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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馆子的菜肴很好,样样都是又香又辣,正合唐安琪的口味。三人坐在二楼雅间里,因为都是熟透了的关系,所以也不客气,自由自在的一边吃喝,一边说起某某赔了几千万,某某欠了一屁股债,说到最后,不由得他们心中不暗自庆幸。
正是愉快之际,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叮叮咣咣的锣鼓声响。唐安琪起身推开窗子向下望,就见大街上不知何时跑出许多男女,纷纷的汇成人潮往前方大街上跑。
唐安琪吓了一跳,以为又有空袭来了,这时街上一名青年抬起头来,正好和他目光相对,青年便是满脸喜色的喊道:“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话音刚落,轰鸣的鞭炮声响席卷而至,潮水一样震撼了天地。
唐安琪愣头愣脑的转身面对了戴黎民和吴耀祖,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个……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反应过来,当即狂喜的大叫一声;而戴黎民眨巴着眼睛直发傻,吴耀祖则是猛然站起身来,一张脸瞬间就涨红了。
唐安琪、戴黎民以及吴耀祖,在街上整整跑了一夜。
重庆的各条大街全开了锅,老百姓和美国兵们挤在一起,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狂欢情形。唐安琪那一行三人不由自主的走散了,唐安琪无心寻找伙伴,自顾自的跟着旁人奔跑——他还是孩子心性,比谁都更爱笑爱闹。笑着闹着,他忽然想起了孙宝山,想起了小毛子,想起了许多或认识或面熟的军官小兵。
眼泪流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既然抗战已经胜利,那抗战入川的各地百姓,自然也就开始谋划着返回家乡。
盛国纲在黄金生意上损失了将近一半财产,不过并未要死要活。他兴致勃勃的打算前去香港或者马来亚,重新寻找生财之道。吴耀祖则是在重庆重新寻找了一处房屋住下,决定观望时局,或者留下,或者继续南下;总而言之,是绝对不回北方。
唐安琪结清了手上所有生意,卡车也卖掉了,货栈也退掉了,成了个轻松潇洒的富贵闲人。依着他的心意,便是跟着盛国纲同往南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是戴黎民却有不同意见——他想回老家看看。
戴黎民并不是犯了思乡病,他没那么多愁善感。他是暗暗想起了唐安琪的儿子。
兴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他发现自己渐渐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居然对小孩子也感起了兴趣。当然,他可以找个女人生养孩子,但是万一因此惹恼了唐安琪,那可是很犯不上。
于是他想起安琪是有孩子的,如果能把那个孩子带出来,岂不妙哉?
戴黎民知道唐安琪对亲儿子是毫无感情,所以在临行之前,他一点口风也没露,只说自己思乡。而唐安琪买下两张直航南京的船票,也没多想,带着戴黎民上船就走。
109 嘉宝
从重庆到南京,再从南京到天津,唐安琪和戴黎民这一路可是受了许多颠簸。亏得两个人都是健康机灵,没有拖累,所以走得倒也还算顺利。
走在天津的大街上,唐安琪回想往昔,心中百感交集,熟悉景色也显得格外刺目。
这个时候,戴黎民说了实话:“安琪,我想回长安县去,把你儿子带走。”
如果旁人不提,唐安琪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嘉宝的存在。对着戴黎民愣了一下,他似乎是不能领会意思:“我儿子?”
戴黎民笑了:“你忘啦?”
唐安琪倒还不至于彻底忘了儿子,可是追忆起来,只记得对方是个花团锦簇的小崽子,连具体模样都没印象了。
“我……”他迟疑着答道:“我是不大想见虞清桑,”
戴黎民也不想见虞清桑,可是今非昔比,虞清桑已经不值一惧,况且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了,为了孩子,想不想见都得见。
戴黎民拉扯着唐安琪上了路,离开天津前往长安县。根据吴耀祖提供的消息,他们在一个雨后天晴的清晨雇下两匹驴子,一路骑着出城上山,前往大庙。
一夜秋雨过后,温度虽是降了一些,然而秋高气爽,别有一番美丽景致。唐安琪心里有些发慌,为了遮掩情绪,他故意对戴黎民谈天说地,又笑道:“‘七七’那年,我和宝山那一帮人几乎全军覆没,后来躲在山里不敢露面,还向山上大庙里的老方丈求过援。我记得我当时是从山后那条野路爬上去的,老方丈挺仗义,真给我帮忙。”
然后他又叹道:“老方丈那时候就很老了,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戴黎民倒是没听他讲过这段故事,很感兴趣的开始追问,然而唐安琪顾左右而言他,却又不肯说了。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抵达大庙。一个小沙弥正在寺门外扫那落叶,唐安琪下了驴,上前先是问了声好,然后问道:“小师傅,觉圣法师可在啊?”
小沙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我们方丈前天动身出发,去天津卫了。”
唐安琪一听这话,就知道老方丈活的挺硬朗:“啊?去天津卫干什么?”
小沙弥答道:“镶牙去了。”
唐安琪继续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小孩子?大概是……**岁大。”
那小沙弥扶着大笤帚,不假思索的反问:“你是说嘉宝吗?明藏早上带着嘉宝到林子里采蘑菇去了。”
唐安琪困惑的问道:“明藏……是谁?”
小沙弥问一答一,言语流利:“明藏是嘉宝的伯伯。”
唐安琪和戴黎民对视一眼,心中立刻了然。
小沙弥见唐安琪和戴黎民是来寻人的,就请他们进里面去等待。和八年前相比,寺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辽阔洁净,大殿檐下垂着铁马,晨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唐安琪在佛菩萨面前跪下来拜了拜,倒是没有什么要祈求的,心里便是想道:“愿大家都安好吧!”
戴黎民看他虔诚,就也跟着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心平气和的站起身来,他正要对唐安琪说话,可是忽听庙门那里传来交谈声音,却是有人回来了。
两个人一起转过身去望向大敞四开的庙门,就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已然停在了门槛外面。
唐安琪从未见过这样的虞清桑。
虞清桑一身僧衣、剃了光头,面孔依旧残留着清秀的痕迹。略显惊讶的看着两名来者,他一手拎着装满蘑菇的竹篮,一手领着将满九岁的嘉宝。
嘉宝穿着小学校里的运动衣裤,身量长得高,已然有了大孩子的模样。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那相貌似乎比唐安琪更美丽。
短暂的沉默过后,虞清桑放了竹篮和嘉宝,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唐安琪木然的没有做出回应,戴黎民则是趁机对着嘉宝一笑。嘉宝没有理睬他,绕过虞清桑提起了竹篮,作势要往里走。虞清桑伸手拽住了他:“嘉宝,你看这是谁来了?”
嘉宝停下脚步,低头对着地面答道:“我认得出,你不要考我啦!”
唐安琪这时清醒过来,下意识的走到嘉宝面前弯下了腰:“你……你还认得我?”
嘉宝直视着他的眼睛,显然带着戒备:“我认得你,可是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唐安琪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愧,这羞愧几乎让他陷入了慌乱:“我……我……你想不想和我去南边?”
嘉宝先是用力挣开虞清桑的拉扯,然后无言的对着唐安琪摆了摆手,提着篮子径自向殿后走去了。
唐安琪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是个父亲,而且是一名从未负过责任的父亲。热血向上涌向头脸,他面红耳赤的手足无措了。抬头望向虞清桑,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虞清桑轻声解释道:“孩子长大了,看到别人有爹娘,自己没有,心里就想不通。”
然后他淡淡笑了一下:“你肯带嘉宝走,我没有意见。不要看他现在脾气很大,其实他是个善良孩子,你哄他一个月两个月,他就会回心转意了。”
唐安琪正视了虞清桑。虞清桑眼神温柔,表情平和,神态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坦然。
虞清桑把唐安琪和戴黎民引到了自己所居的禅房之中。
禅房内收拾的很干净,家具也很有限,无非是一炕一桌一柜。炕头高高摞起一大叠经书,炕桌上摆着纸笔,纸上文字笔迹稚嫩,想必全是嘉宝的作品。
唐安琪和戴黎民各找地方坐下了,虞清桑却是站在一旁。看了看唐安琪,又看了看戴黎民,他开口说道:“你们来得很好。”
戴黎民对他实在无法温和:“好在哪里?”
虞清桑答道:“我当年做过许多错事,有愧于二位。如今——”
戴黎民不耐烦的叹了一声:“唉呀,我不是来找你寻仇的,也用不着你现在赔礼道歉。我就是想把安琪的儿子带走——我们现在过得不错,孩子跟着我们吃不了苦!”
虞清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懂这个道理。嘉宝一直不爱上学,如今到了庙里,更是任性起来。去年我硬是把他送去了县里学校,可他读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跑了回来。念一场书,只得了一身校服和一身运动衣,这样下去,将来是不行的啊。”
话音落下,嘉宝忽然出现在了门口,大声说道:“伯伯!上学的事情好商量嘛!难道因为我不爱上学,你就把我送给别人?”
虞清桑迈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摘下他头发上的一片草叶:“嘉宝,那不是别人,那是父亲。”
嘉宝后退了一步,嗓门很是不小:“你们尽管商量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听的!小猫小狗还认家门呢,为什么我就应该随便被人带着走?伯伯,你要是把我送给别人,娘娘在天上不会饶了你的!”
虞清桑苦笑起来,简直不是他的对手。戴黎民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儿子,你总在庙里住着,将来变成和尚,可就讨不得老婆了!”
嘉宝一眼瞪住了他:“我是有娘的人,你别胡叫我儿子!”
戴黎民不生气,嗤嗤笑着转向唐安琪:“他妈的这小子真是你的种,好这张嘴,刀片似的!”
唐安琪没言语,隐隐觉得自己是犯了大罪,可是没有赎罪的方法。
虞清桑蹲下来,哄着嘉宝:“不是一直抱怨自己没有父亲么?这回父亲来了,怎么又耍起了小脾气?好孩子,让你爹带你去南方玩一圈,现在日本人走了,我们全国哪里都可以去。等到玩够了,再让你爹把你送回来,好不好?”
嘉宝很不屑的一扭身,脱了鞋子爬上炕去。他穿得乃是一双网球鞋,被草丛露水打湿了鞋面,洋纱袜子都随之潮湿起来。一边扯下脚上袜子,他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你不许我说谎,自己却是随便骗人,就好像我能信似的!”
说完这话,他拿着袜子嗅了一嗅,随即一皱眉头,把袜子扔到了炕下。
唐安琪还在满心纷乱的发呆,戴黎民却是觉得嘉宝有趣。起身走到炕边坐下来,他搭讪着笑道:“嗬!你这小脚丫可是够臭的!”
嘉宝跪在炕桌前,动作利落的收拾纸笔,同时头也不抬的答道:“英雄脚臭,好汉屁多。我是英雄,你是好汉吗?”
戴黎民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孩儿太厉害了,快要成小人精了。
110 难分难离
虞清桑仿佛是真的希望让嘉宝离开自己。
然而嘉宝年纪虽小,嘴却厉害,而且并非胡搅蛮缠。虞清桑讲道理,他也讲道理,并且是句句有理。虞清桑哄着骗着和他打商量,他火眼金睛的不受蒙蔽,毫不留情的把虞清桑驳了个哑口无言。
唐安琪坐在一旁,像尊木雕泥塑,一点作用也不起。戴黎民则是贫嘴恶舌的一味逗弄嘉宝。忽然伸手把嘉宝搂到了怀里,他很亲热的低头去嗅孩子的短发;嘉宝挣脱不开,满脸嫌恶的歪过脑袋,翻着白眼使劲瞪他——一双眼睛随了陈家,水盈盈的清澈透亮。
戴黎民看他是个小号的唐安琪,满心怜爱的想要捧着他抱着他,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撒野。可是嘉宝一直在庙里过着静谧自在的生活,忽然来了个陌生人这样揉搓摩挲他,还要把他带走,他烦得恨不能对戴黎民咬上一口。
这时唐安琪和虞清桑在无意间,却是目光相遇了。
唐安琪现在再看虞清桑,心中无悲无喜,只感觉面前这位是个不曾相识过的陌生人。
虞清桑看起来瘦削健康,僧袍也是整洁利落。和前些年相比,他并没有如何见老,不知是因为生活稳定,还是因为内心安宁。
唐安琪看他,他也看唐安琪,眼神羞愧而又温柔。
仿佛是出于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