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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见在大门打开的瞬间,看到沈长乐一张憔悴如鬼魅般的惨白脸孔,只一双眼睛带着疯狂地亮光。他看着楚见,愣了一下,眼中骇人的光彩瞬间熄灭。他僵硬着身子,嘴唇张合,却说不出半个字。整个人站在面前,却像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碎成齑粉。
楚见虽然已经告诫过自己,沈长乐的状态一定会很差,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差成这个样子。自沈长乐请假的当天晚上,手机就处于关机状态,楚见根本就没有办法联系到他,于是他除了白天无数次的拨打他的手机之外,每天晚上放学都要到沈长乐家楼下看看。今天他终于看到沈家客厅的灯亮着,便跑了上来。
沈长乐形销骨立的样子如利刃割痛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把乐乐拥进怀里,他无法安慰只好不停地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乐乐,乐乐,乐乐……”一遍又一遍,温柔缱绻。
怀里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沈长乐无力地靠在楚见肩上。
楚见的衣服被小雨打湿,带着泥土味,让人清醒,乐乐终于说出话来,声音就像从哪个遥远而空旷的地方飘过来的,“楚见,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我是在做梦啊!”
七十
楚见,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太阳光终究会划破暗夜,噩梦终究会醒来,我睁开眼睛,看到妈妈在厨房忙碌,爸爸在算昨天的收入,一切都没有变化,那些撕心裂肺只是个梦,其实,岁月静好,而我也没有失去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楚见几乎是用拖的把沈长乐挪动到沙发上。五月的天气已经微暖,乐乐身上却凉得渗人。楚见从背后将他拥在怀里,几天都没有洗脸洗澡的人,头发纠结,皮肤暗淡,衣服皱巴,全身都散发着疲倦而酸楚的味道,他手指上创可贴脏兮兮缠在指尖,几乎脱落。
“手指是怎么啦?”楚见轻声地问,生怕吓着怀里的人。
沈长乐恍恍惚惚地抬手看了两眼,开始努力回想,“那天,他们要带走我爸妈,我握着他们的手,他们来扯我的手,可是,他们扯不动,我不放手,不是,是我爸妈握着我的手不放,他们两个握着我的手,他们舍不得我。后来,手指很痛,流血了,手上打滑,我就放开他们了,不是,是后来他们看到我指甲都抓掉了,就放开我了……我也记不清了……我跟他们说别担心我,他们还是放不下我……”
他的话颠三倒四,但是楚见听得明白,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沈长乐看着父母遗体远去,指尖滴血,神情破碎。
痛像尖锐的刺,顷刻穿透心脏,他抱紧了沈长乐,说:“乐乐,你哭一下吧……”
沈长乐使劲眨眨眼睛,“哭不出来,眼睛疼,坏掉了……”
“那你闭上眼睛睡会儿?”
“不敢睡了,我老是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然后我就不停地睡不停地醒,一次次醒来一次次发现我还在那个梦里,爸妈越走越远,我却一步都没法靠近。我觉得,我醒不来了……”
有温热的液体淌进沈长乐的脖子里,一滴一滴,穿透皮肤,肌肉,骨骼,滴到他心尖上,于是剧痛传来,被压抑的悲伤奔涌而出,泪水终于铺满干涩的眼球。沈长乐扬起脸,把头靠在楚见颈窝,他说:“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哭,我怕他们担心我,我怕他们因为担心我而无法安宁……”楚见抬手捂住沈长乐的眼睛,很小声地说到:“哭吧,他们看不见,我陪你……”
沈长乐的肩膀开始轻微地耸动,慢慢变得不可抑止。滚烫的泪水自楚见指间流过,源源不断,湿了整片手掌,半边脖颈,和肩头的衣衫。沈长乐不会哭,他只会流眼泪,甚至眼泪汹涌如潮他的声音也不见哽咽,他说:“楚见,你陪我,我就可以哭了……看见你,我就醒过来了……”
雨声,风声,漫长的夜,多少人在命运的指间风雨飘摇,幸而还有一双手臂挽着我,让我痛到极处有泪可流,累到极处有肩可靠。
呼吸渐渐均匀而悠长,沈长乐终于睡着了。他眼睛下有青色的阴影,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基本没有真正睡着过,他总是臆想自己睡着了然后强迫自己醒过来,他想在睁眼的瞬间脱离这个噩梦,然而现实就如噩梦般残酷,他挣不脱。饭更是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为了不让舅舅担心,他会用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往嘴里塞,塞一顿饭的时间,在有人撂筷子的时候,紧跟着撂下筷子。舅妈每天早晚都会给他弄一大杯牛奶,乐乐对此是倒是全然接受,因为以前爸爸妈妈也经常这样,看他学习太累了会给他送一杯牛奶,看他喝完,告诉他别太辛苦。就是靠着这样每天两杯牛奶,沈长乐才得以在整个事故和后事处理阶段没有倒下去。
然而现在,他就乖乖地蜷在楚见怀里,睡梦中仍然不安地皱着眉头,像只受伤的小兽。
楚见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家里打来的,他猛然想起自己来沈家没有跟家里说一声,爸妈肯定着急了,他赶紧接了电话,安克芬急切得声音冲出话筒,他怕吵醒沈长乐,小声地跟妈妈讲明了请况。作为一个母亲,安克芬十分同情沈长乐的遭遇,她甚至让楚见看看乐乐有什么需要的,楚家能帮点儿就帮点儿,最后还嘱咐楚见一定好好照顾这孩子。
楚见挂断电话,回头发现沈长乐已经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目光说不出是专注还是涣散,楚见唤他的名字,他也像听不见,楚见使劲的晃了晃他的肩膀,他也没有反应。楚见强行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而他的眼神仍然不甚清醒,游离,没有焦距,楚见的心紧张到抽搐,他几乎哀求着说:“乐乐,我是楚见,楚见啊,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长乐终于把视线放在楚见的脸上,眼睛里浓雾散去,渐渐露出清明的黑蓝色,仿佛秋夜时节,朗月背后的天空。
他感觉到楚见的手正握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有点疼,楚见的表情哀伤而怜惜,黑色的眼睛里映着那个神情木然的自己。
他努力的扯动嘴角,哑哑地说:“楚见……我没事……。”
“别笑了,乐乐,别笑了……”楚见轻轻把沈长乐抱进怀里,“不要笑给我看,我是楚见,我知道你……”
“不是笑给你看,只是我觉得爸爸妈妈还在看着我,我不想让他们不放心,我想让他们别惦记我。”乐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在虚空中搜寻。
楚见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那你更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就像原来那个沈长乐那么开朗坚强,不然怎么让叔叔阿姨安息呢?”
沈长乐愣了一下,醒悟般站起身来,他说:“对啊,楚见,你说得对。我不能老是这样半梦半醒的,我得好好地干点什么……”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时而拿起抹布擦两下桌子,时而整整茶几的台布,楚见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以防他伤着自己。
沈长乐偶尔抬手摸着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触觉让他蹙起眉头,他自言自语道:“头发都粘一起了,老妈要是知道我一个星期没洗澡不得把我给活剥了。”于是他把手里的拖把塞给楚见,自己便跑去浴室洗澡了。
楚见抱着拖把,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他看得出,乐乐的情况很糟,他无法不面对失去双亲的事实,但是那样彻骨的痛逼得他选择用某种方式麻痹自己,催眠自己,这显然不是好方法,可是,谁又有更好的方法呢?立刻、马上命令一个刚刚经历天塌地陷般变故的人坚强,这本身就太过残忍。
二十多分钟后,沈长乐擦着头发走出来,在楚见身边坐下,身上换了天蓝色的睡衣。楚见从他手里把毛巾拿过来帮他擦,手指接触到的头发居然沁凉,楚见下意识得摸摸他脖颈上的皮肤,同样冰凉。
“乐乐……”楚见犹豫地叫着沈长乐的名字。
沈长乐慢慢转过头,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目光空洞。
这家伙居然用凉水洗澡,还洗了这么久,楚见的心里也空了一样,一阵抽痛。
“乐乐,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好不好?吹风机在哪?”
沈长乐想了想,“在门边的五屉柜第二层。”
楚见按他说的找来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沈长乐乖乖地任由楚见摆弄。楚见是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的人,他边吹边问沈长乐会不会太烫了,会不会太凉了,而沈长乐只是摇头。
微凉的手指,温暖的风,呼呼的声响,让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倦意再次袭来,沈长乐摸摸干透的头发,对楚见说:“楚见,我好困,我想睡一下。”
沈长乐睡得很快,也许是累极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
楚见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度由冰凉变得温暖。
两个手指的指甲颜色偏白,楚见忽然想起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指甲,这两片指甲早就脱落了,那白色的不过是被水泡得发白的肉,原来有创可贴糊着看不出来,估计洗澡的时候创可贴被沈长乐撕下来丢掉了。看起来创口并不狰狞,死气沉沉的白色,然而楚见却觉得一股寒气直袭心窝。
小心地放下沈长乐的手,他起身去自己书包里拿了自备的创可贴。因为喜欢打球,难免有个小伤小害,他总是在包里放着这东西。
他用所能做到的最轻的手法将沈长乐的指头包裹好,他将乐乐的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吻,他不住地喃喃祈求,“乐乐,你要挺过来,你要好好的,你还有我……”
雨停了,寂静的空间里,楚见的声音极低极低,仿佛只是风声,或者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见发现沈长乐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便低声地道歉说:“乐乐,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而此刻的沈长乐,眼神清亮透彻,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就像根本不曾睡着。楚见放开他的手去找创可贴的时候,他就醒来了,他被手心突如其来的空旷惊醒,失去的恐惧,蚀心蚀骨。后来他看到楚见晃动的身影,确定他没有离开,才再次闭上眼睛。
乐乐抬手贴上楚见的侧脸,皮肤上传来真实的温度,他说:“楚见,我没事,真的。你就让我疯两天、傻两天吧,不要很久,我得缓一缓,让我缓一缓。”
这一刻,楚见惊讶于他眼底的神色,清明,坚定,甚至决绝。他发现他的乐乐有着难以想象的坚强性格,即便是这样焚心刻骨的痛,他都一个人撑着,不曾崩溃垮塌,他极限的承受力让他在自顾的同时还想要去安慰别人。他不曾无望地要父母回来,也不曾咒怨天地不公,更不曾忧患日后的生活,他只是要求,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就能挺住,缓一缓就能捱过这场横祸。这个一贯以乖僻不羁示人的沈长乐其实长就一副打压不垮的骨骼,一颗善良而强大的心。
只是这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楚见隔着被子,慢慢拥紧沈长乐的身体。
“乐乐,”他说,“让我陪着你,帮你分担些。我是楚见,你家的楚见,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苦着自己。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沈长乐听着,没有回答,他把头埋在楚见的颈窝,暖暖的太阳味儿在鼻尖散开,于是,冰冻的心脏开始融化。
七十一
就如楚见所担心的,第二天早上沈长乐果然满脸通红,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楚见懊悔地发现自己其实很缺少生活常识,他对如何照顾一个病人全无所知。他觉得生病之后唯一的的办法就是去医院。
沈长乐烧得迷迷糊糊的,但是还是拦下了要打电话叫司机的楚见,乐乐说,不过是发烧,不用上医院,吃点药就好了。他让楚见给他找出家里的退烧药,吃了两片,跟楚见说,我睡一觉就好。
楚见看着他睡着,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不到。昨晚楚见基本没睡,他发现只要他轻微地一动,沈长乐就会醒来,不是迷迷瞪瞪地醒来,而是霍然睁眼,眼神里是惊心动魄的恐慌,他会无意识地握紧楚见的手,就像害怕下一刻他会消失一样。
他的神经绷已经到了某个极限,只需再加分毫的力量就会断裂。
楚见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自己把自己简单收拾一下,回头见沈长乐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下楼去买早饭。
门关上的一瞬,沈长乐便兀自睁开眼睛。
楚见不知道乐乐会比较喜欢吃哪种,于是同时买了米粥,豆腐脑、豆浆,鸡蛋,烧饼,进门时尽量无声无息。
沈长乐的卧室门斜对着客厅的一面镜子。为了不弄出声响,楚见出门的时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