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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一查了体,叹了口气说:“打电话给普外科吧。”
早晨6点半,张坑坐在诊室里给早上来抽血的病人开化验单,突然看见慕容飞双眼血红地冲进来,白大褂里穿的还是手术室的绿衣服。
“你金老师呢!”慕容飞一头乱发,口罩挂在一边耳朵上,两只眼睛瞪得活像要吃人,病人吓得后退一步。
“在值班室……”张坑反射性地答道。得了回答的慕容飞掉头就走,敞穿的白大褂尾襟在身后飘得老高。
张坑开完了化验单,出门向一线值班室那望了一眼,慕容飞在拳打脚踢地敲门,值班室门甫一打开,他就强行推开钻了进去,紧接着再“砰”地关上门,声音大得护士们都探头探脑,然后询问地看张坑。张坑回敬了一个“不知道!”的眼神。
慕容飞进去了半个小时。张坑看时间,7点,金田一该出来到观察室转一圈,然后准备交班了。果然值班室的门再次打开,慕容飞出来,从急诊通道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再过一会儿金田一出门,还是那头“凌乱有致”的头发,娃娃脸,漫不经心的眼神,旁若无人的走路姿势……先到护士站,拿了根棉签,在下唇处狠命碾了几下,擦出几点血,骂了声“妈的!”掷到医疗垃圾桶里。
例行常规都做完,金田一和张坑坐到办公室里等待交班。金田一拾起桌上的手机宣传册,翻开,假装看着,其实眼球都没动过。
张坑看在眼里,想了想,搬了凳子坐到旁边:“老师,我家那位,用的是这款。”
张坑指向其中一款手机。
“这款?这款好啊,”金田一被他一说才回神,“经典。就是……女孩子拿着有点大吧?”
“嘿嘿,老师,我家那位……”张坑揉了揉鼻子,笑道,“是男的。”
金田一瞠目结舌看了他两秒,后来可能感觉到不礼貌,转开了眼睛,无意识地点点头,声音仿似低叹:“你很勇敢。”
“其实不需要多有勇气,”张坑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词,十分顺溜,“其实这事儿吧,现在大家都能接受,关键,是你自己别觉得别扭。”
金田一听了,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做出个死面孔,问张坑:“什么叫‘你自己别觉得别扭啊’?你说谁自己?”
“我自己!我自己!”张坑忙道,“我说我呐!没说别人!”
这天结束,张坑就从急诊科出科,到康复科去了,所以金田一和慕容飞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全不知道了。然而,实习生有张八卦网——实习生覆盖全院,流动性大,一月一科,认的人多看的事多,且又互相认识,喜欢私下交流。所以,没有什么八卦,是实习生不知道的;没有什么细节,是实习生挖不到的。而“急诊的金田一送了普外的慕容飞一部手机”这种消息,比起某某主任的小三啦,某某医生的离婚啦……实在算不了什么新闻,引不起人的注意。但张坑留意了,就问得具体了些。以下,是他所打听到的详细情形。
某天金田一值班,恰巧普外的值班医生是慕容飞。慕容飞被叫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急救室问:“病人呢?”
“没病人,”金田一道,“叫你下来有事。”
“什么事?”慕容飞没好气,又发不出火,“快说,说完了我好走。”
金田一也不多说,抛出一个盒子:“送你部手机,要不要?”
慕容飞看了眼桌上的盒子,眼神有些变:“这部可不便宜啊,你专门买了送我的?”
“美死你!”金田一瞪他,“这我买给女朋友的,人家没要,我拿了也没用,所以送人。”
“不要?”慕容飞拿起手机包装盒,“人家凭什么不要啊?”
“看到这是新款,就问我‘得要你一个月工资吧?’我说,这不是工资买的,是用药品回扣买的。人眼里容不下沙子,骂了我医疗败类,就和我吹了。”金田一平淡地答道。
慕容飞笑了一下,把包装盒翻来覆去地看:“那就不是你女朋友,是你‘前女友’才对……哎这真是你买给前女友的吗?这款太大,不适合女孩儿拿啊。”
“你不要我送别人了!”
“要!干嘛不要!”慕容飞把手里盒子一扬,“谢谢金老师赠此厚礼!改天一定回赠……我回科了啊!”
“切,”金田一嘴角挑起个笑,“滚吧你。”
张坑现在的康复科,气氛和针灸科很像,只是病人多是瘫痪或偏瘫,有的能动不能说,有的能说不能动。张坑的带教老师蔡医生,下针时的自信神色,总让张坑想到冯一珍。蔡医生很年轻,但很有自己的观点,他说:“和中医内科分开的针灸,是不完整的针灸,和针灸分开的中医内科,也是不完整的中医内科。”“对中医的过度吹捧,其危害度,远远大于,对中医的诋毁谗言。”
9月,“三鹿奶粉”事件带给儿科和B超科巨大的压力,时在B超科的顾白刃,忙得腰都直不起来。而在儿科的林寒,却如鱼得水,成了哄孩子的一把好手,确定了今后的考研目标。
张坑发短信问树根“导员的女儿不会喝的也是三鹿奶粉吧?”树根答了八个字:“母乳喂养,天然营养。”
冯一珍从肿瘤科出院,回了家里。出院,并不一定都是病愈的喜悦,也有可能是放弃的绝望。
李弘打电话给张坑:“来趟我家吧,我妈可能快不行了。”
顾白刃看到了张坑的短信,随后就拨了过去:“怎么样,要我去吗?”
“你忙了一天,够累了,”张坑的嗓音因压低而有些发哑,“再说冯妈也还没走呢,我只是,过来看看……”
顾白刃听那头的张坑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大为不忍:“你别太难过了,回头又肝疼。”
“我已经不难过了,”张坑道,“拖了这么久,人都没个人样儿了,病人是折磨,亲人也是折磨,要能安安静静地走了,反而早点解脱……”
“张坑,”顾白刃柔声道,“我手机不关,就放床边。”
“知道了,”张坑会意,道,“我有事就打你电话。”
说是这么说,真要是到了半夜,张坑不会打电话吵醒顾白刃的。
“嗯,那不说了?”顾白刃轻声问。
“挂吧,早点休息。”
张坑结束通话,回到冯一珍卧室。床前站的都是亲友,论血缘,张坑应当排在角落里,隔着几排人观望,可是冯一珍回光返照时,嘴里使劲叫着“张坑,张坑……”张坑跑过去,蹲在床边上。冯一珍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张坑把耳朵贴过去,听到,不断重复的“没有死亡,就没有新生”……
冯一珍再次昏迷过去时,有些亲友撑不住去睡了,李弘让张坑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张坑不愿,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缩着睡了一会儿,沙发对着冯一珍的卧室门,有什么动静他能听得到。
晨光微亮时,冯一珍还有一丝微薄的气息拖着,李弘一夜没睡,冯一珍的丈夫因为疲劳和悲伤半晕过去,又是一阵忙乱。
“看样子还有一阵子,”李弘对张坑道,“不然你回家休息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张坑摇了摇头:“我回医院一趟,病人太多,蔡老师忙不过来,我去治疗完几个病人就来。”
李弘没说什么。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苦。磨尽了希望,甚至磨尽了哀伤,当死亡一旦到来时的歇斯底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悲的如释重负。
张坑到了医院,预计做完一半病人的治疗,就和蔡医生说明,回去冯一珍那里。繁忙的拔针、推拿、送病人理疗……让张坑恢复了一些精神,直到李弘那个电话打来。
“喂,我妈……刚才去世了。”
张坑哽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哦。”
“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也别过来了,这边乱得很……等遗体告别式时间定下来,我就发短信通知你,记得来。”
“哦。”张坑说不出别的话。
挂了电话,手下继续着未完成的拔针,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眼泪平静地聚集起来,滚出眼眶,滴落面颊。
“小张医生,”病人仰躺看着天花板,“你哭了?”
“啊,你看到了?”张坑用袖子抹了把脸,“我一个亲人过世了。”
“我没看到,我听到你吸鼻子的声音了,还有……”病人口齿不清地说,“我好像感觉到了,有水滴在我的腿上。”
“腿?”张坑不禁看了看眼下,“你指左腿还是右腿?”
“右边啊,小张医生,你站在我的右边啊。”病人道。
这个病人是偏瘫,右半边身体麻木无知觉。
张坑顿了一下,突然转身边跑边叫:“蔡老师,老师!他的右腿有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病人也太有灵感了,我要是听到张坑吸鼻子,然后有水滴到我腿上……我肯定以为丫把鼻涕滴我身上了!
三年与一人
又一年的新生军训。张坑站在医院大楼上,都能从窗户看见,马路对面的操场上绿油油的一片。据说新校区快要建好,陆续地要把本科部都搬过去,也许明年,这里就看不到军训的场景了。而穿着迷彩服骑着车带着人回大学生公寓,在医院门口栽了个跟头什么的……也就将要后无来者了吧。
随着考研报名日期一天一天临近,医院里的话题也都变成了与此相关。为什么呢?因为实习生越来越少了,逼得医生不得不注意到:“实习生又开始逃实习了,都回去考研去了……哎,张坑,你考不考研?”
“啊,我不考。”
“现在不考研可不好当医生哎,我们医院现在就不招本科学历了。”
“我知道,我不准备当医生了。”
“那你准备干什么?”
问话到这里就梗住了。这样的对话出现过N次之后,张坑难免一听到“你考不考研?”就烦躁。
入川救援队据说就快回来了。不回来不行了,去的时候都没准备秋天的衣服,本来以为顶多去三十天,谁也没想到,一去就去了快四个月。不过听说那边的情况已经很安定了,都能喝上小酒了。
张坑回到家,看到顾白刃坐在电脑前,就走过去笑道:“洛林大后天回来。”
“哦,知道了。”顾白刃的神色有些慌张,飞快地关掉一个网页。
“看什么呢?”张坑看向电脑屏幕,研招网,“想好报哪个学校了?”
“没有,看看。”顾白刃答道。
张坑看出他答得遮遮掩掩,也不问,笑了两声,转身走出房间。
“张坑!”顾白刃在身后叫住他。张坑立时站住,仿佛预计到了什么似的,指尖只有自己能察觉地颤动,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身,咧嘴:“啊?”
顾白刃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张坑面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看着张坑的眼睛一口气说完:“我想考上海的学校。”
张坑笑说:“好好好,上海好。”
顾白刃不理他习惯性的万事皆好,站定了持续看着他。
张坑终于飘开眼神,手摸摸鼻子又□裤带,再抽出来,仿佛没处搁,最后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肘撑膝盖,不停地揉脸。
顾白刃蹲下来,拉开他的手,张坑脸上的皮肤被他自己搓得发红。
“白刃,”张坑低声道,“前几天我和父母谈了谈,还是决定留在本地找工作,一是地头熟了,二是离家也不远,方便照顾家里……你考研,当然得往高处走,去上海,我没理由拦你,但要让我跟去,也不大可能,我现在没有任何根基,又不想从事医学专业,连自己能干什么都不知道,去了那里,我没法立足,你明白吗?”
“哦,那我……”顾白刃目光下移,直到垂直地板,“再看看吧。”
“不用再看了,”张坑又感到一阵烦躁,“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考?难道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前途?其实我……”
看着顾白刃再次抬起眼,些许慌乱和惊惧地看着自己,张坑无法正视,移开眼睛,收回手:“其实我本来就配不上你,你是被我死皮赖脸赖上的,一赖就是这么些年……”
张坑说到这里,自己也受不了,两只手在脸上一通揉。
几乎听不到面前人的呼吸声了,也不敢移开双手。
“张坑,你什么意思?”顾白刃的沉默时间比张坑想象中短,语气比张坑想象中冷,“你是要和我分开吗?”
“我不想,我当然不想,”张坑拿开挡脸的手,着急地说,“可是如果今后你去上海,我在本地,那这就是必须要面临的事了。”
顾白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果要面临这件事……你准备怎样?”
“我不会怎样,真的,”张坑温柔地看着顾白刃,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到时候,你走了出去,眼界大了,也许能找到更好的人,更与你志同道合,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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