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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爱情来过这世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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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不在了。张平喃喃的说。

谁走了?你在说什么糊话呢?

她终于还是走了,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张平还在说糊话。

你怎么了,平,别吓我。妻子紧张起来。

她在等我,你知道吗,她在等我。张平哽咽着抱住了妻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边的人赶过去了。当时虚弱的张平正坐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来了人,什么都明白了,慢慢站起身,对正准备倒茶的妻子说,别忙了,我要跟他们去一趟市里,马上就走。

妻子一脸诧异,不知所措。

张平一路上都没什么话,旁边的人想安慰他几句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到了灵堂,他缓缓走近白菊的灵柩,看见了,终于又看见了,心爱的姑娘,你真的是在等我,你一直在等我,看你瘦成了什么样,你从前的样子多好看啊,我一直记得你从前的样子,你记得我的样子吗?你还认得我吗?我来了,来看你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张平抚着心爱女人的脸颊,颤抖着轻轻往她的眼睛上一抹,奇迹出现了,白菊一直半睁着的眼睛终于安然闭上。灵堂里顿时哭成一片,白菊的母亲几乎昏厥。张平也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伏在了灵柩上,泣不成声,双肩剧烈的颤栗着。当天夜里,他为白菊守灵,整整一夜,他坐在那没有移位。第二天,人们惊讶的发现,张平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刺眼。当年白菊下嫁殷诚时,他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如今白菊撒手人寰,他的头发彻底白了,如同他的心,彻底碎了,碎成了满天繁星。出殡的时候,张平死死抱着灵柩不肯松手,被众人强行掰开后,他就昏了过去,象一棵枯死的树怆然倒地。

张平被送到公社的卫生院打针,之后就一直昏迷。他的妻子赶过来了,在枕边千万遍的唤他都无济于事。很多人都去看他,大多是他的学生,也包括我。后来他有所好转,偶尔也会醒来一会。大家商量着是不是要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但张平拒绝了。他说他哪儿都不想去。那天他刚好醒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我去看他,至始至终我都深埋着自己的头,任凭泪水肆流。

桑桑,别哭啊,老师很高兴看到你的。张平虚弱的说。

“哇”的一声,我哭得更厉害了,扑到张平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悔意。张平抚着我的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眼泪可以挽回一切,我何须如此痛苦,桑桑,我真后悔呀,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些,你的白老师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真是一步错步步皆错,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啊。张平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迷离,过度的悲伤让他的脸颊消瘦得骇人,忽然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怎么没看见你白老师的孩子?那个孩子呢?怎么大家都当没这个人似的呀?

我瞪大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显然张平还不知道细毛的事。但他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了事情的端睨,急着又问,回答我呀,桑桑,你白老师的孩子呢?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但我终究还是说了,把殷海波和严明玉带走细毛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个大概,我讲得很慢,讲述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张平,所以直到讲完了我才发现张平已人事不省,什么时候昏过去的我都不知道。

当晚张平就被送往市里的大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胸膜炎,来晚了,已无回天之力。于是张平又被抬回了公社,一屋子的人围着他哭。当时的张平双眼紧闭,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了。唯一还有所牵挂的是他善良的妻,那个苦命的女人也是无依无靠,所以当她在张平的耳边声声呼唤的时候,张平淌下了最后的泪。

深夜,他最后一次醒来,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也格外的清醒。

他明白,是时候走了。

屋子里的人都已睡着。张平踉踉跄跄一个人去了墓地,扛着铁锹。月华如水,无声的流淌在墓地,周围一切都是湿润的,张平感觉,整颗心都被那银白色的凄楚浸透。因为墓是新墓,土还很松,没费太大的力气张平就掘开了墓。红黑色的灵柩毫无遮掩的暴露在月光下,心爱的小菊就睡在里面,张平整个身子都伏在了灵柩上,深情的抚着盖板泪流满面。

张平拿起事先带来的锤子等工具使出浑身的力气撬盖板,那一刻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见到心爱的女人,他在心里对白菊说,菊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为这一天我们都等得太久太久,不是吗?

终于见到了,当灵柩的盖板最后被撬开的时候,张平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白菊,他抓住心爱女人的手,握得很紧很紧,生怕一松开就不见了白菊,他一直就那么握着,到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时,他和白菊的手还握在一起。无论人们怎么掰怎么拉,就是无法分开他们的手,围观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忍不住落泪。后来还是年长的人发话了,就把他们葬在一起吧,生不能同床,死总得让他们同穴。于是张平如愿以偿和白菊葬在了一起,合棺那天,漫山的红花都开了,鲜艳欲滴。我没去送行,站在一个山丘上远远的看着。目不转睛。对面山坡上那座合葬的新坟围了很多人,冥钱满天飞,我的头发也在风中翻飞,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恍惚中,我看见我亲爱的张老师和白菊携手从鼓着山风的小径上走来,走过生,走过死,走过永恒。

殷海波疯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当他带着细毛劫后余生千辛万苦赶回公社时,白菊已化成了一堆黄土,掩映在山花烂漫的绿野中。殷海波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形下就疯了,整日手舞足蹈,不知道欢喜什么,见人就笑,跟从前清醒时的蛮横霸道叛若两人,开始人们都还有些畏惧和怀疑,后来人们发现,殷海波是真疯了,而且疯得很彻底,从前的事情他一件都记不起来了,别人问什么他都乐呵呵的点头。当问他,殷海波,你不是人吧?他连连说不是人,不是人,我不是人。又问他,殷海波你是畜牲不?他居然也点头,是畜牲,我是畜牲啊。

后来人们就不再问了,人们都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待神经错乱举止如顽童的“畜牲”殷海波,一个人无论他从前做过什么混帐事,一旦失去正常人的意识和辨别能力,那他就连孩童都不如,人们不会原谅他从前的罪,因为那确实是他犯下的罪,但也不会刻意去追讨什么了,因为再怎么追讨对于一个神经错乱的人来说都毫无意义。所以人们很快就对挖苦捉弄殷海波失去兴趣,都已经这样了,也算是他的报应。有些心慈的人家偶尔也会丢些吃食给三餐不继的殷疯子,天冷了,也有人会扔几件旧衣给破衣烂衫冻得直抖的殷疯子,人们不觉得这些事非做不可,也不觉得做这些事是什么宽宏大量,只当是他是个疯子。事实上他就是一个疯子而已。而殷海波在疯了一段时间后就没了踪影,后来有人在城里看见了他,比先前疯得还厉害,居然一件衣服也没穿,赤身****在大街上跳舞。我就见过一次他在街上跳舞的情景,还好不是****,在他腰间好歹捆了件脏得辩不清颜色的衣物,裸露在外的身体象从煤碳里拖出来的黑得冒油,脸上更是脏得只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胡子长得象野草,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看着他在街上旁若无人的尽情“表演”,我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后来我经常在学校附近看到他,或歌舞,或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或夜宿在街头屋檐下,或不知为什么事挨别人的踢打,每次我都装作不认识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他当然也认不出我。再后来他又没了踪影,又不知流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两年后,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但没多久他就病死在城区一个菜市场的臭水沟边,尸体是被民政部门拖走烧掉的,至于骨灰,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好象殷海波这个人从来就没来过这世上,又好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象一场戏。幕一落下来,什么都烟消云散。

再说说细毛的事。那个长得酷似张平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张平的父母不知内情,当然不晓得那孩子就是张家的骨肉。而白菊的父母已年迈,根本无力抚养年幼的外孙。张平的妻子是知道真相的,她跟两位老人说,把孩子给我吧,我来养大他。两位老人舍不得,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含泪把孩子交给了她。

那女人在接过孩子时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把他当自己亲身儿子来养的,我要让他读很多很多的书,跟他爹一样做个有学问的人。那女人没有食言,十六年后,细毛以本地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方一所名牌师范大学,而促使他填报师范志愿的正是他那目不识丁的养母。那女人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关于他父母的一切,那女人说,记住你的爹娘,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你要象记着自己的名字一样记住他们,懂吗?

是,我记住了。张远平含泪说。

我是见过张远平的。第一次是在1989年,南平小学被拆之即,当年曾在那所学校就读过的学生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大家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聚在一起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拆除仪式,眼睁睁的,那座破落的旧校舍就被推土机轻而易举的推倒在滚滚尘埃中。在校舍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我看了看围在一起的昔日的同学和老师,大家都低着头,几乎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一段岁月的结束。而人群中,我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农村妇女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妇女我没什么印象,但一看见那孩子我内心的某个地方就被触动了一下,那眉目,那神态,虽然雉嫩却隐隐约约透出他父亲的影子。我一直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那孩子,恍若隔世。

我走过去,微笑着问那孩子:“小朋友,读几年级啊?”

那孩子很害羞,怯怯的看着我不吭声。

“快告诉姐姐,这孩子,咋这么胆小。”妇女对孩子的羞涩感到很不好意思。

“读,读二年级。”孩子终于开口了,看来我的微笑起了一点作用。

后来我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那孩子攀谈,当时那么多人,恐怕只有我知道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再后来大家被邀请去参观不远处新落成的南平小学,当然,南平小学也随着改了名,叫南湖小学,新校舍全是现代化的,学校周围已被开发起来,体育馆、游乐场、当年的郊区已和市区连成一片。我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匆匆看了几眼就告辞了,临走时我又看到了那孩子,深深看了一眼,我对孩子身边的妇女说:“小远平将来一定很有出息,跟他爸爸一样。”那妇女望着我瞠目结舌,因为她并未告诉我那孩子叫张远平,更没告诉我他就是张平的儿子。

我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和疑惑,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次的见面是在十年后,我已毕业参加了工作,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熟人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张老师的坟要迁走了,因为那个地方已经征收要建一座度假村。我当时接到电话半天没说一句话,心沉到了谷底。按照那个熟人告诉的日期,我去参加了张老师的迁坟仪式,毫无疑问,我再一次的见到了张远平。

参加仪式的人还是不少,都是张平从前教过的一些学生。既然要迁,肯定就要先掘,我没看掘坟的过程,远远的躲开了,我受不了那场景。尽管我从内心渴望再看一眼敬爱的张平和白菊。谁都想得到,过了近二十年,他们早已腐化为泥,但内心的渴望仍不可遏制。我就是带着那样一份渴望远远的躲在一间即将拆迁的平房前,深情的望着远处一大群人在挖掘一段肝肠寸断的历史。直到两位故人的遗骨被掘起后重新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木,我才上前探视,只见人群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扑在新棺木上失声痛哭,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在一旁抽泣。那少年俨然就是张平的翻版,惟有那双眼睛象白菊,水汪汪的,那样一双眼睛如果生在一个女孩身上该是多么的美。我那样想着也那样看着张远平,他当然不认识我,他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夏桑桑的孩子曾经背叛和伤害了他的父母,并且这个孩子注定了要用一生来忏悔。

我忏悔着,双泪长流,整颗心也都在浸润在伤感的回忆中,过去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因为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陌生的楼群,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们。过去的山丘竹林不见了,绿油油的菜园没有了,清彻见底的水库也消失了,蜿蜒的田间小道更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笔直的水泥大道,好象那些人和物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我记得有一句诗说过“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鸟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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