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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颜惜根本不理他,只死死攥紧身下的被褥,一边忍耐剧痛,一边咬牙切齿地道:“这群狗东西……落井下石做得可真够绝的!哼,等我好了,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让他们通通跪下来哭著求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狠厉,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那般,又是痛又是恨,又是凄惶,又是无奈。
春满不自觉地往後退了一步,心中竟然生出惧意。
颜惜眼角一抬,不怒反笑:“原来你还是怕我。”语气,似乎有些许的落寞。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再逼问春满究竟怕自己什麽,过了一会儿,便淡淡道:“怕就滚吧。”
说完复又侧身躺下,只拿那一片千疮百孔的後背,冷冷对著他。
春满张张嘴,胸口好像有千言万语急涌而上,行至喉头,却又全都轻然飘落。
他看不懂颜惜。他很多时候怕他,被骂狠了的时候恨他,相处久了渐渐习惯他,後来发觉他其实心肠不坏便决定死心塌地跟著他,当然极偶尔的情况,他也会像现在这样,心疼,可怜他。
但春满仍然看不懂他。
他只知道,这个人对於出阁,好像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追求。这三年来他跟在颜惜身边,一路看著他为出风头处处争抢,为当头牌不择手段,锋芒毕露睚眦必报,虽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但如此咄咄逼人,毕竟,令人难以心生喜欢。
如斯里一个公开的秘密是,清慕被人讨厌,那是因为被迫;而颜惜被人讨厌,那都是大家自愿。
一想到这里,春满忽觉眼鼻酸涩,有些替他不值。颜惜能出阁确是因为他付出了很多,处处都做到了最好。只是这毕竟是一个千人骑万人踏的位置,他为此而努力,可哪有人愿意拉下脸皮,来称赞这样的进取心。
谁都不懂,颜惜究竟是为了什麽,竟能发狠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你还不滚。”颜惜忽然出声。
“是要我亲自来赶你吗。”
春满身形一僵,神色似有动摇。
颜惜低低笑道:“别白费功夫了,就算你再问千遍万遍,我也还是同样的回答,”他停顿一下,声音渐弱几不可闻,“多说无益,你既已经相信了别人,那我无论再说什麽,你……你们都当是假话的了。”
颜惜合上眼,冲他摆了摆手,似乎是累了:“算了,其实你们想怎样都无所谓,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才懒得管。”
春满被那一句“你们”给狠狠震住了,只觉这一番话虽然表面无谓,实则凄苦异常。他愣愣看著颜惜瘦削憔悴的背影,忽然就心肺绞痛,眼前雾气氤氲,喉间灼痛难当。
“……公子……他们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说了无所谓,你怎麽还不滚啊!?”
颜惜终於再也忍受不了,他一声怒骂,一把抓过床前的烛台,狠狠掷了过去。
春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住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愣在原地一动没动。
青铜铸的烛台当一声落在距离春满半丈远的地方,笨拙地滚了几转。声音喑哑沈闷,难听自不必说。
颜惜撑起身子指著地上的烛台,艰难提起一口气,狠狠道:“你要是再不滚,下一次可就没这麽幸运了!”
春满心中大急,正当六神无主之际,却忽听房门吱呀一声。
“春满你下去吧,的确不是人人都能有他那麽幸运。”
屋内两人霎时愣住了。这是……穆爷的声音。
玄穆缓缓迈步走进屋内,抬脚一踢,便将烛台撂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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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还不下去?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吗。”
语气很平淡,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摆在那里,房间这麽小,真是想忽略都不行。
春满虽然怕极了穆爷,但他现在更怕的是,穆爷此番深夜前来,会不会是因为心中越想越气,所以要变本加厉地对自家公子施刑啊?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可是春满人微言轻,也改变不了什麽。他担忧地看了颜惜最後一眼,叹著气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房间登时陷入一种近乎狂暴的沈默。
玄穆慢悠悠踱到床边坐下,毫无预兆地扬起手掌,落在颜惜刚刚抹好创药的背部。
沈默中霎时响起一声清脆的巨响。
却也只有这一声巨响。
玄穆挑挑眉,看著床上的人满脸惨白冷汗直下,甚至都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却仍是一声不吭的忍耐模样……他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是我小瞧你了,”玄穆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如何,“颜惜,你真厉害。”
颜惜倒抽了一口冷气,压抑著颤抖,勉强扯开嘴角。他想他从未笑得如此难看。
“多……多谢穆爷夸奖。”
玄穆置若罔闻,只将手掌从颜惜的後颈一路游移而下。他的动作很慢,滑到最後,似乎连带著力道,也都逐渐撤走了。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伤痕累累,就像很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曾经有过的那样。
一些绝对不应该再被记起的往事,忽然如潮般涌回了心底。玄穆轻轻合上眼睛,在一片柔软,甚至已经微微湿润的黑暗里,他感到自己正在飞跃。
耳畔是凄厉的风声。他浮於高空,只觉十数年往事全都历历在目,劈啪闪过,清晰恍如昨日。
然而真真假假,自有心知。
那个人曾经送了他整整一个夏天的凉糕,无论被嗤笑多少次,也始终厚著脸皮,不肯放弃;
那个人曾经替他抹药,表情温柔,动作颤抖,好像那些鞭痕,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痛;
那个人曾经在一把聚骨扇上,一笔一划,细细描摹他的眉弯眼角,笑貌颜容;
那个人还曾背著沈醉的他,走过一条奇异的的长路:前方雪雾苍茫,身後满地桂香。
仿佛是从盛夏深处里来,行至寒冬,风雪肆虐,终於无路可走。
真是像极了他们相处的,那短短半年时光。
这简直讽刺得可怕。
玄穆就在这样忽上忽下的沈浮之中,冷冷回望往昔一切。他看到薛景涵亲吻他,拥抱他,进入他,还曾紧紧贴著他的耳朵,说过那麽那麽多,真假难辨的情话。
然而他毕竟是薛景涵,时辰一到,他便迅速从戏本里抽身离去,扬鞭策马,直奔南下。
奔向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那个人。
而玄穆毕竟没有坐到那个位置;在薛景涵的心里,最重要这三个字,始终只属於一个人。
那和相处的时间长短并无关系。玄穆很清楚,有血缘的力量摆在那里,无论多麽漫长的光阴,也都毫无办法。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来日方长。
玄穆忽然感到全身上下一阵撕扯般的剧痛。疾风如豹,像是要将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吹裂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恍惚过。他想他应该忘记的。忘记那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从逆了光的转角背後,破空出现,缓缓逼进。或许只怪那时日光太盛,灼浪晕花了他的眼睛。
其实玄穆对薛景涵并非一见锺情。而且他也从来不信这个。他只是不明白,人一旦动了感情,再往回看,无论多麽窘迫的瞬间,也都会变成令人难以抑制的怦然动心。
玄穆眼前一颤,感觉到掌心下的身体,有一阵轻微的晃动。而呼吸却是逐渐微弱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但不过片刻,终是将手掌从颜惜的背部,缓缓撤离了。
“是你放走了他。”
毫无疑问,也根本不打算让人还口的语气。
颜惜忍痛嘶了声,心中苦笑。不愧是穆爷,这气势,刑房里的杂役要是能学到万分之一,他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其实并不是怕穆爷,只是因为清慕而丧失出阁的机会……那也亏太大了。
颜惜动了动唇,终是什麽也没说。
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变相的承认。
玄穆伸手缠上他的头发,笑道:“很好……如果你敢再否认,那我一定一掌劈死你。”
颜惜默了一阵。
“……那穆爷的意思是,会饶了我的性命吗。”
他不愧是一个,擅长钻空隙的聪明人。
玄穆神色复杂地看他几眼,忽然道:“我以为你恨极了他。”
颜惜艰难地点点头,尽力平复喘息:“本……本也如此。”
玄穆笑了,眼中戾气一晃而过,说得却是云淡风轻:“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找人强了他,再毁了他的容,最後把他丢出去喂狗。”
他顿了顿,随手顺著发丝往上,拍了拍颜惜的肩膀,轻轻一笑:“你还是太心软了。”
颜惜身子一僵,饶是他玲珑善变,却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做出什麽反应才好。
他太卑贱,在这天子脚下的华京城里,有太多的人,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在这些人面前,任何聪明和心机都是没有用的。地位的悬殊足以弥补一切。他的所谓手段和努力,只能排挤掉和他一样的可怜人而已。
颜惜想了想,到底不敢再耍什麽花招,只得缓慢弓起身子,勉强做出一个埋头跪拜的姿势,低声道:“求穆爷惩罚。”
玄穆笑了笑:“我要是真想罚你,你早就没有命了。”
很淡很淡的语气,但仍是让颜惜出了一身冷汗。
“再说,我恐怕很快……就要管不到你了。”
颜惜眉间一跳,难得被吓到了。他立刻抬起头,眼神慌乱:“穆爷,您、您这是什麽意思?”
他是真的害怕,就连手心里的被褥,也都全部湿透了。刚才在春满面前苦苦支撑的倔强,好像只是幻觉一场。
颜惜将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低软下来,额头和鼻尖,都几乎要陷进床板里去。
“穆爷……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不要……把我从如斯里赶出去。”
颜惜的脸色苍白如纸,然而眉目神情却是坚决似铁。尤其配著染血的双唇,更是平添妖豔。
在这一刻,即便是玄穆,也不禁感到一阵难以理解的错愕。
颜惜是在乞求,但看起来并不软弱。
他一向不是个骄傲的人。寄人篱下,千里奔波,以及在如斯长达数年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生活,都早已将他逼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倌。他必须要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甚至必要的时候,他还要在背後放人冷箭──做出这样肮脏的事情──才能勉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活下来,然後继续往上爬。
再骄傲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或许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本身就很难说。
更何况,颜惜无父无母,无友无师,他所有维持生存的技能,都是被生活一点一点逼出来的。世态炎凉,骄傲是什麽东西,没有人教给他。
玄穆摸摸颜惜的头发:“只当个普通小倌也能衣食无忧了。可你为什麽,对出阁那麽热衷?”
颜惜勉强一笑:“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既然身在如斯,那我当然要拼一拼了。”
拼一拼。哪怕只是为了那个,黯淡到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承诺,他也仍然想要拼一拼。
玄穆深深望著颜惜,在目光相触的间隙,他好像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带著满身泥污跪倒在他的脚边,口口声声求著,要进如斯当小倌儿的落魄少年。
原来一眨眼,都已经过去那麽久了。
玄穆低头看著如今又一次弓起背脊,匍匐在他面前的颜惜,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当初给他的保证,每一句每一字,都做到了。
除了美貌是天生,其他任何需要後天培养的地方,他都比旁人完成得更好。只是这样的进取,除了要付出绝对的努力之外,必然还要忍受难听至极的闲言碎语。
虽然他不知道,但是他也不难想象,在这许多年的日日夜夜里,颜惜面对的都是什麽。
玄穆蓦地心中一软。他对这样一路坚持,无论陷入怎样的逆境都绝不退缩的人,始终有那麽一点,类似惺惺相惜的感情──无论那是为了什麽。
玄穆站起身,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你赶出如斯。”
颜惜的身体瞬间瘫了下去。有了这样一句话,好像下面的话他都再也不用听。
“是有贵人来点你,就算是我,也不能再把你藏起来打了。”
玄穆将一个精致的瓷瓶放在床头。
“敷这个药,然後明晚就去接客。”
说完便转身离开。
直到过去很久,颜惜仍然缩在床角,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第一次,他愿意承认自己这些年日夜不断的努力,一旦暴露在强权面前,便转眼灰飞烟灭,什麽都不再是。
他感到眼眶湿热,喉咙酸涨。没想到,哭泣的感觉与他阔别经年,如今重逢,却谁都不觉陌生。
他伸手握住了瓶子。
掌心里那份淌入血脉的冰凉,好像他永不落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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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知道俺大概又是更迟了一些……默
小初现在除了且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