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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三楼,在走廊深处的一间屋子前站住。
他吸了口气,定一定神,才抬手在门上扣了两下。不多久,就听到门里传来一阵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著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门後出现一位穿著翠色旗袍的女子。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屋子来。然後背对著门,两手背在身後,将房门关上,并且上了锁。秦俊看她的脸上始终带著一丝笑意,这倒不免感到疑心。他一进来,就已经将整个屋子打量了一圈。见这屋子里并无第三人,不觉稍稍放下心。
女子锁上门,倩笑道:“阿伟,哦,不对,你现在叫做阿俊了。我们好久不见了!”
秦俊暗暗猜测著她的目的,表面却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道:“素小姐,好久不见!”说毕,将她周身打量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穿著质地极好的旗袍,雪白的颈子上还挂著一条金链子,两耳上钉著一对钻石,又笑道,“素小姐是今非昔比了!”
心蓝微低下头,轻声笑道:“阿俊,亏你还记得我。”顿了一顿,又抬起头看向秦俊,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麽。老朋友许久未见,何必提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呢。”
秦俊听她这些话,很有既往不咎的意思,也就微微一笑,不再提以前的事了。
心蓝请秦俊坐在沙发上,自己则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她一坐下,就对秦俊道:“阿俊,我的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今我已是李太太了。”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笑了一笑,才继续道,“自然,是给人家做姨太太。你想,我们做戏子的,还能奢想其它的吗。”
秦俊闻言,急忙道了几声“恭喜”。
心蓝冲他一笑,算作道谢,又开始讲道:“你大概很疑惑我是怎样找到你的吧。只要我说出来我的丈夫是谁,你准就明白了。”
“李友松。”
秦俊一听,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日自己去李公馆时,所遇到的那名遮遮掩掩的女子就是素心蓝。因笑道:“不想世上竟有这麽巧的事情。”又道,“诚然,你如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只是不知道,你找我来有什麽事呢。”
心蓝闻言,原本一脸的微笑,却忽然地变作了愁容。过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叹口气,道:“你想,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
秦俊这才终於明白这女人的真实意图了。心中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意外。但是自己是有把柄在她手上的,不能违拗她的意思,也就故意做出一副悲愁的表情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没有言语。但是他的这番做作,已经表示出十分明显的同情的态度来了。
心蓝忽然盯著他,问道:“听说你现在住在穆公馆了。”
秦俊点著头,轻轻“哦”了一声,停了一停,才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在打穆家的主意吗?”他也不等心蓝回答,立刻接著说道,“我手里确实有一点消息。但是对付穆少明这样的人,我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心蓝听完,见和自己所猜想得一样,遂也就笑道:“自然,你接近穆少明,是为了骗他的钱。可是你也太大胆了,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惹不得的吗。”
秦俊先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望著她,柔声道:“怎麽,你是在担心我吗?”
心蓝的脸颊上立刻就被这温柔的声音熏得起了两团红晕。她咬住嘴唇,将脸子别到一边,却不作声。
秦俊见状,感激道:“我没想到,你竟这样关心我。你放心吧,我一向都是很小心的。”
心蓝听罢,眼睛极快地向他脸上一溜,小声道:“我一直都是关心你的呀。”尾音猛地一收,脸色却更加的红豔了。
秦俊心中暗笑。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床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很感动。我实在没有想到你是个这麽多情的女子。过去是我负了你。这次若是我能成功,我们就一起离开上海,去香港过新的生活。”
心蓝的心中瞬间涌现出一幕幕崭新的生活的幻影。她抬头冲著秦俊,甜蜜娇柔地一笑,轻轻点头,道:“我全都听你的。”
秦俊就势在她身旁坐下,抱住她的肩膀,叮嘱道:“可是我们的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特别是我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有巨大的麻烦。而且我们以後也不能常见面,不然必会使得穆少明起疑心。”
心蓝温顺地点点头,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全都听你的呀。”
秦俊抓著她的手,用力捏一捏,站起身道:“那麽我该走了。”
心蓝露出惊讶之色,问道:“这麽快就走吗?”
秦俊肃容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万一碰到认识的人,那就前功尽毁了!”
心蓝不舍地望著他,点了一点头,道:“好吧。但是我们什麽时候可以再见面呢?”
秦俊皱眉沈思半晌才回道:“再说吧。我们一切的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在成功之日到来之前,我们都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心蓝叹息一声,站起来,踮脚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道:“我会耐心的等你的。”依依不舍地将秦俊送走了。
秦俊一离开旅馆,想起刚才的事情,不觉抬头朝楼上一看,却见心蓝的脸蛋正贴在玻璃窗上,朝自己望著呢。他快速地冲她一笑,转过脸叫住一辆人力车,坐上去,飞快地离开了。
心蓝等秦俊走後,在房间里耽延了半点锺的时光,才从容地退房离开。她回到家,尽力的放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来。然而友松今日的心情却十分糟糕,一看到她从外面回来,阴阳怪气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心蓝看他一皱起眉头,额上便簇拥出一条一条的横纹来。眼角下那几块深褐色的斑点因为生气,颜色比平时更加深了。再衬上一头灰白的短发,头顶上因为头发掉得厉害,已经露出了白白的头皮,愈加显出老态来。她的心中更加的对他感到厌烦,没好气道:“我去逛百货公司了。”说毕,不再理会他,径自上楼换衣服了。
友松因为迪维斯将他手中的股份卖给穆少明而感到气愤。他在穆公馆安插的奸细,偷看了穆少明放在书房里的合同,上面分明写著四十五万元,他便加了两万元。不想迪维斯仍然不满意。但是他自觉这已经高於穆少明的出价,是不会有问题的了。没想到最终穆少明竟是以五十万的高价购得了迪维斯在英昌公司的股份。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穆少明摆了一道,益发怒气填膺了。
第十二回 陷阱一计懵入穷途
“老爷,赵坤如何处理?”
少明坐在书桌後,听完管家的话,心里却开始思索秦俊同赵!的关系,漫不经心回道:“你带两个人,把他送到剑廷那里。他会处理的。”
管家得了吩咐,恭敬道声“是”,掉转身离开书房。
自从秦俊把赵!荐入公馆做事,少明便吩咐管家多多留心此人。不想夜里却被东昌发现他鬼鬼祟祟地离开仆人的房间,便尾随其後,居然看到他偷偷潜入少明的书房。东昌在走廊拐角处等了足有十来分锺,才看到赵!出来。一早起来,东昌就把这事告知少明。少明让他这两日盯紧赵!,看看他会去和什麽人见面。结果发现赵!正是李友松安插在穆公馆的奸细。
少明本怀疑秦俊是李友松的人,因此故意在书房里放了一份假合同。不料秦俊对这合同完全不加以注意,倒是他荐进来的赵!半夜里去偷看了。
他思索许久,所得出的结果,是无论怎样想,秦俊也不像是李友松的人。他倒认为秦俊更像是一个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怎样高明的小流氓──正如剑廷调查的结果。接近自己的目的,怕只是单纯为了骗几个钱花。但凡他足够聪明,那麽大可抓住这次机会,探得自己的真正出价,去同李友松做交易。
思来想去,少明是愈加地肯定。只是仍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困惑。自从秦俊住进穆公馆,已经很有一阵子了,为何他不曾有过任何行动呢。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通常是不会拖得太久,以免时间长了露出马脚。或者是他还有更大的目的,自己不曾想到的。这样一想,瞬间又使少明不由得认为,秦俊并不真如自己所想的愚蠢了。那麽这个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幕後指使者,更加得引起少明的好奇。
秦俊发现赵!不见,已是一周以後了。他问少明,少明则只是淡淡道:“辞掉了。”
秦俊不禁追问道:“辞掉了?为什麽?”
少明朝他望了一眼,停了一停,才以淡漠的口气说道:“手脚不干净。”
秦俊恍然地“哦”了一声,许久没有言语。
少明的心思瞬间转了数转。他见秦俊沈默下来,轻咳一声,换一个姿势而坐,依然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以後交朋友,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秦俊虽见他是这样一副态度,但是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紧,总觉他这句话似有深意。仿佛暗示了什麽。然而他又极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少明真的已经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不戳穿自己。他没有理由同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周旋如此之久。可若是细细想来,似乎他许多言语之间,都透著一点痕迹。这大约只是自己心虚所致。他如此一想,便稍觉安心。同时想起心蓝之事,暗地里告诫自己,万事留心。一旦露出稍许端倪,後果不堪设想。
他这时实在是感到很可笑。自己偶然从以前在穆公馆做事的男人那里,得知穆少明好男色,原本只不过想著捞一笔钱,不曾想竟然陷进如今这进退两难境地。他很清楚,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立刻离开穆公馆,若要等到少明发现之日──自然少明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那自己的下场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然而他又实在难以下决心,便一天天的拖延到现在。哪怕是片刻的温存,也足令他犹豫难去。没有办法,也只好一味充愣作傻,极力地敷衍到最後一刻了。
华灯初上,正是上海这座不夜城另一个热闹世界的开始。在圣母院路上有一家金晶俱乐部,实际上则是一家高级赌场。只有经内部人士介绍,得到会员证,凭此证才可入内赌博娱乐。正因为如此,出入赌场之人皆是富商巨贾,政界要人。
赌场之装修豪奢,堪比皇宫。一楼摆了六张西洋的三十六门转盘。每轮赌盘前都坐著一圈人,目光紧紧地锁在执掌者抛入转盘内的那粒弹子之上。在角落处,还有两个摇摊,时不时地响起一阵呼喝声。赌客有的喊著“大!大!”,有的则是一叠声狠狠地叫“小”。二楼的布局如同旅馆,是一间间的单室,可以打麻将,也可玩牌九。三楼便是专供赌客休息过夜的场所。其中几间宽敞的屋子,分别作为舞厅和饭馆。若是赌客在房间里休息,还可提供上等云烟,并有美女服侍烧烟。
在三楼的一间屋子里,李祖杲躺在一张铺了厚软的褥子的烟榻上,身旁则斜坐著一位穿著豔丽的女子,正在替他烧烟泡。旁边的一张烟榻上,坐著一位穿著时髦,带了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他的身边,也坐著一位浓妆的女子,正在给他揉捏肩膀。
祖杲接过镀银紫檀木口烟枪,深深吸了一口,一脸迷蒙地朝空中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来。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挪坐到他腿边,挥动著白嫩的拳头,给他捶起腿来。
祖杲透过逐渐变稀的烟雾,朝旁边望了一眼,笑道:“文希兄,多亏你的介绍,我才知道上海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文希一脸享受之色,听到祖!的话,乜斜著眼睛,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笑著问道:“怎样,待会再下去大战几回合?”
祖杲闻言,连连点头,赞同道:“愚兄正有此意!”他今日手气不错,带来的两千块钱一晚上就翻了两番。此刻正是踌躇满志,脸上不觉也就带了几分得意之色。
文希偷偷瞥他一眼,见烟雾缭绕中,依稀露出一张圆盘脸来,在鼻子两边,还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红疙瘩。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不时地从那两瓣厚厚的嘴唇里喷出来。文希不觉微微一笑,知道祖!已经不知不觉地跳入专门给他设的陷阱里了。
过了些时,祖杲过足了烟瘾,便和文希一同下到一楼。二人在一圈留有空位的转盘前,相挨著坐下。大大的圆台面上用白漆涂了许多格子,依次标著号码。这时那粒系所有人的注意力於一身的弹子,正“磕磕咚咚”地在沟形圆圈里滚动著。众人屏息望著,直到那小小的弹子“咚”的一声落在了标著“17”的白格子里。立时围坐在轮盘外的赌客不由得发出阵阵唏嘘叹息声。
文希向祖杲倾过身子,笑吟吟问道:“如何,还是打半边?”
祖杲正是情绪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