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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悦便随着卢顺去了承风殿。
承延帝此刻正坐于案边,案上摆着棋盘。他刚服过药,气色虽不佳,但精神却很好。看见凌子悦还未待她行礼便伸手召唤,“啊,凌子悦啊,过来过来!”
凌子悦赶紧行了礼,来到承延帝面前,低着头。
承延帝却摆了摆手,“你这孩子,小时候都没这么爱低着头。都长这么大了,会下棋吗?”
“回皇上,会一些。”
承延帝笑了,“你这孩子一向谦逊,若是说会一些,那就是棋艺精湛了!坐,陪朕下一局!”
凌子悦心中惊讶,却很镇定地应承。
“是。”
“凌子悦啊,你跟在澈儿身边这么多年,他想要做什么,怎么做,你应当是相当清楚了。”承延帝落子之间与凌子悦闲谈。
表面上是闲谈,却有深意。
“凌子悦不敢说知道十分,但太子志向高远,凌子悦敬服。”
“嗯。”承延帝点了点头,“朕也同澈儿下过棋。澈儿的棋路精利锋锐,常常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虽达到目的但付出的代价却十分沉重。他对于度的掌握还是欠缺火候,凡事太尽,必会伤及自身。”
凌子悦颔首不语。
“观其棋路便知其人。澈儿的性格就是这般,十分之执着。君王执着是好事,但是剑过于锋利却无剑鞘,日久……必损。”承延帝的声音拉长,看来十分忧虑。
凌子悦顿然明白了承延帝今日与自己下棋的意图。
“凌子悦,朕观你的棋路,张弛有度,对时机把握得到,凡事留有余地,即便穷途也可回转。朕问你,你可愿做太子的剑鞘?”承延帝看向凌子悦,那一刻凌子悦才发觉云澈的双眼像极了承延帝。
承延帝是个极为透彻之人,有时候凌子悦都有种错觉,承延帝是不是知晓她的身份,却保持沉默。
“不要急着回答我,凌子悦。因为一旦回答了,就要担负起责任。而这个责任会将你压到喘不过气来,会让你在刀尖上行走。真正的战场并不仅仅只在对抗戎狄,君王的身边处处都是战场。”
凌子悦握紧了拳头,吸了一口气。
她曾经有机会离开帝都,却又回到了这帝宫之中,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即便为云澈付出一切也是不悔。
“殿下有大志。而凌子悦之志便是殿下的大志得成。若能成为殿下的剑鞘,乃凌子悦之幸!”
承延帝笑着拍了拍凌子悦的肩膀,“朕就知道你会这么答!朕听皇后说了,是你自己恳请回去云恒候府。你确实是长大了,但在朕眼中你还是个孩子。若是寻常官宦人家子弟必然想方设法在太子身边多留些时日,越是亲近就越好,希望太子日后登基能得到垂幸换取高官厚禄。但你不是,你急于离开澈儿,因为你不想做个宠臣,你想为矛为盾!”
凌子悦抽吸一口气,离开坐席在承延帝面前跪下。她没想到承延帝竟然如此透彻,实在令人惶恐。
“还记得当年你陪着澈儿狩猎于上林苑,突遇刺客,你为了保护澈儿堕马,就为了马能跑的快一点澈儿能更安全一些,全然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朕听闻之后并未对你嘉奖,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朕羡慕澈儿,因为朕放眼朝堂竟然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一片赤心的臣子。朕知道,一旦登上帝位,澈儿他必然会有所改变,但是朕却希望凌子悦你永远是那个上林苑奋不顾身的少年,赤子之心永远不变!”
“凌子悦谨记!”
“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太子的侍读了。朕要你做议郎,你仍然随侍太子身边,但是你要学的就不再是书简上的学问,还要学习政务,与太子以谏言!”
凌子悦愣住了,她还未及十六,便做了议郎。议郎秩比六百石,在郎官中位阶较高。而郎一般取自侯爵公卿子弟,凌子悦虽出自云恒候府,却是庶子。
“凌子悦必不负陛下期望!”
承延帝扬了扬手臂。“来来来,你我君臣将这盘棋下完吧!”
这是凌子悦与承延帝下的第一盘棋,也是最后一盘棋。
凌子悦回到太子宫,云澈在书阁内正阅读着书简,神色泰然,一点都不似从前那般急躁。若是从前他听见凌子悦的脚步早就奔于门前急问凌子悦承延帝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了。
“殿下。”凌子悦行礼,云澈抬起眼来挥了挥手,宫人们便退出书阁,将门阖上。
“现在你该叫我什么了?”云澈朝她伸出手。
凌子悦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阿璃。”
云澈原本冰封般的表情掠起一抹笑意,身体前倾直接抓住凌子悦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
“我刚得了消息,父皇让你做议郎,留在我的身边。”
凌子悦还在想云澈怎的如此沉得住气,原来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其实父皇召你去,我一点都不担心。”云澈的手指轻轻牵着凌子悦的衣领,为她整理衣襟,他的指尖偶然掠过凌子悦的脖颈,便像是被烈焰划过一般。
“因为,父皇信任我,所以他也会信任我所信任之人。他唤你去,不仅仅是为了安抚你丧父之痛,更是为了对你委以重任。”
凌子悦看着云澈,数月不见,他变了。
变得更加沉稳,对宫廷之中的人和事更加游刃有余了。
而他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只怕承延帝宫中也有云澈的人。
“子悦,父皇想要你早日出仕,这让我很害怕。”云澈的眉头蹙起,眼中的忧思不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是成熟的代价。
云澈知道,承延帝急于让凌子悦出仕是为了云澈身边能有他自己的人,也意味着承延帝知道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凌子悦伸出手臂绕过云澈,将他抱紧。
“别怕,这片天只有你能撑下来。”
半月之后,承延帝病情加重,帝宫笼罩在一片沉重之中。
承延帝将云澈唤于榻前,亲自为他主持了成人礼。
至此,云澈不再是少年而是成年男子了。
这一年的正月,承延帝驾崩。举国哀痛,皇权更迭。帝宫中的所有皇子都被封为诸侯王,离开帝都前往各自封邑。洛皇后与典仪日日商议筹备着云澈的登基大典,整个帝宫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云澈立于云顶宫前,望着宫阙之上的沧澜天空,长久地沉默不语。
“陛下,起风了,还是入内吧!”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此时的云澈虽未登基,但实际上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云澈的身影丝毫没有动摇。
“你们都下去吧。”云澈身着孝服,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经有了君王的气势。
宫人们尽皆退下,云澈身后的凌子悦也向后正欲退去,云澈却沉声道:“子悦,你留下。”
“是。”
待到宫人们退远了,云澈才缓缓开口。
“子悦,你看着天空多么广阔,我却不知道应当飞向何方。”
云澈并未在凌子悦面前自称“朕”,但今非昔比众目睽睽之下,凌子悦已经不可能再唤他“阿璃”了。
“待到陛下飞的高了,看见山峦起伏,海涌云阔,自然会了然于胸。”
“子悦,你要一直看着我,仔细地看着我。”云澈的声音极为用力。
“凌子悦看着的,只有陛下。”
凌子悦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静而富有力度。
云澈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我不要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不指望云氏江山千秋万代。我想要的,一直就在这里。”
他的话有太多的意味,凌子悦知道要理解它也许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云澈以太子继帝位,是为昭烈皇帝,尊洛皇后为皇太后,镇国公主仍旧居住承风殿,享太皇太后之尊荣。
群臣跪拜,天下叩首。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响彻云霄,江河震动。
是年二月,承延帝被安葬于云陵。
三月,云澈赐封洛照江为国安侯,洛照河为国定侯,太傅容少均为丞相。
洛照江与洛照河入宫拜谢皇恩,云澈坐于高位,目光沉远。
凌子悦作为议郎立于云澈身边,神色泰然,也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稚嫩。
洛照江、洛照河入座之后,云澈只是抬了抬手,从前一直侍奉先帝的卢顺便端着圣旨走到了云澈面前。
“议郎凌子悦接旨!”
凌子悦微微一愣,洛照江、洛照河也睁大了眼睛,但是洛照江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还对着愣在原处的凌子悦使眼色。
凌子悦赶紧来到云澈面前行君臣之礼。
“臣凌子悦接旨。”
“议郎凌子悦,出身功臣世家,学识渊博,聪敏上进。上林苑救主于危难,舍生忘死,着见其忠君仁义之品性,特赐封为谏议大夫,望其秉良臣之风,德备不倦!”
“臣凌子悦谢主隆恩!”
谏议大夫在中大夫中属于上位,身负向君王谏议之职,是天子近臣,也是最容易得罪天子的近臣。
凌子悦倒吸一口气,望向云澈,云澈的脸上却无丝毫表情,只是扬了扬手示意起身。
“恭喜凌大人,贺喜凌大人!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陛下还记得你当年你在上林苑英勇护主,可见陛下对你的情义!你可千万别辜负了陛下啊!”洛照江起身向凌子悦贺喜,洛照河见状也赶紧起身。
倒是凌子悦有些回不过神来,端着圣旨不知道该站还是该坐。
42、事事如意
不一会儿,洛照江与洛照河便告退离去了。
来到殿外的石阶上,洛照河小声道:“这凌子悦连二十岁都没有,就被封了个谏议大夫,还不是因为他和陛下亲近!”
洛照江瞪向洛照河,“你这个人,凌子悦乃是云恒候的庶子,贵族出身,先帝亲命的议郎,无论早晚都是要上位的。你、我难道不是因为与陛下的甥舅关系才被封了侯吗?凌子悦不过是被封了个谏议大夫罢了!谏议大夫之上还有紫金大夫、云光大夫、三公九卿。就算被他真被封了云光大夫,你、我都没什么好说的!”
洛照河还是不大舒服,“那陛下还当着我们俩的面任命凌子悦,这是什么意思?给两个舅舅下马威吗?”
“你这脑袋到底是不是猪脑啊!现在满朝文武多半都是镇国公主的人,陛下当着我们的面封凌子悦,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凌子悦是自己人,也是把两个舅舅当自己人。以后凌子悦要是做什么,还得靠做舅舅的来帮衬,别不给陛下面子!”洛照江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同一个娘胎里出生的,怎么洛照河这么不懂得琢磨事儿呢!
云澈看着凌子悦那回不过神来的样子,示意左右屏退。卢顺带着所有宫人退离殿外之后,云澈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扬起一抹揶揄的笑。
“子悦,你这是怎么了?打算捧着朕给你的圣旨一直站着吗?”
凌子悦这才醒过神来,“陛下,子悦是谏议大夫了?”
“是啊。”云澈整了整袖子缓缓走下来,伸手捏住凌子悦的鼻子,“醒过来了吗?凌大人?”
“醒了!醒了!”凌子悦眉头皱起,不明白云澈下手为什么永远那么重。
“朕知道你一定会说你过于年轻就被封了谏议大夫一定会遭人非议,但是朕想的是,你若有了官职,在外行事才能更为顺畅。”云澈松开了手指,指尖却缓缓滑过凌子悦的眉梢,原本冰冷的目光也涌起几分柔意,“朕还替你在帝都城内选好了府邸。里面的陈设都是朕亲自为你选的。”
在云顶王朝,大夫分为上、中、下三等。中大夫的品阶之中以谏议大夫最高。上大夫又有紫金大夫、元卿大夫以及云光大夫。云光大夫之上便是九卿,九卿之上则是三公。凌子悦如此年轻便被封了谏议大夫,必然引起一片哗然。
“谢陛下……”凌子悦还未低头,云澈便拖住了她的下巴。
“这里没有外人,朕不想看你总低着头。低着头,朕就看不见你的脸了。现在已经不似儿时,朕能时时刻刻都看见你了。所以让朕好好看看你。”
云澈的目光缱绻,勾勒着凌子悦五官的起承转合,殿内如此寂静,就连落入窗内的日光都沉淀了下去。
凌子悦吸了口气别过头去。
“子悦……朕有很多事情要做,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云澈叹了口气,“你也离了朕的身边,朕烦恼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陛下,天下贤才辈出,陛下要做的不过将他们揽为己用。陛下不如下诏,令各地推举有学问的士子。以策论之,塞选出真正有才华的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