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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作者:都灵-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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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吃过午饭,高锦杰在窗前呆坐了一会,又百无聊赖地上了床,打算睡会午觉。刚躺下,就听到院门外阿芬惊喜的声音,他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穿上鞋子跑出去。

  把人抱进自己怀里了,高锦杰还感觉有些不那么真实。两人旁若无人地拥抱了好久,薛明骅实在看不过眼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高锦杰这才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傅翊君,他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不过精神还不错,穿着月牙白长衫,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少了些当初的青涩,多了一分成熟与平和。跟在他身后的薛明骅则是蓝布长衫,配着鼻梁上的眼镜,活像个教书先生。

  趁着阿芬和薛明骅说话的时候,高锦杰拉着傅翊君进了自己屋子,动手解开他的衣服,傅翊君抓住他的手,高锦杰一下甩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都好了。”傅翊君再次握住他的手:“早就没事了。”

  高锦杰反握起他的左手,看着他的指甲,还没有完全长上来,高锦杰心口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傅翊君捧起他的脸端详了一阵:“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高锦杰成功地挤出一丝赖赖的笑容:“吃不惯这里的饭,当然会瘦。你赶紧养好身体,我可等着你伺候我呢。”

  傅翊君刚掀开他,又被重新搂进怀里。两人相拥了一阵,听到院子里阿芬和薛明骅在抓鸡逮鸭,一阵鸡飞狗跳,都忍不住笑了。

  吃完丰盛的农家饭,薛明骅来到高锦杰的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塞到高锦杰手里:“这可不是白给的,回上海要还的,连本带利都要还,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高锦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本想调侃一句的,末了却只是鼻子酸了酸,说了一句:“对不起。”

  薛明骅坐在床边:“这句话应该我说吧,我应该更了解你更相信你的。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都过去了。”

  接下来,薛明骅又说了些上海的情况,虽然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但在上海还是很嚣张,近期高锦杰他们还不能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依我看,这仗也打不了多久了。”薛明骅想了想:“这里住不惯的话,你们可以考虑去重庆,毕竟你父亲和大哥都在那里,大家也有个照应。”

  高锦杰摇摇头,一来傅翊君的身体不允许,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不能保证父亲能接受傅翊君,如果去了面临尴尬的局面,不如暂时就留在这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薛明骅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送走薛明骅,高锦杰大方地给了阿芬的母亲一笔钱,然后就带着傅翊君离开了那里,在镇上租了一个小跨院。安顿下来没两天,阿芬就过来了,说是东家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既然二少爷已经买下了她,她就要一辈子跟着他了。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镇子上的学堂招聘国文老师,傅翊君前去应聘,高锦杰没有阻拦,以为他那点墨水不可能被聘上,没想到人家还真收了,薪水足够支付他们三个人的吃穿用度。高锦杰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成了被养在家里的那个,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秋去冬来,学堂放了寒假,眼看着便要过年,高锦杰打发阿芬回去陪父母守岁,他自己平生头一次跟着傅翊君忙里忙外地准备年货,裁红纸写对联。除夕的晚上,他坐在桌边,看着傅翊君笨手笨脚地擀皮包饺子,想起以前的种种,颇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发什么呆呐,还不赶紧给你男人帮忙。”傅翊君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被包养了就得有被包养的自觉,这半年来高锦杰早已习惯被对方骑在头上,这会便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抄着手:“你们北方人就是麻烦,吃什么饺子。”

  “谁说只有北方人吃饺子,我看这里的人过年也吃这个。”

  “没追求。”

  “是不是去红房子、凯司令才算有追求?而且,我怎么听说高二少其实也是北方人?”傅翊君堵了他一句。

  “成心的是吧,知道我现在落魄了。”趁对方不留神,高锦杰抓起他就压在桌子上。

  傅翊君舔舔他的嘴唇:“我不是成心的,是故意的。”

  “求我,就饶了你。”高锦杰在他下巴上咬了两口,只是他的威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想吃饭就松手。”

  高锦杰还真有些饥肠辘辘,无可奈何下只能松手。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不一会功夫,傅翊君就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又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白酒,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这里不比上海,买不到你喜欢的洋酒,就凑合着喝点这个。”

  高锦杰抿了一口,实在不大适应这种辛辣的口感,微微皱皱眉头,傅翊君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他嘴里,那种不适的感觉立刻被稀释。高锦杰老家是山西人,每逢过年家里依照北方的习俗,也吃饺子,只是他感觉都没有今晚的这顿可口:“翊君,以后每年除夕,我们就吃这个了。”

  “我没意见,不过如果你还是装大爷,总让我一个动手可不成。”

  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放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里,两人吃完了一生当中最难忘的年夜饭

  五十、酒足饭饱,两人便滚上了床。高锦杰揽着傅翊君的腰,让他舒舒服服趴在自己身上,拉开棉被将两人裹得紧紧实实:“这儿真没法跟上海比,大过年的啥消遣都没有,不如你再唱两段,就上次那个戏就行了。”

  傅翊君今晚也喝了几杯,脸上还带着几分酒后的余热,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有了些水汽:“前些日子唱过么,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就一个多月前,我过生日那晚,你唱的那个《游龙戏凤》。”

  傅翊君下巴搁在高锦杰胸口上,眨了眨眼睛:“那个啊……词儿忘了。”

  高锦杰在他腰上掐了掐:“不许忘,赶紧的吧。”

  傅翊君慵懒地笑笑:“真忘了,要不你来一个,凭什么总是我唱你听,轮也轮到你了。”

  “也行,你想听什么歌?”

  “就以前你在酒吧唱的那首,你说了一串洋文我也听不懂。”

  高锦杰也开始耍赖:“我啥时候在酒吧唱过歌,你记错了吧。能者多劳,你就多唱几次也累不着。”

  好半天对方都没回音,高锦杰抬眼一看,那小子趴在那儿已经睡着了,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关上台灯,抱着他就那样睡了过去。

  许是喝不惯白酒的缘故,半夜里高锦杰口渴得难受,打开台灯才意识到趴在他身上的小子不见了,被窝里只剩下自己。他连忙披上厚外套来到客厅。

  客厅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弥散着一股子浓烈的烟草气息。这里比高锦杰在上海的住所小很多,所谓客厅其实就是一个过道,平日他们主仆三人就在这里闲聊、吃饭。高锦杰摸索着找到灯绳,拉亮头顶的灯,傅翊君就坐在平日吃饭的八仙桌旁,裹着一个薄毯,脸埋在膝盖上,浑身蜷成一个球,旁边的烟灰缸里扔了几个烟蒂。

  高锦杰心里一阵酸涩,走过去将他从毯子里剥出来,抱进怀里,在他嘴唇亲了两下:“都过去了,就别再去想了。”

  傅翊君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抑制不住地,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我们都被日本人枪毙了,扔在那个大坑里,他们还在给坑……”

  高锦杰猛然吻住傅翊君的嘴唇,把下面那些话全给堵了回去,旋即抱着他回到卧室,放在床上,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覆盖在他身上,重新盖好被子,不断在他眼睛、脸颊和嘴角轻吻着,待他平静下来,方道:“知道是噩梦还非得说出来,大过年的真不吉利。”

  说罢便在对方耳垂上咬了一口,傅翊君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推了他一把。高锦杰翻身,两人变成侧卧的姿势,他将傅翊君的脸按进自己胸口:“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明早起来别忘了给我拜年。”、

  傅翊君闷闷地应了一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逐渐又睡了过去,高锦杰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半年来,他何尝不是每每在噩梦中惊醒。那次的经历太过于恐怖,以至于他时常怀疑眼前的平静生活才是一个不大真实的梦境,而那些荷枪实弹的家伙随时都会破门而入,把他和傅翊君拖进审讯室,或者直接带到刑场。

  夜凉如水,外面时不时还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高锦杰轻轻捧起傅翊君的脸,溺爱地在他额头上连吻了几下,又重新把人搂进怀里,相拥而眠。

  当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高锦杰他们已经在这个镇子上住了整一年。傅翊君除了每天去学堂,回来时顺路给高锦杰买报纸,基本不和周围人来往。高锦杰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很少出门。即便是这样,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这个偏僻的镇子,这些言语倒不是猜测高锦杰与傅翊君之间的关系,毕竟这里民风淳朴,阿芬又对外人说他们是表兄弟,来这里逃避战乱的。

  临放暑假前,校长通知傅翊君,说他们已经请到了别的国文老师,下学期就不用再来了。离开学堂走在镇子的青石小路上,傅翊君不由长叹一声,权衡半天,决定暂时先不把这个事情告诉高锦杰,毕竟离新学期还早着,谁知道这期间又会有什么变故。

  买完报纸从邮局出来,身后就有两个学生追了上来:“先生先生。”

  傅翊君回过头故作严肃状:“是不是又忘了留的作业是什么了?”

  “不是。”两个孩子连连摇手,一个推搡着一个,都不想先开口,最后那个高个的鼓起勇气:“先生,镇上的人都说,你表哥,是个大汉奸,替日本人做事的,是不是?”

  傅翊君怔了怔,顿时明白刚才校长态度那么冷漠的原因了:“当然不是,”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只好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汉奸,不是。”

  两个孩子得到先生的答复后,满意地跑开了。

  回到小院,高锦杰就躺在树荫下的躺椅里,似乎是睡着了。傅翊君悄然走过去,蹲下身端详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想起那年在戏院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眼睛就有些酸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对方的手背,可刚刚挨着高锦杰的手,他便睁开了眼睛:“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放假了。”傅翊君坐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身上。高锦杰环住他的腰,在他发心吻了吻,两人都不再做声,闭上眼睛依偎在一起。过了一会,阿芬出来,看他们这样,本打算叫醒他们回屋里睡,临了却又改了主意。回屋前,她没有由来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想到,这短短一瞥留在她脑海中的印象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很多年以后,当高晋生的小女儿子蓝问起二叔和傅翊君当年的事情,阿芬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此刻的这一幕——夏日的午后,安静的小院,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深深浅浅。

  不管镇子上这些流言蜚语,整个夏天,这个小跨院里的人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这几天,高锦杰总看见傅翊君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他有些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傅翊君连忙盖着那些纸,弯起眼睛笑了笑:“我试着想把《王子复仇记》改成京戏戏本,可是太难了,那些唱词我编不出来。”

  高锦杰不大在意地哦了一声,趁他不留神,一下把那些纸抽出来,看了几眼:“好像还有点意思,不过莎士比亚的戏比较难,他的辞藻太华丽了,又是翻译过来的,难免拗口。你不妨先试试曹禺的戏,比如《雷雨》,还有《日出》。”

  傅翊君一把夺过自己的成果:“我自己写着玩玩的,又没当真,就我那水平。”

  “你不是都当先生了吗……”

  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刚刚出去买菜的阿芬跑了进来,大声说:“二少爷,我听镇子上的人说,日本人投降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猛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相互看看,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动不了,只感觉一股热力急涌上眼眶,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五十一、一番辗转,他们一行三人回到上海已经是九月上旬,错过了大上海万民涌上街头庆祝抗战胜利的历史时刻。日本人投降了,战争结束,国家百废待兴,只是此时的上海,跟往常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这座城市仿佛早就习惯了荣辱不惊。

  一年多没有回来,高锦杰在愚园路的住宅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花园里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子里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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