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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心脏病发了。”
“爷爷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有心脏病。”他激动得迅速侧脸质疑。
“老爷这些年来心力交瘁,有一个两个病也不足为奇,他一直都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担心。”阿诚没有被他极似方道全的威严怔住,依然面不改色,毕恭毕敬的站着。
方道全似乎听到至亲的声音了,努力睁开眼睛:“宗宇。”
方宗宇双膝跪下,握住爷爷的一只手:“爷爷,我在这里。”颤抖着声音。
“爷爷太逞强了!这一辈子都不让自己输,事实上,我还是输了。”
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是不是陈有光干的?”
爷爷释怀一笑:“还提这些人干什么,爷爷之所以不告诉你不是怕你担心,爷爷是怕被你们看轻啊!”
方宗宇悲痛地抽泣着,另一只手擦拭脸上的泪水。或许真像方道全说的那样,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自父母死去到现在,成长中的一切料理都是方道全给予的。如果说方道全自私,现在看来,以前的那些再提起也没什么意义了。对错这笔账,一辈子都是算不清的。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真假好坏,只剩嘴角的一丝苦涩划过岁月。
“宗宇,人这辈子什么都是空的。我到死才明白,什么尊严,什么威信,不值得一提。”老人苦涩地摇头,眼泪划过眼角,眼神里却还有一丝警觉:“爷爷恐怕是撑不到我们胜利那年了,趁现在,赶紧带隐常离开吧。”
“爷爷。”方宗宇感激般看着方道全,把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地点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宗宇,你要记”话未说完,斯人已逝。
方宗宇抓着方道全的手,眼泪顺着手背一滴一滴流在了被子上。阿诚抚慰他后背:“少爷,让老爷安心的去了吧。”说着,分开两人的手,将方道全身上的被子覆盖住他的脸。
方宗宇在房内独自停留一阵后走出房门,看见阿诚正站在房门口,尽管难掩悲痛,却还是明明白白同阿诚交代清楚了方道全的身后事,又拉住他,双眼紧盯,像是要把人压迫般的犀利:“爷爷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希望我这个做孙子的连自己爷爷怎么死的都弄得不清不楚吧。”
阿诚有些动摇,方宗宇紧接着说道:“我做事的手法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连我都不信任,那方家留着你今后还有什么用!”威严逼人。
阿诚连忙躬身道:“我怎么敢瞒着少爷呢。老爷腿脚不便你是知道的,他前脚刚跨出车门,后脚刚踩出,身后的车子就发动了,我以为他是要开走的,就上前去扶老爷,没想到那辆车子跟失了控制似地撞上来,我连忙拉住老爷往别处躲,车子并没有撞上去,老爷是受了惊吓,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医生说,最后致命的是脑部的一摔。”
“你怎么不拉住老爷?”,尖锐质疑。
“那个时候老爷摆脱了我的手,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脑子再快也不是神仙啊。少爷,你想想,我,我怎么可能害死老爷呢。这些年来我为方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方宗宇淡淡地说:“我刚才给爷爷整理床铺的时候看见了爷爷的后脑勺。那你看见那辆车子是什么牌照了吗?”
“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见过的场面不少,可杀人不见血人人知,敌人又怎么会拿自己的车子来办事呢。”
“你去查出牌照号码,我自有办法。”
“少爷。”阿诚喊住顾自走下楼的方宗宇,仓皇着小跑上去:“老爷说的很清楚了,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你,凡事要往大的方向考虑。我没读过几个书,可是见得却不比少爷少。”阿诚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怕眼前的人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你我心里都清楚是谁做的,老爷让我叮嘱你,先把方宗天送走,哦,就是现在的苏隐常。形势紧急,刻不容缓!”
“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说罢,方宗宇走进卧房,弓着身子坐在床上,想要抽雪茄,摸遍了全身都没找到一根。沮丧、痛苦、不舍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方宗宇霍地站起身,一个箭步走出去找到楼下的阿诚。
方宗宇吩咐阿诚派手下去买火车票,然后迅速赶到林子鹏家中。刚进林子鹏家,还没坐下就开口道:“子鹏,等不及了,赶紧叫隐常他们走。我的人已经去买火车票了,一共五张,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总之,你和陈清颜的父亲要是也走的话,就跟着一起去。但是票子我要你亲手交给我哥哥。”
林子鹏木讷,方宗宇沉声告诉他:“我爷爷刚刚去世,哥哥不可以再出事!你想,如果我现在让他走,他说什么都不会走的,要他决绝,必须我来绝!”
林子鹏认为太不可思议了,双手抓紧方宗宇的手臂:“你爷爷不是好好的吗,他?”
方宗宇咬牙切齿盯着地面犹如要把眼前的假想敌狠狠地撕裂“陈有光这个畜生!” 方宗宇定了定神,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呵,究竟是谁自作自受还说得清楚么,谁强大谁就是胜者,我没这个闲工夫去怨恨了。如今,这些你就都当不知道!还有,你告诉隐常,这里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方宗宇投靠了日本人。”
林子鹏松开双手,两眼微微泛红安慰道:“宗宇,节哀顺变!”。
气氛凝滞,他们坐了一会儿林子鹏又问:“你的车票什么时候送到?”
“我通知他们买好后立刻送到林公馆。幸好我没记错今天是休息日。”
“呵呵,还有什么休息日可言。都乱透了!宗宇,我不打算走了。”林子鹏认真地看着他。
方宗宇点头:“这是你的决定,我没有意见。”
“谢谢你。”
“谢我?应该是我谢你!”
“我会把他们安全送到目的地的,不能说的,我只字不提就是了。”
方宗宇感激地点头。
“对了,车票,是到哪里的?”
“浙江杭州。”
林子鹏拿了车票立刻开车赶到苏隐常家里。
外婆探了探外面的人影,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见是林子鹏后舒了一口气请他进去。
面前的苏隐常抱着阿宝跪在地上哭泣。
外婆摇着头叹息:“礼拜一那天日本人抓走了阿宝,没想到今天把他还回来了。就刚刚,我买菜回来看见他站在弄堂口那里哭哭啼啼,里面的人看到我,我连忙避开。等他们车子开走了,才敢去找阿宝。要是迟一步,说不定又没了。”
林子鹏涨红了脸,搭在桌子上手狠狠一捶,愤怒道:“没人性的东西!”
苏隐常拉着阿宝打量他身上有没有异样,确定没事后,坐到了凳子上支起额头,把眼睛埋在手里。
林子鹏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三张车票:“隐常,走吧!去杭州,在那里我已经安置好了房子。这个地方不能多待了。”
外婆走到林子鹏身旁,宛如看透一切般:“现在别说火车票了,船票都难买。呵呵,大家就算是步行都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到哪儿都不安全啊。”
林子鹏看着外婆于心不忍,又去打量苏隐常淡漠的神情,瞬间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想起方宗宇交代的事情,他首先要说服自己,因自己和陈清颜的事情已经同苏隐常有所隔阂,说话千万不可乱了分寸,不然,怎么说服苏隐常离开。
林子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今天阿宝没事,不代表明天就会一直平安下去。如今政府都被日本人操控了,敌人想要一条命还不简单,一旦被盯上了,麻烦事难保还会发生。”叹气着低下头,林子鹏压低嗓子百般无奈地劝说“这里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方宗宇已经投靠日本人了。”
外婆神情不安,一脸疑惑:“方宗宇投靠了日本人?”
林子鹏无声点头。
“难道阿宝是他放出来的?”外婆去寻苏隐常的眼神,只见他露出一只眼睛狐疑地看着林子鹏。
林子鹏继续说服:“保命要紧,自己的命不留住,怎么实现你的愿望?那些失学的孩子,那些”
外婆打断道:“可不是!隐常,子鹏说的对,我们留在上海还是有危险的,不然,那些人拼了命的往外跑,他们可不是傻子啊!”外婆转身问林子鹏:“那你呢,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看着林子鹏摇头,苏隐常目光深邃,露出一个浅笑。
说谎的人总是心虚的,深怕一个不小心泄露自己的心声:“隐常,你笑什么?”
苏隐常想到失学的孩子,心里就像被狠狠捶了一记,曾虚妄的语言,现在空余的双手却在支撑着自己的额头自己的信念。人到危难之时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圣贤之人哪这么好做。眼前站着外婆和阿宝,他们何尝不是需要自己照顾。
命运相连,也是一种福气。
收起笑容,抬起头望向什么都还不懂的阿宝,却恰好同外婆无助的眼神相对,其实外婆想过的生活不是现在这样子。
外婆,她是想走的。
阿宝,还那么小。
走吧,不要再给自己牵挂了。
就像那个人一样,了无牵挂。
22
22、第二十二章 。。。
外婆和苏隐常仓促地收拾好行李,带着阿宝在傍晚时分悄悄离开了上海。上车之前,苏隐常再次回头,那一面灰色墙砖,仿佛从前许多故事都是从这一面墙开始的。弄堂依然是陈旧的气味,突然被这条窄小的巷子压得喘不过起来,仿佛有一股热浪抵在胸口,怎么都释放不出。
月明星稀,抬起头,点点星光,明天是崭新的日子了。将要离开的时候,往事却历历在目,像是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调侃也好,落寞也好,开心也好,奸猾也好,脑子里尽是方宗宇的一颦一笑。
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越传越近,外婆放下手中的行李,把手里的阿宝紧紧地抱在自己环中。林子鹏示意苏隐常赶紧上车,并为他打开了车门,又走过去为外婆打开车门,先把行李放了进去。众人上车,门一关,宛如一道安全的屏障。
苏隐常看见副驾驶位置是空着的,心里竟然抱着一丝期望,很快地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不由得苦笑。
从来不知道,汽车发动的声音这么响,响彻心骨。夜的凉意褪去了一半,坐在车里身子渐渐暖和了,心潮也开始涌动起来,几次欲推车门,看见身边的外婆和阿宝,他沉下了心,像是被打了一针定心剂般。车子出发,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印在车后的玻璃窗上,远目,告别。
四个人到了火车站,候车室内人山人海,挤进去都非常困难。苏隐常抱起阿宝,林子鹏在前面开路,后面三个人紧紧跟着。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才顺利坐上火车。
苏隐常靠窗坐着,旁边是外婆,斜对面坐着林子鹏。阿宝在林子鹏的腿上已经睡去。他注意着火车上的每个人,他们手里大包小包,携带孩子或者老人的。都是逃命的人,表情沉重严肃,一点都看不出逃离的窃喜激动,他才浑身一颤认识到现在是在逃命。
原本以为只顾着逃命会将它物置身事外,除了生命一切皆是虚的,可事实并非如此,越是在这种情形下,就越显得急躁,放不下过往。
心脏咚咚咚跳得响,无意间瞥见玻璃窗上的人影,不禁一怔。他嗖地一下伸出脖子打探窗外,却没发现半个可疑的人影。
他怎么会看得见,他的弟弟,方宗宇,终于平安将他送上火车,却不敢以真面目看他最后一面,一句“再见”也被紧紧地裹在肚子里。
那个人带着帽子,帽檐足够将自己的眼睛遮挡住,低着头双手插在大衣的袋子里。几滴水渍沾湿了他的外套,不一会儿,像是干旱了太久的河水被上流涌来的洪水冲刷覆盖。没了往日的潇洒,他不过是个与亲人离别的伤心人,这个城市随处可见。
只是不像他,一句再见,一句保重都是沉甸甸地烙在心里,狠狠地将他的身心撕扯。不是说,黑暗过去迎来黎明吗,即使身心俱裂,我还有一双手把你推向光明。
假如这是最后一次看夜景,那么方宗宇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全部。
嘴里呢喃:哥哥,你要保重!
苏隐常心里此起彼伏,他看见林子鹏在打量自己,不禁心虚地撇开眼,又猛地想起什么,他定神问道:“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要留下来,清颜在上海,我走不掉。”
苏隐常心想,人都走了,到现在才来珍惜,还有什么用呢。嘴上却说:“我之前的话你别上心,就当是气话吧。”
林子鹏点头,等待他下一个问题,果然。
“他把阿宝放了,却不来见我,难道说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隐常面无表情地质问。
林子鹏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他这个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什么可以瞒你的。”何止这些。
“他让你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