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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骄确实很能隐忍的主儿。当年跟着夏千秋时,明明爱惨了他,却也由着他寻花问柳,不敢露出半分妒忌之色。他知道千秋就是喜欢他这种宠辱不惊的性格,心中哪怕被嫉妒煎熬成一锅血水了,面上也仍是淡淡的。
对千秋尚且如此,何况对旁人?程骄是知道自己斤两的。如果有别的选择,他怎么会不知死活地跟容锦城这种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对着来呢?
他自知资质驽钝,比不得惊才绝艳的大哥,没有恃才放旷的资本,十年来,更是处处陪着小心。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示弱也做了许多。只盼着容锦城能够放他一马。容锦城呢?干干脆脆地装作没看见,简直是一次又一次地甩他的脸。
又不敢当着容锦城的面发火,只得强压着。每次与他相遇后,家里的家具就要被程骄砸坏一批。
秦勤当然能够听出他话中对容锦城示弱的意味,笑道:“你平日里看起来也是极聪明的,怎么就在这种事情上钻了牛角尖呢?”
程骄听她似有点拨之意,惊喜得眼睛都放光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快不要藏着了。”
“你呀,容锦城的路走不通,你就不知道变通一下?你光看得见他能制住你,怎么不看看谁能制住他?”秦勤也不卖关子,干脆利落的说:“家里的生意,虽然大部分都交给了他,可他毕竟还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啊,充其量,是个‘太子监国’罢了。更何况,就算是皇上,头顶上也还有一个太上皇呢!”
恍然大悟。
秦勤一席话,当真是拨云见日。
“你是说,容自威?”他惊喜道,“我倒是忘了他。”
这些年,随着容锦城的飞速崛起,容自威已经渐渐放权——亦有说是父子夺权之中,容自威败走麦城,被儿子架空,大权旁落,只好提前退休,整日里不问世事,只管养花遛狗。所以程骄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只是,听秦勤这样说,容自威是放权也好,被夺权也罢,毕竟是容锦城的父亲,说的话,对他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
越想越觉得这是妙计。
与仇家化干戈为玉帛,从其亲人下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与容锦城之仇因秦勤而起,若要叫秦勤吹枕头风,一定会适得其反。其子容嘉,还是个毛孩子,顶不上什么用。他嫡亲的妹妹,久居国外。兄弟都是容自威在外接回来的私生子,容锦城母亲早逝,就把这笔账都记在了父亲的风流债上,对这些弟弟十分刻薄,二弟三弟被他设计害死了,老五见识到了他的雷霆手段,吓得干脆向他投了诚,成日里下人似的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只有那位“天真无邪六公子”,因为早早就被送到萧家去做义子,才躲过一劫。
这样算来算去,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就真的只有容自威了。
“只是我要如何说动他帮我呢?”想到这里,程骄眉头又簇紧了。
“你是惯会结交人的。这件事,别人办来难,你做来最容易。”秦勤语带双关,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底,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程骄似有所悟,陷入沉思。
秦勤那神情,分明是想要提醒他什么。当下就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好像要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吮吸出味道似的。
这件事,别人办来难,你做来最容易。
说到底,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容自威这些年虽然是半隐退状态,可毕竟身份贵重,依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却求不得,现在恰好在我手里的?
这样不知想了多久,也没有什么头绪。想再问秦勤几句,却发现她早就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有桌上的半盏残酒昭示着她确实来过。
雪停了。
坐了这么久,程骄那一身酒味也散了。
风吹过。程骄听见远处似乎传来清亮的歌。
词是这样写的: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下卷,每一章都比上卷粗长。
我觉得我是“裸更党”——就是木有存稿还承诺日更的苦逼分子!!
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就要结尾了,速度也越来越慢,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卡文了╮(╯▽╰)╭
我如此勤奋,今天还掉了两个收藏。真是悲桑!
☆、语中刺
眨眼又到了破五立春的日子。
窗外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绵绵不绝。
秦芷柔斜斜地倚在床上,腰间搭着一条花开富贵的厚绒毯子。蹙着眉头,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她缓缓地搅动着手中那一碗冰镇冰糖山楂苹果羹,用勺子舀了一勺苹果放在口中。
苹果煮的像果冻一样柔软,带着山楂的酸,带着冰糖的甜,用牙齿轻轻一咬,汁液就浓浓地淋在舌头上,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程骄端着一碗饺子走进来。软声说:“你成日里总把这种东西当饭吃可怎么使得。太凉了,仔细伤了胃。”又说,“今天是破五的日子,总要应景儿吃些饺子。你说不舒服,爸就叫我把饺子送到你房里。”
又附在她耳边说:“可是我亲手给你包的呢。好歹赏脸吃一口。”
秦芷柔将山楂羹放下,伸出粉拳锤了程骄一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贪凉吃几口你也要念我。”
却还是乖乖地把饺子端了过来。
刚要入口,忽然涌出一股恶心,哗啦啦地又吐了起来。
程骄连忙掺住她,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秦芷柔年纪小,又是第一次怀孕,妊娠反应非常严重。如今她母凭子贵,全家都围着她转。尤其是程骄,恨不得24小时黏在她身边,赶都赶不走。一对儿小夫妻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程骄这样宠溺着秦芷柔,仿佛是要把当年亏欠秦勤的都还给她似的。当年他也是这般悉心伺候夏千秋的,只是人家不稀罕。现在一心一意地照顾秦芷柔,这小东西倒承他的情,离他一会儿都不行。别人都只道秦芷柔好福气,得了个夫婿是知情知趣,懂得体恤人的。也有说程骄成日里围着老婆转成什么样?殊不知他当老妈子当得心中得意。
——你看,我的真心,当年你唾手可得,却不稀罕,没关系,反正有的是识货的人巴巴地当宝儿。
——如今,你再想要,却一点儿半星儿也没有了。
秦芷柔呕了片刻,也没呕出什么东西。倒是因为低头太久,逼出了两眼泪花,乍一看既委屈又招人怜爱。
“就你拿这些东西招我!”她嘟起嘴,“你看,又犯恶心了吧!”
“好好好,是我的错。不逼你吃了。”程骄把饺子端到了一边,笑着亲了亲她苹果似的小脸蛋,“待一会儿你不恶心了,再吃。多少吃一点,你不饿,我儿子还饿呢。”
正在两人腻歪起来的时候,程骄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号码,就快步走出房间,接了起来。
“什么事?”
“程总,那人不肯吃东西。已经……五天了。”电话那边说。
程骄两道眉毛拧做一团:“这么点小事也要来问我!他不吃,你们不会灌么!”
“他脸上有伤,我们恐怕强行灌食时他挣扎起来,碰到伤口。”顿了顿,电话那边又说,“他这几天精神很不好,每天都是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要不然……我们叫精神科的大夫给他检查一下?”
看什么看?夏千秋什么风浪没见过,还能就这么吓成精神病了不成?说不准又是折腾给他看。
这个贱人,真是一刻都不叫人安生。
程骄在心中骂了一句,口中应道:“算了,我亲自去看他吧。”
挂了电话。
转身回了屋里,对秦芷柔说:“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养得好些了再吃东西。”
秦芷柔问:“上哪儿去?”
“一点儿公事。”程骄随口说。
没想到他话一出口,秦芷柔的脸就沉了下来。“好啊,你好的不学,撒谎的本事倒是渐长!大过年的,股市都闭市了,你还能有什么公事?”
她前些日子回秦家参加新年舞会,少不了要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聊一会子闲话。那些女人家长里短地说了不少,个个都叮嘱她,说女人怀孕时是最要小心老公出去偷腥的。怀孕的身子陪不了老公,他们心痒痒着,少不了要在外面勾搭一些鲜花野草。若只是跟女人有染倒还好办,万一有了孩子可就牵扯不清了。往往家里这边嫡子一生,外头那位庶子就怀上了。一聊到这儿,顾忌着秦芷柔也是庶出的身份,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可秦芷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人不知道这私生子的厉害,她还不知道吗?
远的不说,就说她姑父容锦城的母亲,不就是硬生生因为容自威在外面养了一群外室庶子生生气死的吗?正妻一去,容自威就堂而皇之地把三房姨太太都接进家里来了,容锦城嫡亲的妹子就是懒得受那些人的闲气才出国读书躲清静的。得亏容锦城是个极厉害的主儿,把这几位姨娘和不安分的弟弟都砍菜切瓜似的收拾了。要是换了旁人,庶子有父亲撑腰,有了委屈,嫡子也得忍气吞声地受着不是?
况且现在毕竟不同早先了,嫡庶之分,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她家里那位,不就是庶子上位硬把嫡子给挤兑出局的典范么?将来程太太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
怀孕的人本就有些多疑,秦芷柔越想越害怕,干脆把碗往床头的小几上重重一方,指着程骄的鼻子带着哭腔嚷了一句:“过年那天,也是接了电话就走……我看你,是外面有人了!”
她这句话倒有些歪打正着。
程骄表情十分微妙。
停了片刻,才说:“你都想到哪儿去了。我刚才是说了谎话,可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听了真话要动胎气。不跟你说,你又胡思乱想。倒不如我说实话了。”
秦芷柔止住了哭声,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我并没有公事要办,只是有些私仇罢了。”程骄轻描淡写地说,“有一个人素日我十分倚重的人背叛了我,你也是秦家出身的,整治叛徒的手段也是见过的。都像些血淋淋的,跟你说了这些,再惊到你肚子里的小孩子。”
听程骄这样说,秦芷柔才松了一口气。
定下神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反应过激,太过小家子气。此时面上露出一丝羞赧:“是我错怪了你。只是如今我也是有身子的人,少不得要劝你几句。少沾些血腥吧,就当是给咱们的孩子积点德了。你在这个时候杀生,怕将来报应在我们儿子身上呢。”
程骄笑了笑:“夫人说的是,既然是你求情,我就留他一命。我自有不见血就收拾了他的法子。”说着,眼光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当初他如何对我的,我就一样一样还给他。我要让他活着,他要想寻死,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呢。”
秦芷柔被他这神色骇住了,强笑道:“你也真是记仇,说了半天,也还是不念旧情,要下狠手。”
程骄正色看她:“夫人此言差矣。我程骁,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要让所有背叛过我的人,都后悔来到这世界上!”
最后一句,更是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秦芷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就惨白了下去。
只是这僵硬的神色一闪而过,须臾之间,她就又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倒不知到我家骄哥儿能狠得下心肠。当初程家上下背叛你的人多了,现在你不也都宽带了他们吗?”
程骄冷笑道:“他们?他们一开始就不知道是什么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从没有忠心于我过,又何来背叛之说?就算是后来与我为难,也是各为其主而已。从头到尾一直跟着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说着,竟有些语带哽咽地握住了秦芷柔的手。
秦芷柔嘴唇动了动,最后挤出一个笑容:“若是我也背叛你呢?你要怎么对待我?”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程骄一字一顿地说,然而那看着娇妻的目光却是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问题是,你会背叛我吗?”
秦芷柔又笑着锤了他一拳,“呆子,说什么蠢话。我人都嫁给你了,上了贼船,还能再下去吗?”
她一把程骄比做船,就引得程骄想起他因杀兄未遂被软禁起之时,眼看着大厦将倾,秦芷柔说的那句:“程骄于我,不是一笔生意。而是一条船。船要沉,乘客先走,船长自然要坚守到最后。”
这句话辗转地通过人传进了被软禁的程骄的耳朵,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实在忍不住,在无人处放声大哭。
那一通哭号,真是心碎如绞。程骄只恨自己与秦芷柔相逢太晚,如今总算得到一心人,自己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