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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雪洗过的夜色简直澄澈得惊人,俯仰之间,只见头顶悠悠苍穹,脚底浩浩长路,笔直而去绵延无边,不知在多远的远方,隐隐连成了一线。
四周万籁俱静,只有薛景涵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心跳声间歇响起,交相杂错,仿佛一曲雅乐,浑然天成。玄穆眼耳皆动,直觉得有些痴了。行进在如此透亮无暇的恢弘天地之间,饶是他玄穆这般骄傲冷淡之人,竟也难免心怀敬畏,甚至恍惚无言。
他蹭了蹭脑袋忍不住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他最近总是做梦。
薛景涵的声音在这时忽然轻轻响起,虽然打破了静谧,却好听得让人无法生厌。
“在想什麽?”
玄穆沈默良久,嘴唇轻合,“一切。”
“……啊,是吗。”
那是多麽夸张奇怪的答案,然而薛景涵却没有讽刺失笑,只是漂亮地眯了眯眼,恍然一叹。
然後他感觉玄穆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下一刻,飘著淡淡桂香的呼吸,便缓缓流进了耳朵里。
“薛景涵。”玄穆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他想他大概,还没有从刚才的白日梦中醒来。
“我在呢,”被叫到名字的家夥宠溺一笑,无奈道,“为什麽每一次说话之前,小穆总是要先叫叫我的名字?我不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吗。”
玄穆顿了顿,抿紧唇,眼神闪烁。也许是因为喝醉了酒,也许是因为这一路,美得令人心颤的如水夜色……总之他忽然变得不再像自己。他不再执拗地逞强,而是选择放任脆弱。
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玄穆闷闷哼哼地靠上前,发出一阵类似孩童受了委屈般的微弱哽咽,然後慢慢,慢慢,贴上了薛景涵的脸。
“要叫你的名字……我喜欢叫你的名字……”玄穆的手渐渐缩紧,像是要把薛景涵完全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的声音胆怯,甚至恐慌,“因为我怕,怕哪一天你突然不见了,再也不答应我了,再也不在我的身边了……呐……薛景涵,你会一直在的对不对?无论发生了什麽,只要我叫你的名字,你都会出现的……对不对?对不对?”
玄穆这样一路呜咽著讲下来,而薛景涵的脚步,也就这样一路沈重地慢下来。直到最後,当薛景涵感觉有什麽湿凉的东西,正断断续续滚进自己的颈窝里时,他终於再也走不下去。
刚刚还三三两两分布著的稀疏人影,此刻都已消失不见。惟他二人站在苍天之下,立於雪地之上,不知今昔何时,难言前路何方。
四周更安静了。风不吹了,脚步停了,好像就连胸口,也都不再有跳动了。间隙之中,薛景涵只能听见玄穆那如同小猫一般的微弱抽泣声,隐约飘忽,既令人心酸,又令人心疼。
夜空抖出一片墨色,宏阔苍茫,寥寥无疆。薛景涵背著玄穆站在这里,仿佛无尽的天地,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幽然如寂,无言无语。
薛景涵只能叹息。他想到,这是他第三次,将自己陷入如此茫然无措的境地。
第一次是薛景墨与封荷茗大婚,他心欲如狂妒火中烧,在自己皇兄的府上喝得酩酊大醉,而後凶狠至极,甚近乎六亲不认;第二次是大侄子薛铭仁出生,他看著皇兄怀中那粉雕玉琢般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分明忍心痛如绞,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疼爱至极的模样。
他其实,从来没有像他的外表那般温润如玉过。
他曾想一剑将封荷茗──他的亲嫂子,那羞赧如花的笑颜劈成两半,他曾想一刀将薛铭仁──他的亲侄子,那天真无邪的童颜碾成碎浆。而直至今日他都还想,将那个从小爱他疼他宠他教他的兄长压在身下,成为只属於他的人,而不是别的女人的男人!
然而世事果真难料。光阴辗转,薛景墨早已成为别人的丈夫,甚至是别人孩子的父亲,而如今口口声声说著属於自己的,却是此刻正趴在他背上的这个,早已不知醉到几层深的漂亮男人。
薛景涵实觉天意弄人。他为保护薛景墨而费尽心机,却终是得不到他;但他为欺骗玄穆而不择手段,却竟然得到了他。
却竟然得到了他!
薛景涵真是忍不住想要笑。他明明是为了薛景墨才来的暄国,但他最终收获的却怎麽会是……一个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其牺牲掉的可怜家夥呢。
这个结局不好笑吗?只不过是,好笑得苦中带涩。
玄穆忽然在他的背上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因为得不到薛景涵的答案,而倍觉不安。薛景涵霎时眸光微暗。他手指一张,牢牢扣紧了玄穆的大腿。
“……我在。”
只是不知道,还能在多久。
然而对於这个答案,玄穆却似乎已经很满意了。
“嘿嘿,”他一下子傻笑起来,然後狠狠抱紧薛景涵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感叹道,“……你是我的。”
薛景涵听得指尖一颤,差点儿背不住他。而这时他还并不知道,这句温软安宁的情话,在之後漫长如水的岁月之中,日日夜夜,都如鬼般地纠缠著他。
此刻朔风骤起,卷起玄穆的长发散在黑夜,一缕一缕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割裂了他眼前的一切。
“……我们回去吧。”他幽幽道。
“嗯?”玄穆眨眨眼,神情有些茫然,“回去?回哪里?”
薛景涵顿了顿,“自然是……回宫里。”
“咦……”玄穆顿时满脸嫌恶,像是听见了什麽恶心至极的东西一般,立马反感地别过头撅嘴道,“皇宫?薛景涵你真傻,那儿又不是家,可不是能用回这个字,来形容的地方啊。”
薛景涵心里一痛。他明白玄穆从小到大的苦楚,皇宫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受刑受难的地方。
“呐,薛景涵,”感觉到身下的人又重新拾回脚步往前走去,玄穆抬起眼,看了看前方绵延无尽的一片白茫,好奇道,“你说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最後……能不能走到你们华国?”
“嗯?”玄穆的这个傻问题让薛景涵不免怔愣,“华国?”
玄穆笑:“对啊,华国。”
薛景涵默了片刻:“……为什麽突然这样问?”
“因为想去啊。”玄穆的眼中满是憧憬,仿若璀璨星光,“听说你们那儿的春天很美,一到三月便是草长莺飞,碧玉成妆……哦对了,还有桃花灼灼,满树芳菲……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很想要去看看呢。”
春天……吗。
薛景涵在心底默默念了念,脑中忽然浮现出两个久远的少年。他记得那时确是草长莺飞,桃花灼灼,抬眼满目灿烂明媚,低头一地春光流远。
无论人还是景,都美得不似人间。
而这也让薛景涵曾在後来无数次地想,他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对薛景墨有了多出兄弟之谊的,禁忌感情。
所以他一直觉得,春天真不是个好东西。
薛景涵回过神,恍惚摇了摇头,像是要一并摇走脑中的回忆和画面。然後他低低一笑,眼神悠远:“华国的春天吗……对啊,很美。”
“啊!那以後要带我去。”玄穆孩子气地要求著。
薛景涵在积雪颇深的地方停了停脚步,良久,终於微不可闻地轻轻扔出一个字:“……好。”
得到应允,玄穆立马浅浅笑弯了眼睛。他不嫌烦地一遍又一遍叮嘱著:“唔……记得你答应我了……记得啊,不准反悔哦……”
薛景涵一深一浅地往前迈著脚步:“我记得。”
声音一瞬间就风卷走不知何处。大概记得,也只是记得。
玄穆好像是有些困了。他半撑著眼,迷迷糊糊地:“薛景涵……你说,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恩?”薛景涵有点没听明白。
“呵呵……”玄穆忽然咯咯直笑,像是在半睡半醒的梦中看到了,他一直期待的那种未来。
玄穆幽幽吐气,撒娇似地抱著薛景涵的脖子轻轻摇:“我说,薛景涵,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不要再去宫里了,我们就顺著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管它通向哪里,好不好?”
然而薛景涵只是一路沈默地走。
不过玄穆却也不介意──他大概只是想要说话。
“我告诉你啊薛景涵,我啊,以前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出现的地方可真是美极了。流水潺潺芳草萋萋,日光嫋嫋云烟漫漫……啊,真的……真的,太美了。”
“那是哪里?”
“唔……”玄穆眯起眼,苦恼地皱眉,“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现在想,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下去,说、说不定……就能去到那个地方……然後我们,就一直住在那儿……那儿就是家,好不好?”
薛景涵一愣,随即低头轻笑:“好啊。”
“恩……那好,这个、这个……你也要记得……”
玄穆最後闷哼几声,终於完全闭上了眼。他靠在这个,他深深爱著的男人的背上,得到了承诺,就仿佛得到了最璀璨的星光那般,呼吸平缓,神情安然。
薛景涵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极目望去,只见前方浩浩长街白雪,幽幽一路无声。那种自上而下,层层逼迫压来的苍茫宏阔,寥落凄怆之感,让他在一瞬间恍惚以为,是不是此时此刻,全天下就只剩了他一个人,还依然久久难眠,辗转反侧。
独自清醒在这片冷酷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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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了= = 小初依然在做著垂死挣扎的假温情~
前传要在三十章内结束的梦有点破灭……不过应该不会差多远……
PS:小初是大场面&阴谋无能者……亲们不要笑话了~~鞠躬~
前传 (二十五)
第二十五章
约莫三更半的样子,玄穆和薛景涵才总算是回到了宫中府邸。
莫影开了门,看见自家殿下明显一副睡死在薛景涵背上的昏沈模样,神情微讶,却也并未发难。他稍一拱手淡淡道了谢,然後小心翼翼地接过玄穆,将他温柔地抱进了自己怀中。
薛景涵见状眸色微闪,虽然心里有些疙瘩,却仍然很有分寸地,并未将无端醋意耗在这里。他的眼神在安宁熟睡的玄穆身上留恋许久,心中仿若有千种不舍万般情思──丝丝成缠。
而这一切情愫,最终都化作了他悠长的一叹。
“你照顾好他。”
莫影闻言皱眉,觉得这句叮嘱很奇怪:“在下明白。这不牢薛皇子费心。”
薛景涵扬眉一笑,眼底神色复杂,唇瓣似启若合,却很久都没有话说。
“……如此甚好。”沈默好一阵,薛景涵忽然开了口。他抬头定定看向莫影,眼底眉梢尽是一片看不真切的模糊光影,“……莫影,记住你今天的话。”
薛景涵沈沈扔下这样一句,而後再无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留下莫影一人站在门前,看著那人淡青色的修长背影,逐渐隐入滚滚夜色之中,衣袂翻飞,长袍猎猎,竟一时忍不住地心神颤动。
是他的错觉吗。莫影将眉皱得更紧了些。他怎麽觉得薛景涵刚才的那句话,既说得云淡风轻,却又带著不可违抗的命令感呢?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唯皇族之人才能拥有的高贵尊崇。
薛景涵离开六王府,却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质子府去。在摆脱了莫影的视线之後,他脚步一错,便轻车熟路地拐向了另一条幽深小径。而瞧那方向,竟是直直朝著美人湖而去。
脚下积雪厚重,薛景涵身形极快,走得迅疾如风,却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远远望去,只好像一道青色人影轻盈飞跃在重重树影之间,直让人看得心惊动魄。
薛景涵最终是在湖边一小片密林的深处停了下来。不过,虽然说是密林,但因暄国冬日极寒,因此现在这片所谓的密林,其实密的也只不过是光秃秃的树丫子罢了。裸露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向四面八方直挺挺伸去,各个造型怪异,在浓浓夜色之中,不仅丑陋万分,更是恐怖至极。
然而薛景涵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景象似的,神情泰然自若,缓步往林中更深处走去。但没走几步他便定定停下来,仿佛感觉到了什麽,眼光斜斜向上一仰。
对面大树之上隐约有一玄色人影,清健瘦削,盘膝枕头,似乎睡得正香。薛景涵低笑一声,随即弯腰拾起一粒雪,指尖稍一用力,朝著那人轻轻弹了过去。
“哎哟!”──扑通。
一声惨叫再加一声重物沈沈坠地之声,应该可以完全解释清楚刚才发生了什麽。只见一个模样年轻俊俏的小夥子正抚著左臂,模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抽著冷气不满道:“公子!你这是要做什麽呀!开玩笑也不带这样儿的……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你大半宿不说,後来好不容易冻得睡著了,结果现在却被你给活活打醒了……唔嘶!疼疼疼疼疼!”
薛景涵用余光向四周瞟了几眼,确认方圆数里之内都不见人烟,於是倒也乐得同眼前人开开玩笑。
“是啊,我应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