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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言说之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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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写好填空题,语法题和作文,抬起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看着我。
  
  “到三十分钟了,你要交卷吗?”他问。
  
  这好像是一个邀请。他拿着两份试卷和答题卡,一边比对,一边走上讲台放好。接着各科考试,他如法炮制,总在第三十分钟时问我是否交卷,甚至语文考试也不例外。这一科的作文对我而言是个难题,我写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除了语文,每场考试的第三十分钟,坐在原位反复检查的考生,都用看疯子和傻子的目光,目送他和我出门。我的老师曾殷切叮嘱我,检查,一定要仔细检查,有时候你明明知道选B,但是你可能会写成C。尽管我认为把B写成C是离谱的事情,但我还是同意老师的思路,人不是机器,总有出错的时候,做学问需要的不是快,而是严谨的态度,只有虚荣的傻子才提前交卷,提前交卷不如不进考场。
  
  他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傻子。我们沉默地走过横穿校园的林荫路,驻足于空旷宽阔的操场。风吹乱他的刘海,他告诉我,他叫陆明锐。他说,你不用亲自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说的不算,除非你的名字排在我前面,这样你对我来说才有留名的意义。
  




☆、第二章

  我就这样,在陆明锐心目中有了意义。成绩公布的那一天,陆明锐来到我的学校,笑意盎然地对我说:“原来你是白栩文。”他笑起来有点像席飒然,具备无所畏惧百折不挠的激情,仿佛在肆意燃烧自己的生命和灵性。
  
  “我来是想问,你的寝室还有没空床。”陆明锐以转校为诱饵,向我所在的学校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和白栩文同班同桌,第二,和白栩文同房共寝。我的班主任老师喜庆地把陆明锐扔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说,好好干,这样一来你们毕业之后,我和我老婆能在香港旅游一个月。
  
  陆明锐成了我的室友,全校都知道,我和他在为班主任全家能去香港而努力奋斗。最初我们住的是八人寝室,四架双层床,我们睡上下铺,但是从第一天起,他的被子就没铺平过。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天才,就算我白天装作漫不经心,晚上也必定躲在被窝里开夜车。这就是他钻我被窝的理由。
  
  我不得不承认,他睡在我床上的样子,有点像席飒然。
  
  我睡觉,他睡觉。我旷课,他旷课。我看书,他看书。我打饭,他打饭。我在卫生间停留的时间超过二十分钟,他就会敲门问我是否安好,洗澡愉不愉快,排泄顺不顺利。
  
  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半夜下床,尽可能轻地摸到走廊尽头,坐在台阶上掰开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见穿着体恤和内裤的陆明锐揉着眼睛向我走来。我的视线停落在那光着的双腿内侧:“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抽根烟吗?”
  
  “我也要抽,”他坐在我身畔,哈欠连天说,“你教我。”
  
  我脱下外套替给他:“陆明锐。”我想告诉他,他这样监视我于事无补,每个人学习的方式不同,适合我的方法未必适合他。再这样下去,我会带坏他。
  
  “能不能换个亲密的称呼?”他困意盎然靠着我的肩问。
  
  他披着我的外套,靠在我肩头的样子,有点像席飒然。也许他并不像席飒然,但我很想念席飒然。自从收到绝交信之后,我有两个月没收到席飒然的来信了。
  
  “你不但抽烟,”他好像发现了大秘密,笑着说,“而且还有女朋友。”
  
  “没有。”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就像从窗缝挤进来的夜风,在台阶上低低徘徊。
  
  “别这么警惕……别把我想的太坏,我不会告诉老师。”
  
  我不知道他是指抽烟,还是指女朋友。这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在招人烦,在多管闲事,已经背离了他来学习、来追求更好的学习环境的初衷,我说:“没有。”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你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打住了话头。他在靠近我内心凝沉的污水,我最深重的罪孽。
  
  那晚的交谈不欢而散。我把他赶回了他自己的被窝,就像驱逐一个不速之客。第二天夜里他继续锲而不舍爬我的上铺。我说:“你这样,让同学们看了,像什么样子。”
  
  我的意图是,煽动室友嘲笑他,制止他。室友却说:“室长,你就当我们不存在。”
  
  当着不存在的室友,陆明锐再一次成功登陆我的床。我翻过身,就当陆明锐不存在。然而我的后背告诉我,他就那里,小心翼翼地蜷着,争取一点被褥,和一点领地。
  
  陆明锐是个健谈的人,室友们都喜欢他,抬举他。他的到来,使我们原本死气沉沉的寝室,增加了卧谈会这个熄灯后的娱乐项目。他讲毛蒋,讲牛顿的上帝,讲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甚至讲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他幸福地窝在我的被窝里口若悬河,乐趣横生。我却在想席飒然,我在想象席飒然依旧和我同城、同校、同寝室,想象他在我的被窝里,抱着我说,小白……陆明锐为我创造了想象,同时也打扰了我的想象。他在讲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有句话说的好,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务必保持沉默。
  
  次日醒来,陆明锐不见了。就和在这个时间消失的其他室友一样。这是上课时间,他总算不再缠着我,回归正途。我从床垫下翻出席飒然的信,铺平一张空白的信纸,开始我的大业,我要瞪着这张信纸,直到它写满字,或者脑溢血。最终,我没有脑溢血,它也没有写满字,一个字也没有。我仰头看着席飒然的字迹,右手不由自主伸进被窝……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厌恶这个念头,最终什么也没做。能把我从这种自我厌恶和苦恼中拯救出来的,唯有繁复的习题。我的枕边有一摞这样的考卷、练习册,上面同样没有我写的字,但我已经看完了,不会比看一本小说更久,它们按照一定规律组合在一起,制造障碍,悄悄地隐藏谜底,或者亮出底牌,让人去反推、去证明、去排错,它们简单是因为它们是有答案的。有些事情,却没有答案。
  
  午休时间,陆明锐打来了饭菜。他用的是我的饭盒,我不能倒掉这盒饭再重新去打。我和他没有深仇大恨,没有,就像天和地,夏和冬,火与冰。我希望我们界限分明。我一边吃饭,一边看室友的课堂笔记,这是我的习惯,一定要一心两用、一心三用,不然我什么也干不了。如果我去上语文课,我必须写理科题,不然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如果是数学课,我就会背单词,不然我根本不明白老师不耐其烦在强调什么。最好是不上课,节奏由我控制,我就能专心致志。对此,老师和同学都给了我极大的宽容,我脑子不那么正常,大家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我看完了半学期的化学笔记,陆明锐也洗完了饭盒和衣物。我辨认出阳台上挂的东西应该是我的,袜子、内裤、外套,应有尽有。那天阳光很好,他站在阳台上回过头看我,神情有一点委屈。我放下笔记本看他,他不像席飒然。席飒然从不洗我的东西。席飒然很笨,无论是饭盒,还是衣裤,都洗不干净。我一遍又一遍教他怎么洗,他总是在旁边笑嘻嘻看着。他连鞋带都系不稳,我说你鞋带散了,他会搭着我的肩,自然而然抬脚,维持姿势等我搞定。
  
  不像席飒然的陆明锐认真地说:“白栩文,我们做朋友吧。”
  
  陆明锐身上有股暖融融的洗衣粉的味道。席飒然是这个味道吗?我发现我忘记了,席飒然喜欢打篮球,打完篮球我们会躺在草坪上发呆,看云卷云舒,任热汗流进泥土里。小时候席飒然和我一样高,后来他只到我的肩膀,他总是忧心忡忡地叮嘱我,小白,我追不上你了,你不要再长高了。我说打篮球会长高。他就这样迷上了篮球,有时候穿着我的球服,像个心灰意懒或者朝气蓬勃的街舞少年。
  
  陆明锐摇晃着我的肩。
  
  我知道陆明锐说了什么。我的听力普通,但是擅长压码,可以听完整段听力材料再去看选择题,可以听小语种教授滔滔不绝数千字讲义,再笼统地记下中心思想。因此到了大学时,同学只要带上数码相机,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揣手听教授讲课。
  
  我不是不想回答陆明锐,而是我的思维太活跃了,不可能安分地活在当下。我不知道陆明锐为何坚持和我做朋友,除了沉默,我没有别的优点。我的内心盛满了污水,有时候凝固,有时候融化,无法改变的是,这是一泓臭不可闻无法靠近的污秽。
  
  陆明锐改变了策略:“解释就是掩饰,沉默就是默认。”
  
  我就这样默认了陆明锐这个朋友。然而在室友看来,白栩文和陆明锐本来就是朋友,现在两个人又更近了一步。陆明锐包揽了白栩文的课堂笔记、三餐饮食和换洗衣物。白栩文甚至几次,在洗澡或者入厕的时候,把贸然闯入的陆明锐扔了出来。
  
  在我看来这很正常,卫生间只有一个蹲位,沐浴也只有一个喷头。不正常的是陆明锐,他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一探究竟,我在卫生间自闭超过二十分钟,他就会忧心忡忡,问我是否安好,怀疑我丢下他,在里面独自用功开小灶。
  
  有一次,他竟然突发奇想地问:“栩文,你是不是在做handjob?”
  
  我把烟头冲走,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整层楼都传着白栩文在卫生间里做handjob的小道消息。最后这个消息风靡全校,常候在男女寝室分岔路口,给我送牛奶的长发女生,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她低着头这么说,没什么的……我理解你……
  
  我不能理解陆明锐。但是我终于找到了给席飒然写信的理由,内容是这样的,我学校有个神经病,名字是陆明锐……如果我一直和席飒然保持联络,我可以这么写,我保持了吗,没有,因此我无话可说。我已经被陆明锐包围了,他擅自闯入我的生活,他干扰了我的思想,甚至干扰了我沉静的回忆。最为可笑的是,他的一系列举动,只是为了超过白栩文这个名字,让陆明锐三个字名列前茅。我决定不参加期末考试。
  




☆、第三章

  “栩文,你生气了。”他在一天夜里福至心灵,良心发现,小声地问我。
  
  但他问错了问题。我从不回答明摆着答案的问题,这样显得他情商有问题,而我智商有问题。然后他把手探了过来,放在我的腰际,笃定地说:“你不可能没做过。”
  
  他的提问是三段式的:“难道你真的没做过?”就像一个正常人质疑一个不正常的人。
  
  我听见周遭的闷笑声,从那些原本应该熟睡的被窝里发出来。“笑什么笑,睡觉。”我在尽室长的职责,通过无视他,让他放弃这个不可能进行的话题。他放弃了吗,没有,陆明锐是一个具备探索精神,也勇于探索的人。
  
  他的手不安分地滑向我的小腹。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也不需要知道。“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我低声威胁他。
  
  他不信。因为这是上铺。他的手还在继续游走,他的声音,没有声音,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郭,他不怀疑我在听觉这方面的能力,就算所有文字都变成清辅音,我也能从微弱的气流变化听出他在说什么。
  
  “我帮你做。”
  
  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黑暗阻隔了我们的表情。我闭上了眼。手指和呼吸在流动。
  
  我在想,陆明锐如何制造下一个小道消息,这时,我不能想席飒然,不能把席飒然和陆明锐联系在一起,我必须保持头脑的清明,清明的头脑告诉我,陆明锐是一个卑鄙小人,他卑鄙之处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卑鄙。新华字典定义这个词为,无耻。新华字典太有才了。想完之后,我搪开他的手,打开他的双腿,顺着腿根往中心揉了揉。他硬了,我没有。我翻过身,盯着黑暗中的墙壁和成摞的练习册,思考没有问题的问题,席飒然的音容笑貌又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的意识如同摄影机,惆怅地追逐着席飒然的一举一动,他笑着侧头对着水龙头喝水的模样,唇红齿白,能看见舌底的阴影,他的舌尖挑逗着迟迟不肯滴落的水珠,阳光将这粒水珠照得晶莹剔透,那滴水珠想必甘美之极,他笑得真开心,揩嘴问我,小白,喝不喝?
  
  我听见不规律的吸气的声音,很小,隐隐颤抖。我的幻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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