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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主张以严法家治国,按道理臣民们有法可依,这国家理应井井有条,可是前朝却亡国了。子悦认为是前朝的法令过于霸道。而我朝矫枉过正,主张无为而治,以德化民,却忽略了德是否有力度规束万民。而以文御武更加弱化了我朝的军队的执行力。欧阳琉舒的理论便是在霸道的法令上披上一层柔和的外衣,以礼御法,万民教化。三纲五常,以君为贵。”凌子悦看向云澈,唇角扬起笑容。
“陛下,到了殿试的时候,可要好好问问这欧阳琉舒,让满朝文武都听一听他说的话。臣认为,不仅仅是老百姓需要被教化,这满朝文武才是最需要被教化的人。”
云澈原本略带雀跃的目光拉长,变得深绵起来。
“陛下?”凌子悦好奇他的反应。
云澈淡然一笑,“没什么,朕只是觉得……自从朕登基之后,许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
凌子悦低下头去,看着欧阳琉舒的上书,只是莫名的,半个字也看不进心里了。
此时,卢顺来到云澈旁俯身相劝,“陛下,明朔已经入编禁卫军,王都统说既然明朔得了陛下的赏识,王都统就更不能放松对明朔的训练。”
云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凌子悦听到这里也十分放心。
卢顺又道:“陛下,夜已经深了,不如安寝吧。”
“陛下,”凌子悦起身行礼,“明日陛下还要早朝,臣请告退。”
“都这么晚了,就留在这里睡吧。”云澈仍旧坐在原处,仰着头看向凌子悦。
“陛下……微臣乃男子,出入宫闱不适,还请陛下允准微臣回府。”凌子悦仍旧低着头。
“什么叫做出入宫闱?你躺在朕的榻上,朕亲自看着你,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宫中女眷,谁敢妄自议论你?”云澈的衣袖扫过那一排排书简,“今夜朕意兴阑珊,愿与爱卿卧榻长谈!”
卢顺看云澈的表情,便知凌子悦非留下来不可,赶紧出言劝道:“凌大人,这夜如此深,您离开云顶宫回到府中,只怕睡不上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陛下既然想与您秉烛夜谈,也是君臣之间的美事,怎么会有人妄议大人是出入宫闱而不禁呢?”
“子悦,朕只是想与你聊聊这些上疏而已……”云澈的语气柔缓起来。
卢顺都在心中惊讶陛下竟然会用这样近乎请求的语气对臣子说话。
“陛下命臣留下,臣必得遵从。”
君命难为,凌子悦自是了解云澈个性的。越是拒绝,云澈便越是执着,只怕两方僵持不下,只会更难收场。
卢顺一听得凌子悦回话,就赶紧去准备卧榻了。
入了寝殿,卢顺张罗着宫人们准备,为云澈更衣。凌子悦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侧目望向寝殿门口。
云澈看着凌子悦的侧脸,沉声道:“你们都退了吧,朕想清静清静。”
卢顺愣了愣,只得示意所有宫人都退出去,然后朝凌子悦鞠了一躬,“凌大人,只能请您为陛下更衣了。”
凌子悦怔在那里,而卢顺却已然退了出去。
殿门关闭的声音,令凌子悦瞬间醒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朕发觉你好像总是很害怕与朕单独相处。”云澈向前迈一步,凌子悦下意识要后退,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陛下,臣并没有害怕陛下。”
“撒谎。从小,你一撒谎,朕就知道。”云澈在凌子悦面前伸开手臂,示意她为自己更衣。
凌子悦伸出手,扣在云澈衣襟边缘,不知如何是好。
“子悦,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还住在携芳殿的时候?”云澈没有以朕自称,令凌子悦抬起头来。
“微臣……”
凌子悦的话还没有说完,云澈的手按住了她的唇。
“我跟你说过,没有人的时候,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只是你从不曾记在心上,总是战战兢兢。我不知道是因为别人对你说伴君如伴虎,又或者……你心里一直很清楚。”
清楚什么,云澈并没有说下去。
“我今夜留你下来,就是为了要你知道,我会尊重你。”云澈扯起一抹浅笑,眉眼间溢起一丝无奈,“我的心思,藏的越深,你就越安全,不是吗?”
凌子悦蓦地仰起头来,她一直以为云澈是锐利的,不屑于隐藏的,而此刻的他竟然为了自己想了这么多。
“子悦,这一次的诏令,令我看到了希望。原来天下真的有那么多才学兼备之人,一旦他们为我所用,朝中繁腐之气必然为之一新。我想与你分享这一切,就像小时候我们趴在窗上看着天空说日后要金戈铁马,开疆拓土,一雪我云顶王朝兵败戎狄之耻。但是,你离朕越来越远了。你看到帝宫之外的天地,感受的是宫墙之外的轻风,听见的是无数种声音。你说你要做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那只是你逃离我的借口吗?”云澈的视线紧紧锁着凌子悦,令凌子悦无法再度低下头去。
“不是的……”凌子悦不知如何解释。
“那就像从前一样待我,不要变。什么都可以变,子悦,只有你不能变。你若是变了,我会开始怀疑我自己。”云澈一字一句极为用力,那不是君王对臣子的命令,而是他的信念。
凌子悦为他褪下外衣,云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微垂的眼帘。
她的唇角漾起一抹淡笑,“什么都会变,只要阿璃你不变,我也不会变。”
云澈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望着高高的殿顶。
第二日的清晨的承风殿内,洛太后坐于铜镜前,锦娘正在为她梳发。
“锦娘,哀家怎么听说昨夜陛下又将凌子悦留宿宫中了?哀家知道,陛下与凌子悦少时同窗感情深厚,可凌子悦毕竟是男子,加之君臣有别,陛下这样实在不合适。”
锦娘叹了口气道:“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陛下在朝中就只有洛大人和太傅容少均得以信任,心有抱负却又施展不得,心中的郁闷能找谁诉说呢?”
“那可以找他舅舅啊!他舅舅难道不会为他分忧解难?”
“凌大人毕竟与陛下年纪相仿,也最了解陛下的心思。陛下从凌大人那里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那他总和凌子悦在一起也不是个办法!宁阳郡主那边已经在催陛下与云羽年的婚事了,陛下登基快两年了,却还没有立云羽年为皇后,宁阳郡主要是再去镇国公主那里煽风点火,再不然与成郡王联合起来,你以为陛下的帝位坐的稳吗?若是凌子悦真心为陛下好,他就该劝劝陛下,早日大婚!”
“哎哟,这么一大早太后就不高兴,我还以为是为什么呢,不就是陛下与凌大人秉烛夜谈吗?”
洛太后一回头,便看见了自己的弟弟洛照江。
洛照江向洛太后行礼之后便以眼神示意锦娘,锦娘随即带着宫人们离开。
“怎么了,你是要说什么还得屏退左右?”洛太后起身倚坐于案边,拍了拍案几示意洛照江坐下。
“姐姐啊,你没听说陛下下诏令选拔贤良吗?而陛下中意的策文论述的全是以文御武的弊端,姐姐,弟弟这么说您明白了吗?”洛照江睁大眼睛问。
“不就是一帮读书人妄议朝政正好对了陛下的胃口吗?”
“唉,姐姐!”洛照江拍了拍桌子,压低了嗓音道,“镇国公主极为尊崇以文御武,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以此为依据巩固自己势力的?可是陛下这次偏偏点中那些与之相悖的学子,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撼动镇国公主,掌握真正的大权吗?”
听他这么一说,洛太后顿然醒悟了。
“姐姐,在这后宫之中,您本来才是主人,可镇国公主一直压在您的头上,您心里不憋屈吗?这朝堂之上,镇国公主夫家也比我们姓洛的舒坦,别人封侯弟弟我也封侯,可这侯与侯之间的差别,你我心中清楚的很!”
洛太后一把抓住洛照江的手,紧张道:“那……你都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镇国公主历经三朝又怎么会猜不到?她会不会对陛下……”
“那是必然的!只是要看镇国公主能忍到几时才出手罢了!所以陛下一定要尽快迎娶云羽年,将宁阳郡主与我们栓在一起。镇国公主就算看在宁阳郡主的面子上,万一陛下没有赢得大权,至少不会连皇位都输掉!”
“那……那我这就去劝他……要不让陛下别再搞这什么科考了……”
“这科考一定要做,若是陛下真的赢了,姐姐才能得以翻身啊!姐姐与我去劝陛下娶云羽年,陛下只会越听越烦,只有凌子悦。他陪在陛□边长大,这话该怎么说,怎么劝,他比我们要拿捏的稳妥啊!”
洛太后一向对洛照江言听计从,他这么一说自然觉着有理。
晨起,宫人们为云澈更衣早朝。凌子悦早在宫人入内之前整理好衣衫,待到云澈戴好帽冠,云澈便挥了挥衣袖,“都下去吧。”
“是。”卢顺低着头,带着宫人们离开了寝殿。
凌子悦看向云澈,“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
云澈却淡然一笑,伸手轻轻为凌子悦整理起帽冠。
“陛下……”凌子悦心惊,哪里有为君者为臣下整理帽冠的?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又变回去了?”云澈笑了笑,指尖掠过凌子悦耳边的那一缕碎发,“好了,我们走吧。”
殿门之外,日光倾洒而落,云顶宫的楼阙在晨曦之中熠熠生辉。
凌子悦离开云顶宫已经过了晌午,他的马车行驶在帝都热闹的市集之中。路过一家翰瑄酒肆,驾车的仆从回身道:“大人,要不要去那酒肆尝一尝他们的酒?”
“怎么了?莫不是你嘴馋了吧?”凌子悦好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在陛下开科取士的盛举之下,不少有学识的青年才俊都聚集到了帝都。而这翰瑄酒肆虽然小,但酿制了一种独特的清酒,名唤瑄酿,吸引了不少士子啊!”
“哦?是吗?据你所知都有谁常在这里饮酒的?”
“这个……”仆从抓了抓头,“大人,小的能记住的也只有庄浔……对了,听说那欧阳琉舒也经常在这里饮酒,每饮必醉!”
欧阳琉舒?
凌子悦心中一动,望向那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酒肆。帝都虽然繁华热闹,但它在这片繁华之地实在太不起眼了。凌子悦经过这里无数次,都未曾留意这家小酒肆。难不成它还真是这帝都城中的沧海遗珠?
55、欧阳琉舒
“好,我就去品一品这里的酒。”凌子悦下了马车,缓缓走入那酒肆之中。
这家酒肆如同她想象中那般并不是很大,但却意外的整洁。竹片悬挂于窗沿之上,随风摆动,发出悦耳的声响。鼻间扬起淡淡的酒香,并不十分浓厚,细嗅之下方觉得怡人,仿佛连心神也跟着那酒香摇摆起来。
靠窗的位置,有三、四名学子坐在那里,不知道谈论着什么。其余两桌都是闲散的客人。凌子悦略微环顾四周,她今日穿着简单,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定然出身富贵之家。
小二热络地迎了上去,“这位公子初来小店,请坐请坐!”
凌子悦微微一笑,“听闻你这里的瑄酿口感十分独特,本公子很想尝一尝。”
“好嘞,要不先给公子您上一壶,再来些小菜佐酒?”
凌子悦点了点头,小二兴匆匆地离开了。
此时,凌子悦才注意到酒肆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一张案几,而案旁躺着一个人。他的半边脸在阴影里,身上却正好被窗外的日光晒着,应当是正在午憩。
酒上来了,凌子悦轻轻抿了一口,酒液自舌尖而入喉,起初微凉,可婉转来到舌根时方觉一丝暖意。凌子悦笑着看执起酒杯看了看那清澈的液体。
虽然没有见到那个长篇大论的欧阳琉舒,能饮到这样的美酒也是一桩幸事。
那几个靠窗的学子仍然在高谈阔论,他们讨论的是当朝到底应该以文御武还是文武分治。
凌子悦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其中一个学子注意到凌子悦一直在聆听他们的谈话,此时凌子悦的表情自然引起学子们的不悦。
“这位朋友,见您方才的表情,似是对我等讨论的问题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看似彬彬有礼的提问,只怕凌子悦说不了几句就会变成唇枪舌战了。
“几位兄台请不要误会,在下只是记起有人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今日又听到相似的辩论,觉得巧合罢了。”
“听过相似的辩论?在哪里?他们辩论可有结果?”
凌子悦浅笑道:“这不过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罢了,需得结合实际国情,否则无论怎样辩论,都不会有结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