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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架夜间航班,降落在禄口机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是最黑暗和静谧的时候。舷窗外边漆黑的一片让整个情境气氛和劫机那天差异还挺大,闻斌侥幸地想着说不定这次能降下来。
但是他看着下降的场压高度,很快,手心就开始出汗了。
数字一跳一跳地减少,因为地面还是那个地形,所以数字下跳的阶段和记忆中几乎完全一致。闻斌觉得那天机舱里的哭喊又开始从他大脑深处呼啸而来。突然,他就没有了手感。
他开始搜刮自己所记得的教科书中的只言片语,试图自己控制住下降过程。可同时,他的一部分思维也在嗤笑说这样根本没用。
当然没用,没有任何一个飞行员是读了一遍课本就可以把飞机降下来的。别人不行,他也当然不行;自己曾经不行,现在同样也不可能行。
那些表示高度的数字在他的眼前跳动着,因为精神紧张导致眼压过高,他开始觉得那些数字带着闪闪的荧光,让整个视线都是一道一道模糊的光影。飞机明明是平稳的,他知道,可他觉得自己所在的整个位置都在剧烈的晃动着,颠簸着。在那样的颠簸下他听到遥远的枪声震耳欲聋,好像子弹是打进了他的大脑里,他听到手骨骨折的脆响,听到苏素摔倒在地的痛呼。
所有的声音,混成一片,冲向他仅存的控制力。
有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害怕。唯独记得那种毫无把握的密集的心跳,记得因为恐惧而游走在浑身上下的肾上腺素,好像把自己的所有血管里点了一把火,热度从剧烈搏动的心脏一直燃烧到指尖,烧光了他所有的自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最后的三分钟,他是整个人都在崩溃的状态里的,能平稳降落靠的是本能还是运气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靠的不是平时的那个他自己。那是闻斌对自己没有把握的未知领域,动用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
隐隐约约的,闻斌听到罗非在跟进近管制对话。
估计是他看自己状态太差了吧,闻斌朦朦胧胧的听着,意识在记忆残余和现实中游走,手慢慢的湿滑到握不住拉杆。他感觉就像自己在飞速的往地面冲,背后背着一架飞机。
飞机上有两百多人。
沉重地压碎他的脊椎。
然后他就断了。
尖锐的疼痛感从他的后背窜上大脑,非常真实而具有欺骗性。以至于闻斌根本无法无视它,任由痛感霸占了自己大部分的意识。闻斌对这一切并不意外,加上今天三次复飞,每次他都要老老实实经历全套——其中最后一步就是这个,那句根深蒂固的“民航重责任”让他无法逃避自己在给乘客带来危险这一事实。
然后自己就会彻底一片空白,连降落步骤都不记得了。
到这会儿,闻斌已经是静待自己的第三次复飞了。
那些声音和记忆仍旧在折磨他,但此时最主要的压力来源已经是他对自己的怀疑了。脑子里的声音乱七八糟的,甚至连带起来他小时候的一些记忆碎片。碎片各个锋利带血,一片混乱中甚至还有之前严岫和苏素的脸和表情,挤压着他脑子里仅余的现实感,挤压着,挤出去,挤出去……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声音在闻斌耳机里想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就静了。
严岫。
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闻斌甚至没有察觉到陌生感。
只是……停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置身在明亮的驾驶舱里,脚掌轻触着方向舵。他突然就回来了,脱离了那些折磨了他很久的记忆,下降的场压高度并不刺眼,平淡无奇。他能感觉到右手边罗非在那里坐着,看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并没有跟塔台管制对话。
那么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犹豫,他立刻就知道耳机那边是严岫。
也许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回声,那边又重复了一遍:“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严岫……”
他现在满脑子除了回归的现实感之外,就层层叠叠只剩严岫的名字而已。脱口而出的叫出来,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另一边却根本没有回应,搞得闻斌有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声音。直到管制指令又被原封不动地重复了第三遍,就跟在等着自己,引着自己回应一样。可见对方非常清楚自己的情况。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那声音里的每一分平静下边都是等同的汹涌迭起的情绪,原来闻斌从来听不出来,现在他却能够听出来了,不是脑补,真的能听出来了。那种属于严岫这个人的独特感,曾经的只露出来一角的冰山,如今则是全全部部。
闻斌终于都看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我可以求评论吗
☆、事已至此自求多福
驾驶舱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压抑,罗非在犹豫要不要接过对话权。可当他听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明白了严岫在做什么。
第三遍,闻斌仍旧没有回答。
飞机的高度已经非常低,闻斌仍旧没有回答。
然后,他绕飞了。
飞机在不高的高度盘旋着向下,严岫固执的把管制指令重复了第四遍。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闻斌叹气的声音在耳机中非常清晰,好像直接打在了严岫的耳膜上:“你不是请调了吗?不是已经批了吗?”
那边并没有任何回答,闻斌远远俯视得到机场被灯光打得夺目的塔台,静静的一边一边地绕飞,手脚协调,配合熟练,几乎比一直耐心地重复指令的严岫还要平心静气。
“我留,留不住你。我不能留你。我真的没办法……就像你没办法不做出改变一样,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于你来说太慢了,对于我来说则太快了。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么……我觉得好像自己他妈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要说,但是我就是不能说,每一句我想说的,都是会产生后果的。但是偏偏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情绪上来了而已。”
“……嗯。”
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回答,那一声“嗯”,让闻斌的身子一抖。
“严岫你别出声了……你能想象我听着你的声音有多想说么……”
一下子,耳机里就只剩电流声和两人的压抑的呼吸声。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吞噬了多少人的明天的黑暗。漆黑被仅有的灯光撕开,跑道塔台航站楼,在闻斌的眼里,就跟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飘飘忽忽的在大气中,那些稀薄的空气也能托起来载着数百人的飞机。
上没有天,下不着地。闻斌突然觉得,他除了耳机里这几声呼吸,什么都没有了。
“严岫,严岫……严岫。”
对方真的一声不吭。
“最后一遍了,严岫。”他扫了一眼高度表,开始调整副翼,“最后一遍了。”
那边听到这句话,呼吸好像乱了几下,然后慢慢重新归于平静。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左转013,盲降进近,跑道27,4530。”
“上航4530,下降场高500,场压1014。”
“场高500,1014,4530。”
闻斌从未有过的认真,截取的下滑角度非常精确。副翼,襟翼,尾翼,扰流板,每一个部分的改变造成飞机细微的角度变化,都被他掌握得很完美。
“上航4530建立航向道,27号盲降。”
“好的,4530,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4530可以落地,静风。”
耳机里的呼吸声仍在继续,甚至闻斌觉得那个声音震耳欲聋,盖住了气流声,盖住了放起落架的声音,甚至即使在着陆的一瞬间,巨大的声响也没有耳机中严岫的呼吸声清晰。
就他目前的认知,他不爱严岫,真的不爱,即使他能感同身受这个朋友的痛苦,即使他在这几分钟内前所未有的被触动,他也不爱严岫。这是他对自己情感的认知,所有他作出的选择,选择做或不做,都是建立在这个认知上的。
可是既然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着陆的一瞬间,好像自己被飞机轮胎整个碾了过去。
“塔台,上航4530……落地了。”
那么就是到此为止了?
“4530联系地面,再见。”
“地面,4530。再见。”
耳机里突然消失的声音,让闻斌觉得自己跟被扇了一巴掌一样。
那边收线收得非常干净利落。也对,这几分钟,严岫暴露出来给自己的,已经很多了。是他的极限了。即使之前在巡航摊牌,严岫的姿态也捂得很严实。
后来跟地面的对话,都是罗非帮他进行的。他整个人一直到把飞机停到机位上,都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回魂。最后,人是被罗非喊醒的。
“刚才你俩那些话,我可以全当没听过。但是地空对话都是有录音和监听的……你要考虑后果。”
闻斌点点头:“嗯,我之后会处理。”
“那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再跟我说吧。”
说着,罗非拍了拍闻斌的肩膀,结果那人听完就笑了:“你知不知道最近我听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是吗,”罗非只是扬了扬眉毛,“那我也只能说,惜福吧。”
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闻斌就没再开口说话。
怎么说,他还是没太反应过来。
即使现在挨着实打实的地面,他也觉得不一样了,甚至还不如劫机那天看到降落优先的时候。
原来就算没有下不着地,少了严岫,他还是觉得少了太多东西,所以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是,该过还是要过。他除了努力适应,也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吧。
踏出塔台的第一步,湿冷的空气就让严岫一激灵。裹紧了外套就往停车场跑,坐到车里打开暖气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热了。
跑了一段路猛的一停下来,他甚至有点出汗。
室外的空阔与清冷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喘了几下,他还是打开了车内的音响,然后仰头靠在了车座上。
正放的这首歌开头便是冷清的钢琴,然后开口就是冷冽的男声,让严岫身上的那点热度很快静了下来。这张CD……还是当初闻斌专门给自己弄的mix tape。当时一共给了他四张,也有一年多了吧,他车里一直就放闻斌给他的那四张CD。慢慢呼出了一口气,眼前一片白雾,严岫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闻斌的那些话。
说自己当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闻斌那几句话,把他自己撇的太干净了。他敢说那么容易给别人希望的话,大概也就是掐准了严岫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改变决定。别说严岫没为那几句话冲动,事实证明他就是冲动了也不会改变决定。单看闻斌后来那几句话,言外之意你还是不要对我抱希望,听起来好像更纠结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可之前煽动情感的话严岫听来都没感觉,偏偏听到这几句好像很欠揍的,让他有一下子冲动了。
他本来觉得,一直以来掏心掏肺的都是自己,还白掏了。可那几句话让他觉得闻斌不仅仅是在纠结,其实也是……在尽可能得为自己考虑吧。不管是出于什么,严岫有一瞬间冲动地觉得自己这七年,还是值了。
也就是那一句“严岫你别出声了”。
明明更难受的是自己吧,闻斌偏偏就有本事把他自己说成情圣。
落下了一点车窗,严岫点了根烟抽上。左侧生冷的空气灌进来和车里温暖干燥的空气纠缠起来,严岫浑然不觉。
大概因为周围太静了,所以他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的声音都显得有点突兀。他下意识得快速拿起手机,叼着烟另一只手就关掉了音响的音量。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才想起来之前的一个未接来电忘了回,眼神黯了黯,严岫还是把电话接了。
电话那头苍劲的男音在清晨七点显得特别清醒。
“我听说你请调了,怎么回事?”
“爸……”
“我昨天晚上跟你们局长吃饭商量其他事情的时候他跟我提到的,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就估计你有夜班。——怎么回事?也不是因为劫机吧,你另一个同事不是要提拔?”
“嗯,不是因为劫机,是一些个人原因。”
“个人?”严谨怀玩味着这两个字,“个人到你需要请调?你要知道,本来这次是打算给你直接转行政的啊,你这样从华东平调到华北,等于一切要从头来。”
严谨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也算是一直没让自己失望,他才允许自己对严岫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可是昨天晚上张局跟自己说这件事情,自己竟然一点前情都不知道。而且这种行事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