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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面有愧色,低下头不敢看他。他的确无话可说,就算是为了能让青歌治好她的眼睛,就算是为了体验一下自小就触不可及的亲情,就算嘴里说着多么在乎,最终却还不是要离开。
“在‘寻’里遇见你们之前,我从没和其他人亲近过。只有在那儿,当夜幕降临,我和你们一起站在台上纵情歌唱的时候,我才觉得我不是在一个人活着。之前也自杀过不止一次,却每次都没能死成。医生说我重度抑郁,爸妈早都认为我无药可救了。所以才越发觉得,活着真的没什么意义。但是和你们在一起时,我却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个幽灵一样的影子,不是个半死不活的行尸。可就在我刚刚找回自己的时候,你们却要走了。那么你们离开以后,这个‘我’还能够继续存在吗?……”
面对姚绿颤声抛出的质问,青城一言未发,只上前一步向他张开了手臂。一只,两只,牢牢地、紧紧地将他拥着了。少年单薄的肩膀硌得他下巴有点疼,但他不在乎。
“……存在的。‘你’现在就在这里啊。”
那胸腔里正不由自主蔓延开来的酸涩和心疼——
怀里这个骄傲又有点脆弱的孩子,当初不是打算一直站在他身前遮风挡雨,小心翼翼庇护着他的吗?
等遗憾和疼惜总算渐渐从胸口褪去,他忽然心念一转。
“我给你看个东西。”
姚绿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木木的看他蹲下身,从脚边的行李包里翻出个很普通的纸箱递了过来。“打开看看。”
狐疑的望他一眼,姚绿慢慢伸手将盖子掀开,然后呆住了。
——那是满满一箱子以他为主角的人物素描。
画中的少年或站或坐,或颦或笑,笔触从稚拙生疏到潇洒熟练,随着日期渐近而愈发惟妙惟肖。
“从你教我方法的那天起,我就偷偷在画了。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最新的这幅,已经很像你了吧。”
姚绿端着纸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还有这个。”青城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般低头挽起了袖口,将上面那花纹繁复的刺青展露给他看,笑容带着几分得意。
“眼熟吗?是你那天送……呃,是我强迫你送我的那幅画。刚开始那人说图案太复杂,还没敢给我纹。怎样,效果还不错吧。”正说着,他突然擒住姚绿企图飞速去蹭眼角的那只胳膊,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有了这个,我就不会忘了你了。”
他抬眼望他,眼眶忽然就不可抑制的泛红。
所有的愤怒、悲伤、眷恋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在他澄清明净的眼神里,尽数消融。
他知道凡事难以强求,有人同行是一种幸运,有人离开是一种无奈,可选择是自由的。无论什么都好,都不能够成为怨恨的理由。
既然曾在路途中相伴走过一段,那么也就没有遗憾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做出这世上最好的音乐,无论多远也要让你听到。等着我,Green。”
姚绿闻言终于牵起唇角,眼里头一次流露出如此柔和的光。
“好。我等着你。”
临最后一分钟登机前,青城本来都已经踏入那狭长的通道了,半路却又回过头来,正撞见姚绿远远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喂。”青城隔着段距离招手唤他,笑得很灿烂。
“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的本名叫作敖登格日勒,‘星光’。……”
回到酒吧时已近凌晨。
戚老板照常在吧台后招呼客人,看他风尘仆仆却一脸平静的坐到桌前,便推过去一杯果汁。
“他们走了?”
“嗯。”
“你没有到机场去打人吧。”
姚绿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没有答话。
戚老板托腮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探手去敲他脑袋,倒并不很疼。姚绿抬眼看他。
“S在你来之前刚辞了这儿工作,说他也老大不小了,想回老家踏实过日子。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少年终于淡淡微笑起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老板。”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老老实实喊他“老板”,戚老板不禁诧异挑眉。“难道说你也要走?”
“不是‘走’,是‘回’。”他神情落寞的点了支烟,雾气缭绕模糊了眉眼。
“来的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事。我知道自己骨子里就不安分,可再能折腾的人也是会累的。突然就觉得,已经蹦跶不动了。何况,我还欠身边的人那么多。”
戚老板安静望着这个漂亮的孩子吞云吐雾,脸上尽是不合乎年龄的淡然。
“爸妈不能陪我耗一辈子,况且和青城他们比起来,我已经幸福许多了。就像你和青歌说过的,我也许……是怕自己真的会后悔。”
“一直以来都让你操心了。谢谢你,老板。”
那一晚,姚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寻”的大门。
这个时间的街道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姚绿脚步轻快的踩着白线行走在大路中央,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一片皎洁月光。
离别其实并不可怕。
因为无论距离有多远,你我眼中映出的,也还是同一轮明月吧。
***
翌日为预防路上堵车,一大早宁子樾便拎起了睡意浓浓的姚绿匆忙往机场赶,没想到交通状况倒意外的通畅,竟还提前了一个小时有余。
姚绿当即就不乐意了,过安检时一直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低气压的阴云始终在头顶盘旋不去。宁子樾几度按捺不住想把他直接逼进墙角,但总还是沉住了气,反正回国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不容易把手续都办妥,姚绿的心情亦在看见里边免税店内琳琅满目的糖果和巧克力后明显好转,便支使宁子樾去货架上每样挑一个,他要拿到飞机上吃。
“你也不嫌齁的慌。”宁子樾纵不情愿也只好执行,毕竟这家伙的血糖始终低的吓人,也就由着他胡来了。
事实是东西刚一拿到手姚绿就迫不及待的扯开包装狼吞虎咽起来,可怜他早餐时都是闭着眼睛睡过去的——归根结底都是眼前这家伙的错!边想他边泄愤般恶狠狠嚼着,瞪得对方一阵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噎住了。
“喝点水吧。我看你吃都觉得咸。”
“不要。我愿意。”
姚绿赌气的把身体使劲扭向座椅的另一侧,这才发现那个熟悉的高大人影已经在旁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青城略微尴尬的避开两人意外的目光,轻咳一声。
“……真巧啊。又遇见了。”
看他一副衣冠楚楚面容清爽的样子,姚绿就有点气不打一出来。前夜宿醉的家伙恢复的还真快啊,倒害他累死累活折腾了大半宿,结果搞成这么副早泄的死相,妈蛋。
“呵呵。总共出国七天我有三天都碰见了你,这概率未免也太邪乎了吧。”姚绿嘴上讥诮着,心里倒并没有因碰见他而不悦。
青城低头凝视他几秒,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了宁子樾身上,不太自然的笑笑。
“清醒之后我多少记起一些昨晚的事情。谢谢你们送我回去,再就是……很抱歉。从各个方面而言。”
姚绿在边上就听得一阵郁闷。大哥,昨晚你压的人是我不是他,不管怎么说道歉的时候你也该看我一眼吧?
“没关系。你当时意识并不清醒,不知者无罪。”那边宁子樾神情淡然的微一颔首,已自作主张的表示他没有放在心上,看的姚绿心里这个恨啊。青城见状心底却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也就顺势提出了下一个要求。
“还有就是……我想和Green单独谈谈,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方便,一点都不方便!
姚绿警觉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去觑宁子樾的反应,没想到对方依旧是一脸超脱世外的模样,从座位里站起身。“我去那边转转。”
姚绿仍不死心的紧紧盯着他,果不其然在他转身的前一秒捕捉到对方那没有丝毫温度的警告眼神——
敢乱来就废了你。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捧着满怀的巧克力正襟危坐。青城倒没有觉察出异样,在他身侧安静了一会后方低声开口:“昨晚……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只是想道歉的话就到此为止吧。九年前,同样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他注视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陌生旅人,好看的侧脸忽然就沾染上几分落寞。
“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模一样的狠心。一个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还悄无声息的嫁给了外国佬。一个九年来音讯全无,根本将那时候给我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青城眸底掠过些微怅然。“……我没有忘记。那个承诺。”
姚绿转眼去望,只捕捉到他唇畔一抹涩涩的弧度。
“——我没有忘记。一直没去找你,是因为我还没能做到。但如果你还愿意等,总有一天,我会将世上最好的音乐演奏给你听……”
姚绿缓慢摇头。
“不是为我。不只为了我,你也要为你自己——我相信你会做出来的,世上最好的音乐。那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吧。
“就算我们不再遇见,你也要为你自己一路走下去。不能放弃。”
青城脸上就露出有点悲伤的笑。
“嗯。我不会放弃这个理想……因为为了这个理想,我已经放弃了你。”
姚绿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是他做不到。他知道对方或许还在为当年的离开而自责,但他已经不再怪他了。
用了整整九年的时间,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生命来说,接纳才是最好的温柔。不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的从此不见。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关于戚老板的事情么。事先说好不能跟青歌透露,她听了准难过。”故作轻松的再次开口,他发现自己语气里竟多了分自他们重逢起便消失殆尽了的坦然。
青城像是明白他的心情,侧过脸眉眼柔和的微笑。
“……嗯。说给我听吧。”
有一种爱是永不启口。就像永不能燃起的火种,孤独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我若是落花,你也只是浮萍。
我们谁也载不动谁,只不过漂泊之中有过相逢,算作千千万万相遇中的一次,无需停顿也无需回头。
有意也只当无情。
不知不觉登机截止也进入了倒计时,姚绿用余光瞥见宁子樾的身影在附近来来回回的转悠,便适时转开了话题:“呃,你这次是要出差多久啊?”
“一共三十天。在日本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等下还要和同事汇合飞去马来西亚。”
“这样啊。你们是几点的航班?”
“九点半的,今天来得早了。”青城说着条件反射的抬腕看表,惊道:“竟然都八点五十了。你们的航班什么时候起飞?”
“九点。”姚绿老老实实回答。
青城闻言毫不犹豫的起身,刚要伸手去拉姚绿的当口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宁子樾正向这边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当下心念一转,俯身就吻在姚绿额角。
姚绿仰起头呆滞的看着他,青城扬唇笑的分外诡秘。
“那我就不打扰了。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这才终于缓过神来,姚绿刚要张口喝问他临了还来这么一出到底是几个意思,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拎住领子拖走了,那力道大的差点没把他当场勒死。他一边被强行拖着后退一边将脖子艰难转了个角度,映在视野里的是宁子樾整个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背影。
心知中计,姚绿气急败坏的回过头来,就见青城正一脸纯良的遥遥冲自己笑着挥手。
“Have a nice day~”
姚绿当即面容刚毅的抬起手来,冲他比出了中指。
他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段灯火阑珊的霓路。
或许那些微弱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我的整个人生,但确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开始试着怀揣光明和希望,一路坚强果敢的走下去。
By依然英俊的姚绿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待到登机口处宁子樾终于大发慈悲将姚绿的后领松了开来,后者便一脸幽怨的捂着脖子哀号:“混蛋,你踏马的想勒死老子啊?!”
宁子樾沉着脸将登机牌和护照交给工作人员,半晌才冷不丁冒出一句:“他是你初恋?”
“老子的初恋是你!”
他一声不响的盯着他看,似乎在辨识这句话的真伪。等到拿回证件重新迈开脚步,宁子樾才像又忽然回忆起什么,冷然追问:“那冷杉呢?”
“哈?干嘛突然提起那小子?”
于是宁子樾便将那年夏天自己于天台无意撞破的香艳场景和盘托出。姚绿听完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差点笑岔了气。
“靠,宁子樾你这脑洞还能开的更大点吗?我和那家伙根本就是八字不合,怎么可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