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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薛景涵只是笑。他转头看看被莫影合上的房门,沈默半晌,悠悠叹息道:“莫影跟著你,倒也著实为难他了。”
“我又没强留著他,他若是想走,那他走便是了。”玄穆说得轻描淡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薛景涵没有立马接过玄穆的话。他微低著头,细细打量了玄穆半晌,忽然莞尔一笑,轻声道:“你真别扭。”
就在薛景涵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也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当在半空划过一段温柔的弧线之後,它终於轻轻地,落在了玄穆的额头。
玄穆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地扬起手,扼住了薛景涵的手臂,无论眼神还是声音,都冷得像冰:“你这是要做什麽?”
薛景涵看他这样,微微一笑,想了想,又补充道:“恩……看来不止别扭,还爱逞强。”顾不上玄穆陡然失色的脸庞,薛景涵只将手腕轻轻一转,便轻而易地,举挣脱开了玄穆的禁锢。他撩撩玄穆散落耳际的黑发,轻声道:“你现在,连想要听清我说什麽,都已经很勉强了吧。”
玄穆皱皱眉,没有搭理薛景涵的话。他承认自己精力不济头晕至极,现在也确实需要花上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精力,才能勉强听清薛景涵究竟在说什麽。不过他方才那麽容易就被薛景涵给拉下了手……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薛景涵的手掌细腻冰凉,覆在他的额头上,竟让他很意外地,觉得好过了不少。
薛景涵难得见他如此听话,心头一软,柔声道:“真没见过比你还不耐热的,屋子里已经到处都镇了冰,你竟然还能中暑。”
玄穆虽然没有厉言让薛景涵放下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允许薛景涵继续口无遮拦地唠叨下去:“……闭嘴。”
薛景涵看他早已忍不住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却仍是这样一幅不愿承认的别扭样子,心头直像被猫爪挠过似地瘙痒起来,并越发不可抑制地想要捉弄玄穆一番。
“在下终於明白,莫影为何始终不愿离开了,”薛景涵慢慢凑近玄穆的耳边,扬眉轻笑道,“六殿下倾城之貌国色无双,别说是莫影了,就算是在下,也都舍不得走呀。”
不知是因为耳边缓慢流过的热气,还是因为薛景涵胆大包天的话语,玄穆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直盯住薛景涵。他眼神里的东西,不似为纯粹的怒气,更似带著无边的惊恐和疑惧。
薛景涵轻轻拨开玄穆额上那几缕被汗濡湿的黑发,柔声道,“在下前几日从碧珠那里听说,这是你父皇曾经对你母亲说过的话。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怎样的相貌,才能配得上这八个字,”言及此处,薛景涵微微低头,朝他一笑,“方才近观六殿下,我才终於明白了。”
玄穆深吸一口气,此刻的他只想做两件事情:第一是戳瞎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第二是去对面的质子府里,撕烂那个长舌妇的嘴。
不过现在的他当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也只能咬著牙恨声冷笑道:“哦是吗,薛皇子只怕谬赞了!这八个字,我看还是用到你自己身上比较合适吧。”
薛景涵摇摇头笑:“我?不不不,我难及倾城,更远非国色。”
玄穆闻言,眸色一亮,似是抓住了什麽好把柄。他很快便扬起下巴,轻蔑一笑:“啊……也对,至少,是比不过你的皇兄薛景墨吧。否则,你父皇为何派你来当质子,却保全了他呢。”
果然,薛景墨这个名字一出,薛景涵的神情便立马阴沈下来。他当然知道玄穆只是为了羞辱他而随口如此一说,并不明白其中深处,然而薛景墨这三个字,却依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见他这样,玄穆很满意地微笑起来:“我刚才不过瞎猜而已,可是现在看薛皇子你的表情,却好像真是如此呢。啊……真希望能有机会,可以亲眼看看薛景墨殿下,目睹倾城国色。”
薛景涵沈默半晌,幽幽道:“那恐怕要让六殿下失望了,我皇兄虽然相貌上乘,但却威严势重冷厉难处,实在当不上倾城之貌,国色无双这八个字。”
玄穆低头沈吟:“威严势重冷厉难处……呵,这不正是帝王之气象吗!身为男子,要那倾城之貌无双国色来又有何用!?不过让深宫里多一个男身穆芸罢了。”
虽然素未谋面,但薛景涵也有些惊讶玄穆竟然直呼他母亲的名讳,不过想想此人乃玄穆,他倒也觉得释然。
而玄穆在说完这些话之後,却立马在心中直呼自己太过轻率,隐隐觉得些许不安。毕竟薛景涵不是傻子,又在朝野宫廷之中生活了如此之久,对他而言,自己方才那一番话中所透露出来的隐喻,实在是过分直白了。
念及此处,或许是因为心虚,玄穆略显烦躁地挥开了薛景涵覆在他额上的手掌,不耐道:“好了,酸梅我收下了,若是再无他事,薛皇子就请回了吧。”
薛景涵摸摸手心,淡淡一笑:“既然说都说出来了,那麽六殿下又何必刻意逃避呢。”
玄穆心头一震,皱眉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薛景涵解释道:“六殿下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不就是恨自己的相貌没有帝王之象吗。”
闻言,玄穆立马阴下了脸。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之内,他的心头便已滚过了成千上万个念头。从将薛景涵直接灭口於此的疯狂想法,到干脆把薛景涵拉拢到他这一边的,这个更为疯狂的想法──玄穆都在电光石火间,将它们的种种利弊得失,分析了个遍。
直到他感觉到,薛景涵的双手,轻轻按上了他的肩膀。这种分明只被轻轻压住,但却难以动弹的感觉令玄穆浑身一凛,可他却很诡异地,没有伸手推开薛景涵,而只是仰起脸,直直看向了他。
薛景涵的笑容依旧温和浅淡,只是在那双眼睛里,却是再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玄穆觉得,那像是缭绕的戾气。
於是他顿时就淡定了下来。或许,比起薛景涵之前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玄穆的心中,这样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神,才最应该是一个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人,所应该有的样子。
他生於此长於此,早已习惯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杀戮心机。温情为何,恐怕,已是来生之事。
这二人相看许久,直到玄穆终於垂眉敛眼,轻声笑道:“我早说薛皇子人中龙凤,怎会甘心一生一世,被弃他宫。”
薛景涵微挑眉眼,扬唇一笑:“人中龙凤不敢当,只是处境已然如此,在下无非是在极力避免更坏的下场罢了。”
“薛皇子此话怎讲?我看你现在的日子,倒是过得舒适的很呢。每日无所事事,还有美人在侧,日夜相伴……岂不比你在华国悠闲万倍?”
薛景涵眸光一凛,转身负手而立,声音渺然,“六殿下果真如此认为吗?我看是颈後架刀,足下火烤,离任人宰割,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玄穆虽然料得薛景涵不会过得很好,但也左右寻思著,左将军势力尚在,而华国也余威犹存,这一大内忧一大外患皆未根除,皇後恐怕,还没有精力来处理一个质子吧。更何况,他还是华国的质子。
这样想著,玄穆便皱眉道:“薛皇子怎将自己的处境说得如此凄惨?怎麽,莫非碧珠还能虐待了你不成?”
“那小丫头心软良善,著实是个好姑娘。只是以後会来的红珠紫珠……恐怕就难说了,不是吗。”
玄穆自然知晓薛景涵此番话的意思,只是他仍旧忍不住笑笑,玩味道:“我怎麽听著觉得,这话的意思像是,薛皇子舍不得碧珠走呢。”
薛景涵未觉尴尬,反而转过头,细细打量了玄穆好几下,末了微微一笑,戏谑道:“那我怎麽听著觉得,六殿下这话的意思,是在吃碧珠的醋呢。”
玄穆闻言,顿时脸色一黑。他听不得这样的玩笑话,便阴阴沈下眉,不悦道:“怕是薛皇子的酸梅拿来太多,酸了自己的鼻子吧。”
薛景涵见他这样,眉目一动,眼中却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清亮眸光。他随手拿起一颗酸梅,放到玄穆的嘴边,柔声道:“酸?那不正好,吃来开开胃。”
瞬间出现在眼皮底下的那颗酸梅令玄穆随即一愣。而这等过分亲昵的姿势却又让他脸皮微红,他瞪圆眼好片刻,方才恼羞成怒道:“薛景涵!你最好马上给我拿开手!”
薛景涵见状一笑。大概也猜到玄穆还没那麽快在他面前放下脸皮,他倒也很知趣地移开了手,将酸梅放进了自己嘴里:“唔……暄国果然盛产酸梅,这比华国的好吃多了。”
玄穆鄙夷地看著他,轻蔑道:“刚刚是谁还在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担忧心焦的。”
薛景涵被酸的微微眯起眼。他半低下头去,声音显得有些含糊:“我这条命也就只能被我自己担忧心焦一下了。碧珠前几日还跟我说,我就是华国的一颗弃子呢。哎,你们暄国真厉害,连个小丫头都能那麽一针见血。”
玄穆听得心头一震,想也没想便厉声道:“……无非一个小小丫头,你听她的做什麽!碧珠若是都敢这样当面说你了,那我岂不是在背地里,早被她嘲笑过我成千上万回了?”
薛景涵抬眼一笑:“哎呀,六殿下刚才那也算是,为我小小地抱了一下不平吗?”
玄穆真是没见过如此自作多情的人,他嘴角一抽,撇过脸,不太自然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薛皇子莫要多想。”
“那麽……”薛景涵眼珠一转,又随手拈了一颗酸梅,递到玄穆面前,盈盈笑道,“既然六殿下与在下,都是无人启用闲置一旁的弃子,还都随时都面临著刀砍火烤之横祸……人生苦短,与其坐以待毙,又为何不好好谋划一番呢。”
薛景涵的此番话虽然说得轻柔婉转,但却如一阵惊雷,狠烈地炸在了屋子里,余音久久不绝。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玄穆都低头垂眼,未曾做出反应。然而他眼下的那一颗淡黄色酸梅,却仿佛是铁了心要和他比耐力似地,一直毫无退意地苦苦坚守著。
玄穆抬起头看向薛景涵,只见对方眼波清澈似月,眉眼恍惚如风,好一派名士之态,又隐含皇家气魄。
这或许可以解释,无论多少年後,玄穆都能那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虽有迟疑,却依然如此笔直地,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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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赶来更新了~
前传 (六)
第六章
从那以後,薛景涵简直把玄穆的宫室当成了他的另一个质子府。每日自玄穆从早课回来开始,直到深夜,临近玄穆即将就寝之时,你若想是要找他,请千万脚下一拐,往质子府对面的那栋宫室里去,绝不会错。
九月初,天气依旧热得烦人。玄穆午睡不好,只半柱香後便悠悠醒来。然而待他走出内室之时,却见薛景涵竟笑眯眯地捧著一盒棋子,正站在外厅里看他。
玄穆蓦然一愣,随即皱眉道:“你怎麽又来了?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薛景涵眉眼一弯,只管走过来拉他,甚至声音里,还带著些许的兴奋:“秋老虎如此厉害,我料想你也睡不好,还不如来下盘棋呢。这下进去了,也就忘了这天到底有多热了。”
玄穆扶额一叹:“……薛景涵,我这府上到底是哪儿入了你的眼,让你念念不忘,日日夜夜都往我这儿赶?你告诉我,我差人给你府上送去,免得你来得这麽勤……你就算不怕闲话,也总该避免令人起疑心吧。”
薛景涵眼眸一转,声音轻快得厉害:“要我说实话,你这府上也没什麽特别能入我眼的,”感觉到玄穆立马投过来一双怒眼,薛景涵微微一笑,似是更开心了,“不过因为有你在罢了。”
若是放在以前,玄穆必然会因这样油嘴滑舌的话而百般羞臊,万分恼怒,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话他已从薛景涵的口中听到了不少,这脸皮,也渐渐被他锻炼得略有些厚度了。
因此闻言如此,玄穆虽然心头莫名一热,但在表面上,也只是眼角一抽,撇嘴道:“随你怎样说好了,我只是可怜碧珠那丫头,好不容易离开皇後那个凶女人,伺候了一个稍微好点儿的公子,可瞧瞧现在,简直就跟独守空闺似的。”
“哦……你一提起碧珠,我便想起来,方才我准备来你这儿的时候,碧珠还跟我贫嘴说……”薛景涵话及此处便停顿下来,冲著玄穆眨眼一笑,恶作剧般地卖了个关子。
玄穆瞪他一眼,轻打著呵欠往前走了几步坐下来,懒声道:“说什麽?是不是说舍不得你,想让你留下来陪她啊。”
“怎麽会,碧珠她说的是,看你每天都往六殿下哪儿跑,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和六殿下瞅对眼儿了。”薛景涵毫不避讳地复述完这句话,然後捧著棋子,一路笑眯眯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