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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她断然道,“我怎么会和他搞!——等等,”她警觉地问我,“你现在在哪里?突然问这个干嘛?你要干什么?”
我舒了一口气。她的第一反应肯定骗不了人。“啊……没事儿……我就想起来了,突然问问。”
“我告诉你,”她警告道,“你不要瞎想,也不要乱动。我是不会说的,你再这么问下去也没用。”
“嘟”的一声,电话又挂了。
我摸摸鼻子,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门——咦?怎么这人数寥寥无几的场所竟然会突然变得这么喧哗?
我走了过去,在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高高的架子,一个无以言说的艺术品——而一个男人就站在中间,他脸上带着一种无所适从和正在挣扎的表情。他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我已经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了,我的心跳得突突的。这人是去年十月才到北京的,一进京便频频亮相各大媒体,不同的人、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视角都对他有不同的评价……这时节谁不知道诗人蓝智?!
台湾诗人蓝智!
你们知道现在写诗本来也不靠谱,可是有的人就能做到人比诗红。所谓五流作家只能卖字,四流作家卖腐卖肉卖八卦,三流作家搞人文关怀,二流作家玩政治,一流作家谈哲学——超一流的则闭口不谈搁笔不写。蓝智这个人……他的作品我不好说,因为我还没看过,而那些铺天盖地的评论宣传,你们知道那都是瞎忽悠人的;我只知道他很敏感,同时不应该出现在今天这个场合。
刚才和我说话的中文推特领军人物站在一群人中间,对着此人微笑,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恍惚的、梦幻般的神情:“对了,蓝先生。您来到大陆,您想看到的东西,您也看到了。你觉得怎么样?您——失望吗?”
他最后一句的时候口气十分锐利,我心中一凛。
有媒体吹捧廖清寒是大陆的李敖,事实上你们知道这种说法都是不靠谱的,因为可能在这些没什么政治敏感的记者们眼中李敖就是个语出惊人的噱头而已;廖清寒从哪一点来看,都不是李敖……也许他比较像陈丹青,可他和陈丹青的路线又不大一样……不说大陆,在台湾本土,李敖的接班人应该就是蓝智。这一点,无论蓝营绿营,台湾本土媒体都异口同声。
这个面容有些无所适从的年轻男人继承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李敖的政治立场。他写诗,写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写亚细亚的孤儿,写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作为台湾文化界年轻一辈中极少打着鲜明的“亲大陆”旗号的艺术家,你们知道这类人自然很受大陆当局欢迎……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录播节目,每周都会义愤填膺地批判台湾当局所有的政客,批判从陈水扁到马英九,批判议会里所有互相丢鞋子的人,我看过一点片段,画面是他站在电视机中央痛骂“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台湾把你们养大,你们把台湾搞得一团糟!”——我不知道台湾当局是否鸭梨很大,或者说他们不像大陆当局浑身都是G点,早就被骂习惯了,这种小骂无关痛痒……总而言之,蓝智就这么红了。除了他红得有点诡异——比如被称为“诗人王子”啦,比如他的节目很多都是女性观众啦,比如他被媒体戏称为“文化界的偶像派”啦……
蓝智最突出的一个观点好像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什么陈水扁可以逃脱?!对岸每年处死那么多贪污犯,可我们官员拿钱那不叫贪污,叫政治献金!台湾政客贪污,贪得光明正大!”
就凭这一句话,大陆觉得通体舒泰,表达了对蓝智老师的热烈欢迎——虽然,虽然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说法,陈水扁乃是我执政党派入湾湾的间谍,直属于战略忽悠局……
所以你们知道了,今天这个场合,本来我的出现就已经够诡异了,我怀疑以大强哥为首的中南海战略忽悠局随时随地监控着这里,尤其防止这些艺术家们一时兴起跑去绝食什么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挺多的……蓝智的出现就更诡异了!同志们,基佬们,在蓝智眼中,大陆的一切都是好的,台湾则乱成一团糟。可是在今天绝大多数人眼中,台湾是民主自由的应许之地,大陆是水深火热的赤色炼狱。
你问我的态度?不,不,我没有态度。我受过了有态度所带来的失去和得到……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也不想关心这些——尽管我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因为我的确了解了很多很多。
好吧,我唯一能够说出来的态度就是,QQ比MSN好用,淘宝比ebay好用,微博比推特好用!
“……”蓝智的脸显得有些彷徨,“不……我只是觉得大陆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您想象的是什么呢?”那个记者敏锐地看着他,“您出生在墙外,应当知道比我们更多的真相……想象对照现实,您不失望吗?”
“不……”
我看着在场人的侧脸,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想法,看到他们的讥诮,但又什么都看不到——我突然想起来,如果韩笑早出生二十年,一定和那幅画的作者一样,不至于名字都被百度屏蔽,可却搞个展览都困难;如果他早出生十年,不知道会不会和那位记者一样混推特……反正他从没早出生过,而且也已经消失了。
我沉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轻轻走过去,对着蓝智的肩膀拍了拍。他在一群人中转过身来,带着台湾人特有的书卷气的双眼皮……他对我点了点头,跟着我走出来了。
我们背后的灯光还在闪烁,展览大厅里的笑声和谈论仿佛越来越远了。
走出大门,我没等他问,就直接开口道:“你好。我是小黄瓜,写小说的。”
“啊……你好。”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真闪!充满了台湾偶像剧的气息……我暗忖道,从这笑容的尿性来看,就是这货没跑了吧!我全凭感觉推测的,百合子,这是我建立在对你的了解之上的!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擦!
他刚笑完就神情低落下去了,垂着眼角,活像丁冰老师漫画里的人物,那种含蓄的、沉郁的下垂眼,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忧虑……我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百合子吧?”
“啊?”他愣了一下,把嘴角又翘起来了:“当然!你是她的朋友吧?”
果然是这货啊!
我内牛满面地想,百合子你搞了一个台湾男人!这怎么办!你要嫁到台湾去吗?!打死我都想不到你一个如此在意普通话水平的人竟然搞了一个一口台湾腔的男人!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啊,是啊,”我果断地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今天你怎么来这种场合了?”
“我不知道……”他有些惆怅地说,语速慢慢的,并且努力发得很标准,避免那种台湾腔——就像大学里刚学普通话的大学生那样:“他们邀请的……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们一直劝我改变立场,我当然没有同意啦……然后他们说既然你觉得大陆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看看……我就来了……结果……”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股悲壮的豪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不要想这个了。所谓海峡两岸风光好,万里江山万里潮。我们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之人,无论左右,无论蓝绿,无论台海,此地此时此刻便是一家人。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然后转转,一路上慢慢说,如何?”
我所没说的是,兄弟,其实你排在百合子腹中胎儿之父嫌疑人的第一位,被大强哥的助理贴心地画了重点红线。新年前的两周,你被百合子拐上,在大学城里逛了一天,又在西山逛了一天,另外有一天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们——我们不关心政治,我们只关心性。其实你们已经搞了,是吧是吧?!
我心情无比悲愤。我敢肯定大强哥也早就查出就是这货了!其他人都是用来惹乱视线的!他今天要我来是干嘛?帮他钓鱼?擦!
第 74 章
“我们是在北大那一站讲座的时候见到的,”三杯下肚,年轻的诗人开始对我大吐真心:“她坐在第一排,手里捧着一束花。那么红的玫瑰,其实我以前见过很多次,可偏偏觉得那次的那么艳,那么好看。”
诗人说话果然有诗性!我默默扭头,一语不发。
“就坐以后她第一个跑过来,对着我笑眯眯的。我把花接过来以后……旁白的工作人员都在笑。她对我说,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我有点吃惊……其实我以前不知道大陆女生……就是……有这么大胆的……嗯……我对大陆女生了解本来也不多……何况她还很漂亮,长得好像李嘉欣,眼睛又很像林嘉欣……”
我内牛满面地说:“这个你真的说错了,她明明长得像凤凰传奇里的玲花姐!”
“呃……那是谁?”他茫然地问。
“不用了,下次电视上放我指给你看……”我内牛满面地说,“你继续,你继续。”
“所以她就抱了我一下……我觉得心跳得很快。我听到全场都在尖叫。结束以后她又对我笑了一下,说……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
年轻的对岸诗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标准的,诗人式的,忧郁和迷惘的甜蜜表情。我知道这种表情一定出现在无数诗人身脸上过,叶芝,徐志摩,亨伯特·亨伯特,也许还有仓央嘉措这种的……但是!但是你们都被骗了呀我擦!这不就是流氓文艺女青年惯用的伎俩吗!我真想把“百合子精装追男仔2009”糊在你的熊脸上啊蓝先生!
我在心里疯狂地吐槽着蓝先生。然而,他沉浸在自己甜蜜与痛苦的爱情中,沉浸在理想与现实冲撞的政治中,丝毫没能发现我扭曲的表情。
好吧,我暗忖道,你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嘛?无论她肚子里的小孩是不是你的,假如她就此彻底拒绝你的话,所谓万水千山台海情,所谓爱而不得诗人幸,也许你会在83岁那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也说不定,那时候你顶着一张残念的脸站在领奖台上说:“当我老了,我的缪斯却年轻起来了……”——叶芝前辈,我真的不是在喷你!
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继续顶着一张笑脸,一边斟酒一边问:“啊,那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茫然地看了看餐厅的窗外——很遗憾,窗外不是小说里惯常描写的绿水青山湖光秋色,而是北京毛毛躁躁的车来车往。
“蓝先生打算在大陆呆多久呢?”我试探性地问。
“不用这样叫我……”他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说,“叫我阿智就好啦。北京几所大学倒是有留我长期讲学的意向,我本来也想多在大陆呆几年……”
“这挺好的,”我努力用一种风雅的口气说,“北大未名湖虽比不上康桥下的柔波,也别有一番韵味。有徐志摩游学剑桥在前,阿智你何不就呆在此处呢?大陆各方都很是喜欢阿智的。还有李敖先生之子,这些年也在北京。”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当年徐志摩在剑桥游学了两年,那可是近代以来所有诗人,或者湿人的楷模。游学干什么?也就两边领钞票,混日子,泡妹妹——至于学术任务,他哪有啥学术任务!另外,你不是被公认为李敖的接班人么!好好和李先生之子讨教一下嘛!
然而,他的脸上又流露出了那种痛苦的、彷徨的表情:“嗯……可是大陆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对他说:“话说,今天这类集会,你以后不去就行了。”
“啊……可是我在台北的时候,每天都是这种活动……每周,每个月……从台湾各地赶来的青年……”他皱着眉头说,“我们的想法即使不一致,也很开心。”
“那是在台湾……”我苦口婆心地说,“阿智你有没有发现大陆的学生和台湾学生不太一样?大陆学生其实不关心政治的……再说集会,你们台湾文艺青年的集会,不管是蓝营绿营,当局都是不管的,是吧?媒体还能报道。”
“……”
我看着他,后面的话就不点出来了——不过,他好像还是没听懂。
渐渐地,窗外就开始下小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他茫然地扭头看着窗外,一杯喝了又一杯——并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好酒,但一定是台湾没有的。北方酒一贯比南方性烈,喝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