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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尽眼中欢-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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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接下来的事情便进行得非常顺理成章了。排除异己,肃清政敌,巩固势力──在这个过程当中,薛景墨所表现出来的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果决,布局之精心,简直令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是冷汗淋漓。

 原来很多事情,他还在那麽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对策和安排。而这一切,实在让封启深後来的狂妄自大,看起来纯粹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封家人中,除了爱妻封荷茗之外,薛景墨只手下留情,放过了一个──封启渊宠爱无双的老来子,年仅四岁的封易辰。那是在薛景墨血洗封府之夜,封荷茗托著沈屙病体,艰难跪倒在他的面前苦苦哀求换来的,封家最後,也是唯一的血脉。

 之後年幼的封易辰被迫进入宫中,由姐姐封荷茗抚养。而封荷茗爱弟心切,又生怕自己一死,薛景墨便会违背承诺斩草除根,断了封家骨血,於是咬牙一挺,竟是将太医所说的七日大限给生生硬撑了过去。

 薛景墨毕竟是爱封荷茗的。他见封易辰的出现令封荷茗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求生的意志,担心现在杀了那孩子会让封荷茗一怒攻心撒手而去,因此睁只眼闭只眼,到底还是放过了封易辰。

 其实也无伤大局:一个才四岁大的奶孩子,又能做得了什麽呢?如今这朝中再无阻他之人,再无挡他之路,至尊荣耀,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只除了最後一件事情。

 
 薛景涵看了消息,毫不犹豫地,左手碾碎了纸条,右手掐死了信鸽。

 一切到此为止,再不用回什麽信了。

 他静静站在湖边遥望远方山峦,似乎已能在重重黛色之间,看到华国熟悉的宫瓦墙砖,玉砌雕栏。夜风拂面温柔而过,令他恍惚觉得,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三天,怎麽会过得这麽快,这麽短。

 薛景涵忽然自嘲地笑了。曾经对故国相思难忍,而那夜夜入梦不肯去的,也分明全是故人笑貌音容。

 只是後来,玄穆是什麽时候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并且逐渐代替薛景墨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薛景涵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某个薄光微照的清晨醒来,忽忆起昨夜梦中,那个在他身下肌骨如玉辗转喘息的漂亮男人,竟然已不再是习惯十多年的皇兄薛景墨,而却是变成了暄国的六皇子,玄穆。

 眉目如画情态横生──梦中的那个人,有著一张被他夸过的倾城之貌,无双国色。

 他分明还没有爱上他,却已经心心念念梦起他。

 究竟是感情引发了欲望,还是欲望催生了感情,现在想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薛景涵知道自己确乎是对玄穆是产生了感情的,只可惜那份感情很可悲地介於了“虽然很喜欢”,但是“可惜还不够”──这诡异的二者之间。

从此梦里梦外,全是一片冷酷的苍凉。

 
 天牢。
 
 老伍弯腰捡了根稻草放进嘴巴里,咂了咂。

“三天了……哎,六殿下,就算你是铁打的,撑到现在,也早该饿了吧?来,要不要尝一根儿这个?味道挺不错的哟。”

 这是一间阴暗无光,冰冷潮湿的囚房,玄穆坐在床边──如果墙角那一块硬邦邦的的长形东西,真能算是床的话。

 此刻,他不说话也没表情,对老伍的提议毫无反应。

 老伍啐了一口,呸地一声吐掉稻草,几步快走过去重重拍了拍玄穆的脸:“喂喂喂!我操!不会是死了吧!呃……”

 他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玄穆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深如幽潭,直看得令人心颤。

 老伍不知怎地有点儿被这双眼睛给吓到,不禁恼羞成怒,手上一紧死死卡住玄穆的下巴啊,疯叫道:“你那是什麽眼神儿?你这狗娘养的贱杂种!从来都不是正牌皇子,现在竟然还敢给老子摆皇子的架子!哈哈哈!你得了吧!根本没人承认你!根本没人喜欢你!没人喜欢你!”

玄穆仍然不动声色地看著老伍。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像是穿过了面前疯狂的男人,早不知飘向了何方,落在了何处。空空荡荡,又仿佛承载太多。

老伍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心悸。

 他忽然冷笑一声,啪地掏出了刀子。

“呸,你这眼睛真他娘的让人受不了……老子现在就要剜了它!剜了它!……啊!!”

 老伍手中的刀子刚触上玄穆的眼角,便发出了一声比刚才高亢过千百倍的惨叫,随即身子一僵,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下,四周终於安静了。

 玄穆一脚踢开横在他脚边的尸体,缓缓抬起了头。

“你终於来了。”

他在笑,尽管那很淡很淡。

 薛景涵瞬间紧窒了呼吸。他现在仍在後怕,如果他再来晚一点,那麽刚才那个狱卒的刀,现在,已经真的戳进玄穆的眼睛里去了。

 他不敢想象,玄穆那样一双如水似波的明明美眸,如果,变成了两个流血的窟窿。

“算好了我会来吗?刀子都已经逼到那里了,如果我没来,你莫非就等著成瞎子吗?”

 玄穆眨眨眼,嘴角一撇,声音可委屈了:“你这是在生我的气吗?怎麽这副口气……我们这麽久没见,你难道都不想我的吗。”

 薛景涵觉得眼前的人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他好想过去抱住他。

 然而那种脆弱毕竟不属於玄穆;就像那种温情,也注定不属於他们。

 玄穆很快变了模样,他唇角微收,挑高眉眼看著薛景涵,戏谑道:“怎麽样,我刚才学得像吗?你以前演戏时,几乎都是这副样子呢。”

 薛景涵心中苦涩,表面却是笑了下:“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我竟然演得这麽好。”

 玄穆点了点头,而後两人都再无话,默契一如往昔。

 只是都再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个,梦一般的过去里去。

 薛景涵静静看著玄穆,心中仿佛有一柄尖锐利刃,正在翻来覆去疯狂搅动,不得停息。眼前的人,锦绣华衫换了囚衣褴褛,白肤玉骨有了斑斑血迹,其间累累鞭痕,更是触目惊心。

 他的容颜依旧,只是那又有什麽用呢。这张脸带给他的,从小到大,就只有“杂碎贱种”的称呼,以及脏秽不堪的辱骂。

他也曾经有过梦想,宏大的,狠毒的,疯狂的;却最终因为一个人放弃了。

然而那个人只是骗他。竟然只是骗他。原来归林泛舟,到底比不过皇朝天下。

 玄穆闭上眼睛,歪过身子,慢慢靠向了墙角。他看起来似乎很累,像是终於放弃了反抗,顺从了命运。

“刚才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躲开那柄刀的,”他的声音很轻,娓娓成句,“其实被剜去眼睛也没什麽,反正,我也只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罢了。”
 
 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散在风中,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有眼无眼,都看不清人心。”
 
 薛景涵闻言眼波一晃,动动唇,终是没能说出话来。他想玄祁说得对,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心。曾经一意孤行的人是他自己,那麽现在疼痛如绞的人,便不再该,也不再能是他了吧。

 那样就太不公平了。如此凄苦的一生──总该留一个人,让玄穆去恨的。

 否则那漫长的下半生,还要怎样支撑过去。
 
“呐,问你个问题。”

“……你说。”

 玄穆得了应允,抬起头牵起笑容。眼底眉梢,尽是一汪流动的天真。

“喜欢我吗?”

“嗯。”

“那麽,是爱吗。”

“……还差一点点。”

 於是很多问题就该在此停住,根本无需再提,徒增耻辱。

 玄穆眨了眨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过去十多年所经受的全部坎坷,都比不上现在薛景涵这一句话带给他的伤害更多更痛。

 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生不如死,方法有很多种。最狠的,是先骗他,然後再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是骗你的。

 美梦分明还有没结束,却不得不醒来了。醒来满目灰凉皆萧索,才发现,原来冷酷的人间,从未变过。

 玄穆坐在那里,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男人给予过他很多东西,甜蜜的爱情,温暖的梦想,被珍惜的滋味,被宠爱的感觉……

 过去无论有多心酸,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温柔里被忘掉;未来无论有多艰难,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希望里被期待。

只是那麽那麽多的第一次,那些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觉得真冷。

薛景涵看著眼前神色凄茫的玄穆,心中大痛,忍不住轻声唤他。

“……小穆。”

“别再那样叫我,”玄穆的声音冷静得厉害──或者说是空洞,“就让我醒著吧,别再做梦了。”

 往事如风。时日一路穿梭而去不回头,唯有那些感觉,曾经活生生地真实过。提醒你活过,爱过,恨过……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薛景涵再也受不了,走上前,环手抱住了他。

 很奇怪玄穆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倒进了薛景涵的怀中。这多少令他有点恍惚:曾经无论这样做多少次,这具身体都还会微微地颤抖,带著少年独有的慌张和青涩;然而现在,它唯剩僵硬冰冷,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玄穆转过头看定定看著薛景涵,眸深似墨静如深湖,黑得不带一丝杂色。薛景涵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个狱卒为何会突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面对这样一双历尽人世饱经沧桑,却依然亮如繁星的眼睛,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干净。

 玄穆抬手抚上薛景涵的胸口,喃喃道:“你现在这样抱著我,心中念著的名字,究竟是玄穆,还是薛景墨?”

 他的语气分明轻淡,却听得薛景涵心如刀割。

“是你……当然是你。”

 玄穆闻言抿嘴笑了笑。那模样竟像是姑娘家在听见情话时的欢喜和羞涩──简直美极了。他顿了顿,眼中水波婉转,扬起云烟一片:“那你曾经这样抱著我,心中又念了多少遍玄穆,多少遍薛景墨?”

 薛景涵总以为玄穆再多说一个字,恐怕就会流出眼泪来了。但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自己的眼眶都隐约湿凉起来,玄穆却依旧停留在云烟深处,眼中一片浅流宁静安然。

 即使失去了一切,那份骄傲也绝不会抛弃它;而只要还有那一份骄傲陪著他,他就可以支撑著活下去,永不倒下。

 玄穆推开薛景涵往里一靠,低头笑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也不想知道答案。薛皇子你不必想了。”

 薛皇子……这个陌生的称呼令薛景涵霎时愣住。

 整个囚室里只有一盏快要燃到头的油灯,点在另一头,光线昏黄幽暗阴冷,像极了惨淡的人生。而眼前的玄穆唇角微扬眉目低垂,甚至在薄如蝉翼的莹色眼睑之下,还有两抹淡青色的影子,正在一点一点温柔跳跃,好像溺水的蝴蝶。

 薛景涵想凑上去吻他。这个他伤害了,并且再也弥补不了的男人;这个他错过了,於是再也无法得到的男人;这个带著一身伤痕进入他的生命,而後却带著更多伤痕退出他的生命的男人。

 薛景涵发现自己舍不得──他毕竟,是有一点点爱他的。

玄穆靠在冰冷的石墙之上,声音渺渺如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来日方长。”

“我不知道那会是多长,但是也从没想过,它竟然只会有短短的半年。”

“比得上你和薛景墨相处的一个零头吗。”

薛景涵伸手撩开黏在玄穆脸上湿漉漉的黑发,一直安静地听。温柔恍如昨日。

“你曾经说,玄虹连我的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连薛景墨的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呢。”

“你真的牺牲太多了……薛景涵。如果我是你,面对自己不爱的男人,无论怎麽样,都做不下去。”

 玄穆沈沈闭上了眼睛。睑下那只一直扑翅挣扎的蝴蝶,终还是溺死在了那一片看不见的汪洋大海里。

 以为破了蛹就能飞上青天,直到遭遇风大浪急,才开始怀念蛹的安全,与温暖。

 
 玄穆将手伸入怀中,缓缓掏出一个东西。

 是小世子曾经送他的那一颗夜明珠。

“这个……就拜托你替我还给玄珏吧。他还那麽小,以後,总能遇上真正属於它的人的。”

 薛景涵伸手接过,放在掌中细细摩挲。珠子晶莹透亮,像玄穆的眼睛,也像玄珏那一腔赤诚的真心。

“……何必呢。反正以後也见不到了,你舍得让小世子伤心吗。”

 玄穆听见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又不爱他,没有欺他骗他作践他凌辱他,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管得了他伤不伤心呢。”

 薛景涵听罢良久无语,哑声问道:“小穆……你恨我,是吗。”

“当然。”

 ──还真是干脆至极的回答。

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爱上另一个人;但有的人却有能力让别人在一夜之间,便对他恨之入骨。

 玄穆不无讽刺地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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