拿就好了」的人。
阿启张开双臂的后方,有个尖锐的石头,侧边则有小型花圃栅栏。峰在的位置稍微斜后面一点,是石阶通往假山的半路之处。
刚才想过能不能瞄准那处平安降落,但是因为平坦的空间太小,大概会因跳下去的冲力而从石阶上滚下去,所以判断那边是个应该不能跳的地方,不过如果阿启说他会想办法接住我的话,也许……峰这么想着。
不论如何,树枝就此折断掉下去的话,也会撞在尖锐的祠堂或造景石上,不能平安降落。
既然如此……峰再次看向张开双臂呼唤自己的阿启。
有着削得很短且色泽浓郁的头发和双眼的少年,点了一下头。
「没关系的,跳下来吧!」
那是可以不借助力跳下的最短距离。
「……呀……!」
峰瞄准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一口气跳下。
Ⅲ
峰在浴场看到卫守背上留下的可怕疤痕,回到自己房间后,边自己也没发觉地叹气,边把洗发精放回和双层床为一组,分配给学生用的柜子里,把湿毛巾挂在设于窗边电暖器机旁边的简易晾衣架上。
虽然听人家说过,但没想到实际上,卫守背上留下了那么严重的疤痕。当时被接住的峰,摔到地上时也引起脑震荡,由于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所以没有直接得知据说被送到其他医院的卫守伤势。峰的双亲似乎有去向卫守的父母道歉,也曾去探望过卫守,不过峰没有被带去,结果,直到最后,峰都不知道那之后的发展。
加上年纪还小的关系,印象只有「以前自己害卫守受伤……」的程度,在这所清泉重逢时,也只轻声为小时候的事情道歉,说了声「对不起喔。」而已。
卫守眨了眨色泽浓郁的双眼,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不过他只一如往常简短平淡地回答:「嗯……」
为什么没责怪我半句呢……峰垂下眼帘。
先离开浴场的卫守好像去餐厅之类的地方了,不在房内。其他室友们现在大概也在浴场或餐厅吧?峰向独自留在房内的饭冢搭话。
「饭冢。」
穿着宽松家居服的饭冢,戴着眼镜以亲切的表情回头。
「嗯?」
饭冢正在房间正中央的桌炉旁,折叠用宿舍内附的投币式洗衣机洗好的衣物。
这间两旁附柜子的双层床,面向窗户排成ㄇ字形的房间里,铺着地毯的正中央摆了一张夏天会当成矮桌用的桌炉和座垫。
不同于房内备有完整的读书用桌子,以及成套书架等设备的高中部四人房宿舍,这间路卡宿舍的个人桌子和书架,全部集中在设于各楼层的自习室,规定是到晚上十二点前都可以自由使用。
大部分住宿生都是在住进这里之前,从没在家中洗过衣服的小孩子,所以果不其然,饭冢也用生疏的动作奋斗着。
「要我帮忙吗?」
看不下去饭冢大概是不知道该从那着手才好,把所有洗好的衣物都仔细地一件件摊开来的样子,峰坐在他旁边,从毛巾开始利落地折叠起来。虽然觉得内衣裤让饭冢本人自己折就好,不过如果是T恤、穿在制服下的衬衫之类的程度,就算帮他折也无伤大雅。
「峰,你好熟练喔。在家有折过吗?」
「虽然没折过,不过多少会一点。衬衫不要对折,而是像在店里卖的衬衫一样,这样折起来的话,就不容易皱了喔。」
「喔~我都不知道耶。」
虽说是国中一年级,但还留有小学生那种天真气息的饭冢,笑容满面地看着峰的手。在终于开始慢慢习惯的宿舍生活中,现在也是生活技能好坏之差,会在整体生活里出现大幅差距的时候。[切勿散播]
同房的六个人全都是同一年级,虽然比较自在,但没有可以在生活面上仔细指导的学长,一切都只能自己在失败中学习。峰觉得在这方面,自己大概是资质相当不错的人。
饭冢的父亲从事电器制造业,到国外出差中,他得到峰的建议后大概是很开心吧,匆匆开始折起自己的内衣裤。即使有人帮忙仍打算自己折的饭冢,算是相当喜欢收拾东西的人。同房的繁田,会把晾干的衣服原封不动地塞到柜子里。衬衫、裤子和袜子都满布皱折,全部乱放一通,每天早上都要到处翻找衣服,这也是他个性使然。
「饭冢,你有看过阿启……卫守背上的疤吗?」
把小时候的叫法改为一般称呼,装做若无其事地这么问,饭冢点点头。
「看过了喔,在浴场的时候。问他那是怎么了,他就说是小时候在院子里受伤。很不得了的疤呢,他说肩膀的骨头也断了喔。」
「还骨折了吗?」
「嗯。」饭冢对瞪大双眼的峰点头,反问他说:
「峰,听说你跟卫守是远亲嘛。是小时候的玩伴吗?小时候的玩伴住同一间,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虽然没有像儿时玩伴那么常见面,不过有在亲戚的聚会上碰过几次。我们家亲戚很多,所以堂兄弟姐妹、再堂兄弟姐妹,加上其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更远分家的人,光是小孩子的人数就有三十人以上啊。」
的确便如饭冢所说,住同一间是很巧,不过清泉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名门,因为可以电梯式直升东京著名的私立英明大学,所以如果是小孩成绩还不错的家庭,这是升国中时一定会提出的选择之一。峰家是这样,想必卫守家也一样吧?加上国中部的宿舍是只有同年级住一间的六人房,而一个年级的住宿生大约是六十多人左右,所以三年内住到同一间的机率本身并不算低。
「你亲戚那么多啊?你们家是在松本吗?听说是什么文化财来着?我们班松本出身的人是这么说的。」
「指定有形文化财。」
「就是那个,说你家是很漂亮的古厝,房子很大。」
随和的饭冢用似乎连「古厝」背后有多大意义都一知半解的语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赞叹。
「以前好像有做过纺织业,所以房子又旧又大,大概是那时留下来的吧。不过冬天的时候非常冷喔。因为风会从缝隙吹进来嘛。所以来这里之后,房间很暖我很开心。」
峰一边回答,一边把思绪转向只回答那是在院子跌倒时的伤的卫守。
卫守为什么没说是峰害的呢?那个疤的确是小卫守为了接住峰、为了救他才受的伤。那个伤本来该是由峰承受才对。
试着问过好几个说自己有看过卫守的疤的人,不过对任何人,卫守都没说过半句是峰害的。好像都只说是小时候受的伤而已。他一直很在意,到底为什么?
可是,也觉得刻意不说出来,且不责怪身为当事人的峰,非常像那个木讷的卫守会做的事。他身材从以前就比年龄还结实,身高也很高,不过在那一大群亲戚的小孩子中,他是不太说话也不怎么吵闹的类型。真要说起来的话,他是因为很少开口,所以被活泼的人或骄纵的女孩子们欺压、吃得死死的类型。
「松本好像很冷嘛,这样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可能也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