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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秀成双作者:顾白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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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林北雪进来的时候,林老爷子已是油尽灯枯,见他进门,忽然睁大了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坐了起来,表情狰狞地用手指着林北雪,大力地拍打床板,嘴里含含糊糊的嚷着什么。林北雪面无表情,缓缓地跪了下来,低声道:“父亲,你安心去吧——”
  陡然间,林老爷子泪水长流,直挺挺地栽在了床上,气息全无。
  御怀远眼眶一热,伸出手去捋下了林老爷子的眼皮。
  一代商场奇人,沪上名重一时的富豪,死不瞑目。
  御怀远轻飘飘地从林北雪身边略过,如风一般,不曾停留,在他的身影中,林北雪清楚地感到了裹挟着的不满和鄙夷以及……决绝。
  七天后,林家治丧,林老爷子同林北岳一起葬入了杭州的林氏祖坟,林北雪全程打幡,不休不眠数日,后传出林老爷子临终前立下遗嘱,林家的房产地产全部交予长孙名下,工厂交给弟弟打理,而林北雪仅分得花园中埋下的二十八缸银元。虽然这二十八缸银元在当时已是巨额,但房产工厂却一点都没有分给林北雪,多少令人觉得林老爷子做事不公,所以沪上众人对林北雪都是一面倒的同情,就连徐明飞也不例外,去林家大宅看望林北雪的时候,见他胡子拉碴,憔悴的不像样,不由愤然道:“林伯父也是的——”
  林北雪叹口气,“其实,我很欣慰。”
  徐明飞讶然。
  “我父亲那个人,一直觉得只有银元靠得住,在他眼里,银元才是钱,别的都不是,而且这二十八缸银元里,有八缸是他用来将林家发展至此的根本,他肯把这些留给我,说明——”林北雪一阵哽咽,将脸转到了一边,低声道:“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也就是养了我和林北岳,我是对不起他——”
  “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事情到了那个份上——”
  “我不后悔。”林北雪神色凛然地道:“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徐明飞哑口无言,许久后拍了拍林北雪的肩膀,转言其他,“御医生怎么不在?”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理我了。”林北雪用力吸了口烟,“他对我的作为很是不齿。”
  “那你……”
  “不过他总是会回来的,我不担心。”林北雪笃定地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想去一趟日本。”
  “去日本做什么?”
  “一是去散散心,我和怀远都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二是我想去看看日本有什么好的机会,再者怀远需要一些古书,都散落在日本,我趁此机会替他买回来。”
  “出去散散心也好,上海的事情你无需担心。”
  “嗯。”
  谁知道,林北雪这一走,就走了近一年。
  御怀远坐在老屋天井,夜空高远,繁星若水,似乎某处有双看不到的巨臂,一直拉扯着星星往上走,越来越高,像螺旋一样,满眼星星点点的转了起来,呼啸着就卷走了人世间的一切,包括他和林北雪的前尘恩爱。
  那些事,想起来像是隔了一世那般悠远。
  起先因为不满林北雪的所作所为,在林老爷子去世的当夜,御怀远就搬回了南市,林北雪忙着治丧,一直也抽不出时间来找他,待除了孝再来老宅,两人坐在这个天井里相对无言,御怀远第一次觉得林北雪竟然如此陌生。
  本来是要解释些什么的,可真正见了面,解释的话无从谈起,那种压抑感逼迫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在心头拿捏了许久都不曾开口,因为林老爷子的死就像一盆清水,洗去了情情爱爱的颜色,令两人最终发现,他们的性格和价值取舍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令御怀远发指的是,直到今日林北雪都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
  既然谁都无法说服谁,那索性闭口不谈。
  坐到小半夜,林北雪道,“我要去一趟日本,要很久,我会给你写信。”然后,林北雪站了起来,拥抱了御怀远,但这样的拥抱是有距离的,像是疏离的朋友,显得格外客气。
  御怀远点了点,只说了一句:保重。
  有种生离死别的痛,但林北雪没有回头,御怀远亦没有挽留。
  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们就这样分了手。
  后来,御怀远并没有收到林北雪的信,他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突如其来地闯进了他的生活,突如其来地说爱他,又突如其来地消失。
  宛似一场耗尽此生情爱的大梦,醒了却难辨悲喜,日子陡然间被抽离了情绪,不温不火四平八稳地过下去了,每日里看诊,回家,看书,写作,偶尔出去应酬,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处处透着不同,不再去看戏,不再去远足,甚至不愿再去那些一起吃过饭的菜馆。
  唯一证明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据,就只剩下了徐明飞,若没有徐明飞三不三来拜访,御怀远会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次年9月,九一八事件爆发了。
  御怀远看报的时候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国仇顾不上了,首先记得是那样一个人,白色的西装,白色的皮鞋,头发偏分,靠在车门上悠哉地抽着烟,桀骜不驯地说,御医生,我很喜欢你。
  林北雪的脸陡然间活泛在了心头,是了,他不仅是存在过,还在心头播下了种子,以自己的生命为养分,在某一天窜天钻地地挺立起来。
  御怀远捂着脸,无声地落了泪。
  林北雪,你究竟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徐明飞捏着信吭哧吭哧爬上了御怀远诊所所在的二楼,昨天收到了林北雪的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托人寄出的,拿到手里已经皱巴巴的,拆开一看,徐明飞吓了一跳,赶着一大早就奔白克路来了。
  林北雪并不是不想回,但他有心无力。
  本来,林北雪到日本只是去考察一些温度计之类的生活用品,也东奔西跑的帮御怀远收些书,打算半年之后探访了同学就回上海,没想到在探访同学之后就出了些问题。九一八事变之前,日本的狼子野心就已昭然若揭,相关的政坛人物都知道,日本人也明白一下子侵占了东北,自己是站不住的,得需要个幌子来掩人耳目,这便是后来的伪满洲国。
  林北雪的这位同学,偏巧就出身于政治世家,对中国的政坛人物也都一清二楚,林北岳这种南京核心人物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当即就动了林北雪的念头,一边派人把林北雪在上海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一边把人困在东京。
  林北雪自然不是傻子,知道日本人想拉拢南京的人出任伪满洲国的职务,对政府的抗日热情也是一种打击,但现在国内情势还好,谁也不愿意背着千夫所指的骂名去当汉奸,因此对方的念头无非是想要他出任满洲国的经济大臣,利用林北岳的声望招拢一批人落水罢了。
  但是,林北雪无论如何也不想做汉奸,便就挖空心思筹划起自己的逃跑大计了。
  首先,他必须从这个无界的牢笼中逃出去,于是林北雪找了个借口:考察经济,这一考察就在日本耽搁了近一年,徐明飞接到信的时候,林北雪还在日本游山玩水泡温泉,和小日本一起筹划着东北之行,展望着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番。
  徐明飞啧了啧嘴,一只大手拍得御怀远的诊案砰砰作响,“看信里的样子,应当是没什么大事,到底他和长喜川还有同学之谊,只是这句话我不太看得懂‘曾与御君商议买进公共租界地产一事,望兄尽快督促达成,上海银钱往来,由御君全理’,说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御怀远握着信,手微微颤抖,出去一年多了,就写了这么一封信回来,全然不顾旁人为他担着十二万分的心,想着想着,御怀远恨不得当即将信砸在他脸上,但又一想到他的处境,这一封信想必也是千辛万苦送出来的,虽然字里行间没心没肺总在诉说在日本吃喝玩乐的事,好歹也是报了个平安,知道他能吃能睡活得好,比什么都重要了。
  砰——御怀远一直用心脏吊着的那块巨石总算落到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动声色地往椅子上一瘫,半分力气也无。
  大劫余生后的喜悦还带着三分惊恐,令御怀远全身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对于这个生意,御医生可有什么看法?是不是北雪临走前交代了什么?”徐明飞见御怀远面色苍白,知他心绪激荡,所以开腔追问,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他生意上的事,我是不过问的。”
  “那这可奇怪了。”
  “这样吧,容我想一想,想到了挂电话给你。”
  “好。”
  徐明飞走后,御怀远便停了诊,一觉睡到了暮色沉沉。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沉,一觉醒来,看着空了的半边床榻,无可遏止的浓重思念紧紧攥住了御怀远。闭上眼,御怀远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就如同林北雪睡在自己身边,在七百多个夜晚中,他从未松开手。像是一个走进童话世界的小孩,御怀远拉开了眼前的幔帐,那里有属于他们的曾经,或坐着,或站着,或拥抱着,或亲吻着……仅是远远看着,便有如获至宝的欣喜。
  “少爷,有电话来了。”
  倏然间,那些往昔的画面不见了,它们凝聚成了一个耀眼的光斑,裹挟万钧之力击中了御怀远的心脏,迅速地溶入了他的血脉,此生,林北雪已然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御怀远定了定神,低声答了句:“等一下,我去接。”
  下床的时候,猛然间腿软了一下,坐在地上好一阵子才能分辨人事,他对自己太了解,大悲大喜的情志最是能击垮他,可偏生遇见了林北雪,抛起落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御怀远自嘲笑道,若没有铁石之心,怎耗得过林北雪这般人物?
  电话是徐明飞打来的,约御怀远吃饭。御怀远开着汽车,一边往徐明飞定下的湖南菜馆赶,一边认真地思索起林北雪信里的意思。
  他和他只有一桩生意,那就是愚园路的那块地,那块地虽然是在公共租界,但林北雪早就打消了那个念头,何况以两人的关系,再谈买卖也显得有些可笑,信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御怀远和徐明飞绞尽脑子想了许久。
  “也许,就是字面的意思。”御怀远谨慎地道。
  “字面的意思?”
  “嗯,就是买地。其实想想看,现在北雪在日本,想来更知道日本意欲何为,如今各方抗日情绪都很积极,日本也不可能偏安东北,也许是以东北为跳板,这样的话,估计要爆发全面战争……”御怀远面色沉沉,他第一次认真地考量了林北雪信里传递的意思,越想越是心惊。
  “这——”徐明飞迟疑了一下,其时国人都很乐观,觉得一定不会发生举国战争,所以御怀远的言论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我只是这般推论,若真的是爆发战争,闸北可能守不住,人潮必定要涌入租界,所以我觉得北雪想表达的,应当还是在公共租界置地,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地价怎么样?”
  徐明飞沉吟了一下,他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传闻,心中陡然一惊,吞吞吐吐地道:”我前些天听到个传闻,只是不晓得真假……”
  “什么传闻?”
  “哈同在卖地,但只是很少的部分。”
  御怀远单手叩着桌案,这个习惯是林北雪的,但处的久了就连习惯都不分彼此,自己却浑然不觉,“这样吧,我近些年很有些积蓄,不如就拿来买地,我歇诊去挑些地段好的空屋,有了战争可以变卖出租,若是没有战争,拿来建厂也可,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意见,财力是否有困难?”
  “这个不是问题。”
  “好,你我分头行动,我去打听北雪的消息。”
  “拜托。”
  “说哪里话。”
  御怀远第二天就歇了业,半月下来人瘦了一圈,手上的积蓄全部撒了出去,把林北雪宅子附近的三栋花园洋房全买了下来,还入手了几块地皮,地皮上的旧屋御怀远原封未动,只是那么放着,静观局势发展。
  两人分手后,徐明飞将御怀远的话琢磨了许久,想来想去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他向来是心细大胆,便相中了这个机会,提了一大笔款子出来,囤了许多日用品和五金材料,辗转反侧了几天,索性又将御怀远约了出来,想将两人合伙做生意这些年所得的钱一横心全换成囤货,御怀远听了徐明飞的话,索性拿出图章来将钱提出来交给了徐明飞,算是沪上最早对战争有防备的人。
  1932年1月20日,骚乱开始,御怀远当夜入三友实业社经理陈万运家看诊,陈氏言,如此挑衅,日本人是怎么也不肯善罢甘休的!
  次日,御怀远便从南市搬入了林北雪在公共租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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