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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是您母亲的指甲,好不容易得来的遗物,请您收着。」
自亮一郎来到牢房起,德马这才首度展露笑颜。
「本以为会如同戟叶蓼的花般带有些许颜色,但光这样看它,还真出乎意料地白啊。」
亮一郎将母亲的指甲放进上衣口袋,然后用力抓住从格子里伸出来的手。
「你把牛藏到哪里了?」
似乎在害怕突然生气的亮一郎,德马颤抖着身体。
「你把偷来的牛带到哪儿去了?如果把牛归还,会从宽量刑。我也会拜托有力人士……」
「我无法归还牛。」
德马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示。
「无法归还是什么意思?你不可能杀了它们然后吃掉吧!还是把它们卖到哪里去了?」
「牛死了,所以无法归还……我也不是只有今年才偷,每年将曲祭中供神灵寄宿的牛只从神社境内偷走的人就是我。」
德马没有将视线从亮一郎身上转开。
「我与沼神约定,每年都必须向祂献上一头牛作为供品……因为自己无力准备,所以就用偷的。」
亮一郎正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此时他想起每年逢曲祭时节德马就会回乡。
「我非常清楚自己做了坏事。」
即使听到对方坦承,亮一郎也不愿相信。
「胡说!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每年都瞒着大家把牛从神社境内偷走啊。」
德马低垂眼眸。
「对人类来说的确不可能,但我可以驱使小鬼。每年我都派遣小鬼偷牛,把牛带到山脚下,而今年我牵着命小鬼偷来的牛走在山里的时候,被烧炭人看到了。」
德马趁亮一郎不注意,把手自亮一郎的指尖拔出来。然后退到对方手不能及的牢房里头。
「我之前也告诉过您,我把小鬼养在身体里,小鬼便成为我的手下,不论好事坏事,我都可以随意驱使它们去做。」
德马话说到这儿就打住,他俯下身去:
「我被逮补是好事。像我这种坏到骨子里的人,还是关进牢里比较好。也请亮一郎少爷忘了我,幸福地过日子吧。」
「我不接受!」
亮一郎砰地敲打着格子。
「我怎么能接受!我搞不懂为什么。祈求救我一命的明明是母亲,你又为什么必须奉献牛只给什么沼神?你跟那个怪物到底做了什么约定?」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持续良久,对方总算低低开口说话:
「我第一次偷牛的时候才七岁,觉得偷窃的行为很恐怖,良心也受苛责。好一阵子都无法直视别人的脸。但每年每年重复同样的事情,我的罪恶感也渐渐淡薄了。自从出现『赶牛』仪式后,大家都为牛不见而感到开心,所以我也不再认为偷牛有那么地『罪孽深重』。不能后悔、不能喊停,也不能寻死的我,很害怕自己的心在这过程中是不是会被身体里的鬼吃掉。」
自白仍继续着。
「我认为自己被捕是佛祖大发慈悲,他觉得不能放着我这种人不管,便让我进了牢房。我想要快点消失……想要跟身体里的鬼一起消失。」
德马抬起头。
「原本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将您母亲的遗物交给您。不过这下我便了无牵挂了。」
德马跪坐并以两手指尖并拢贴地,深深低下头去。
「没想到您会来见我……最后能见到您的面,我很高兴。佐竹家的人为我母亲操办了葬礼,我却做出背信忘义之事,请您代为转达我的歉意。」
亮一郎总算明白对方一心求死,同时也想:「就算拼了命也不让你死。」
「这样下定论还太早,你重新想想。」
德马定睛凝视亮一郎之后,绽开一抹笑容:
「请您忘了我吧。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对您深感抱歉。」
「德马!德马!」
德马靠在与格子相反方向的墙壁上,背向亮一郎。面对德马显示坚定决心的背影,亮一郎无计可施。他低下头去,牙关紧咬。
「德马。」
从喉咙嘶绞出的声音,仿佛听得见他的悲伤。
「德马,我求你,最后一次就好,能不能再握一次我的手?」
他觉得德马似乎在摇头。
「这样我怎么能甘愿、怎么能甘愿啊。」
求求你……说着说着,亮一郎跪下了,兀自重复说着「求求你」。此时,他听到声音响起,近在身畔。
「请抬起头来,您可不能为了我这种人低声下气。」
白皙的手从格子中伸出来。亮一郎飞快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拉向自己。德马的身体「砰」地撞上格子,他便趁德马接近时从格子的空隙间揍了德马的肚子好几拳。德马一开始发出「呜」的呻吟,最后无力地缩成一团倒下。
确定德马不再动弹之后,亮一郎跑到走廊上。打开门,负责监视的警员在外头等着,他便装出慌张的样子告诉他「我来见的那个犯人好像死掉了」。
「他似乎在身上藏了毒药,你能不能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死了?」
负责监视的警员慌忙从柜子里取出钥匙,进入监狱之中。警员在德马的牢房面前站定时,亮一郎便从背后抓住他的头「锵」地往格子撞去,警员受到意外的一击,脚步踉跄,亮一郎便抓住警员的腿,让他跌在地上。即使跨坐在他身上,那人也没有抵抗,不知是否由于头部受到太严重的撞击而失去意识,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还翻出白眼。
他抢走警员手中拿着的钥匙,打开德马牢房的锁,把翻白眼的警员拖进牢里,剥下他的制服,接下来替全身无力的德马脱掉和服——看到他没穿兜裆布很惊讶,却无暇追究此事——然后给他穿上警员的制服、鞋子与帽子,把他拖到走廊上。最后,他给赤裸的警员穿上德马的和服,让他躺在牢房一角,再给他盖上发馊般酸臭的被子。
牢门再度锁上。他抱起穿着警员制服的德马,发现他轻得不像男人。
亮一郎把钥匙照原样放回柜子,然后抱着德马大大方方地走着。走到走廊上时,年长的警员从对面走过来,亮一郎用帽子遮住德马的脸,装出慌张的样子跑向年长的警员。
「不好了,有人得了急病。」
警员看着亮一郎,歪头疑惑:
「你是谁啊?」
「我是来跟犯人会面的。会面结束之后,给我领路的监视警员突然病倒了。我有些许医学知识,他看起来心脏似乎不太好,如果不立刻送他到医院,说不定会错过最佳的医疗时机,能请您帮忙叫辆车吗?」
警员睁大眼睛说「这可不得了」。
「正巧刚才警务正(注30)搭过来的车子就在前面玄关,我会帮警务正叫别辆车,总之你就先用那辆吧。」
「我知道了,我会陪警员一起到医院。」
「真不好意思,那这边请……」
亮一郎由年长的警员陪同奔跑在走廊上,顺利出了监狱,搭上人力车。之后,年长的警员才想到似地问他:「对了,警员的名字是?」
「现在分秒必争,等到了医院,我会请人过来联络你们。」
他以严峻的口气反驳,年长的警员似乎退缩了,说话有点结巴:
「啊,我、我知道了。」
听到回答的同时,亮一郎说了句「到邻镇去」然后驱车前进,但出了镇他就下车,背着德马往山里去。
走在山路半途时,德马醒了,在亮一郎背上用力挣扎,亮一郎只好无奈地让他下地。他环顾四周,进而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脸色发白。
「亮一郎少爷,您做了什么……」
亮一郎拉过德马微微颤抖的手。
「你醒过来了刚好,自己走吧。」
「惹出这等大事,您以为可以就这么了结吗?」
德马的声音宛如惨叫。
「如果被抓,我跟你一起进监狱。」
德马挥开亮一郎的手。
「我回监狱去!如果跟他们说我是独自逃走的,您就会没事。」
「我会死哦。」
德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如果你不跟我一起走,我会死的。」
「怎么这样!」
「如果你想杀了我,就下山吧。」
独自踏进山路的亮一郎十分确定对方会跟上来。一如预料,他的确听见背后传来对方追上来的脚步声。
走远一点,尽量再走远一点……就在他一边这样想,一边专心走着的当下,周围开始逐渐暗了下来,天色变得有些异常,随后雨水便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即使如此,亮一郎依旧走下去。自己带着德马逃狱的事大概已经被发现了吧?那些小技俩究竟能争取到多少时间?他无法推估。
雨渐渐大了,也开始起风,最后变成狂风暴雨,暗得看不见路,不管往前进或掉头往回走都变得很困难。亮一郎在几乎不成路的路上停下来,德马握住他的手,简直像夜晚视觉发达的猫一般,在窄窄的路上一点一点往前进。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出现一间小屋。
因为附近有炭窑,看来这是间烧炭小屋,叩门也没人回应,感觉没有人在。就算进入屋内,一开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过一阵子眼睛适应了,才依稀看到周围的状况。包括泥土地在内,屋内约四叠大,房屋中间有坑炉。
泥土地上放有木柴与木炭,到坑炉旁一找还有火柴,亮一郎正要给坑炉生火,德马阻止他:
「要是生了火,便会冒烟,说不定人家就会知道我们藏在这。」
亮一郎苦笑自己太单纯。
「但是这样一来会很暗,什么都看不到。」
「那边有油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油,但因为这里没有窗子,短时间使用的话应该还……」
油灯中仍残留些许灯油,点上火之后,他们环顾小屋内部,约三叠大的地板以粗陋的木片拼成,只有棉絮露出、宛如破布的薄被叠好放在室内一隅,其他空无一物。
亮一郎与德马脱下鞋子,踏到地板上。一站上地板,水滴便滴滴答答地从衣摆滴落下来。穿着濡湿的衣服很冷,亮一郎于是脱掉外套、长裤与衬衫,只留底裤。冰冷的身子微微发抖,他正想着即使拿一旁的被子披上也好,回头一看,却见德马还穿着濡湿的警员制服,抱膝坐着。
「把衣服脱掉,稍微晾干一下吧?」
「我不冷。」
即使他这么说,显露在油灯亮光中的脸庞却十分苍白,嘴唇则发紫。
「你这不是在发抖吗?」
对方顽固地摇头,亮一郎也没办法强行剥下他的制服,便用手指搔着湿头发。外头就像刮起暴风雨般,雨沙沙地落下。
「雨这么大,追捕的人应该也无法轻易走上山路吧。」
一直抱着膝盖低着头的德马突然站起来,穿上湿鞋子。
「你要去哪里?」
即使朝德马问话,他也不回答。亮一郎没穿鞋,直接下到泥土地上,抓住德马的手臂。
「……我要下山去。只要我回去,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不行。」
亮一郎更用力抓住对方的指尖。
「我绝不让你去!你走出去试试看,我就在这间小屋里上吊自杀给你看。」
德马轻轻瞪了亮一郎一眼。
「您其实无意寻死吧?」
被对方说中心思,亮一郎为之语塞。
「我已充分领受到亮一郎少爷的温柔,所以请您忘了我吧……请忘掉我这个人,幸福地过日子。」
「我……」
他咬住嘴唇。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幸福的。」
德马寂寥地笑了:
「不会的,即使没有我,亮一郎少爷也会幸福。尽管说不定刚开始时偶尔会想到我,但要是您与夫人培养出感情、生了孩子……」
「我喜欢你。」
即使听到亮一郎这辈子唯一的告白,德马也并没有面露惊讶。
「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在一起。」
德马只说了句「谢谢您」,然后俯下身去。亮一郎不知该怎么诠释这句话,毕竟对方说出「谢谢」这种话本来就很奇怪。他想知道,听到自己说喜欢,对方到底是觉得讨厌、开心,还是困扰?
「被我喜欢上,对你来说或许很困扰。」
他试探似地低语,德马听到后,慌忙抬起头回答「没有这回事」。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你怎么做?」
德马再次陷入沉默。亮一郎想:即使没有告诉他细节,他也应该知道「想要你」这种话意味着什么吧。沉默过后,德马以颤抖的声音回答「我很困扰」。
「为什么困扰?」
「因为我无法回应亮一郎少爷的感情。」
「为什么?」
「……你已经是要娶亲的人了,这样不是不道德吗?」
听到对方举起双手怒吼「混蛋」,穿着制服的肩膀吓得抖了一下。
「我为了见你,向未来的岳父足立下跪,拜托他想办法帮帮我的忙。因为带你逃走,我让足立颜面扫地。我也不认为足立会让一个救走罪犯的男人娶他女儿,这桩婚事吹了……都是因为你。」
德马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所以,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要下山吗?趁现在还……」
「你下山又能怎样?你以为你一个人回去,我就可以无罪获释吗?我会因为协助你逃狱而被问罪,他们一定会一直追捕我,直到我被逮捕为止啊!」
「那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能怎样?」
亮一郎朝着仿佛崩溃一般,双膝跪在泥土地上的男子,火上浇油地说:
「都是因为你,好不容易总算见到你了,你却跟我说这辈子永不再见。就是因为你说了这种话,我才觉得非把你带出来不可。」
德马垂着头低声说「我要是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