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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走开!你一定是想抢我的东西!”低头抹著脸,手掌擦过的地方顿成脏污。
“我不抢你东西,这里很黑,你不怕被鬼抓?”
“哼,你也不怕啊,你不怕我就不怕!”两条晶亮的鼻涕挂上人中,大大的眼珠转了四下一圈,於是五官添上恐惧。“我没娘,爹不理我,我自己出来玩,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只是她嘴里还是倔气。
看到这里,兰舫不觉暗笑出声,因为印象中,她孩提时好像也做过这事,一回为了气她那只会雕玉的爹,所以跑出了家,可明明知道到了外头会怕得要死,仍是装强。抚平嘴上的笑意,继续掀著窗布,她很是认真地注意两个小孩的状况。
男孩偷偷笑。“你爹很忙,得攒银子,没空陪你,你更要乖,夜里你跑出来这麽久,你爹会很担心,走得动吗?我背你。”因为距离,男孩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勉强听得清楚。
“哇……”听了,女娃儿忽地哭出来,那惊天地的响亮哭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本该令人觉得凄楚,可因为她身边还等著个男孩,所以反而显得温暖。
这时,男孩揉揉女娃儿的头,背过身,主动将她背起,而女娃儿出乎意料地听话,她趴在他的肩上,任他背著前行,隐约只见她小嘴嗫嚅。
“哥哥,你到底是谁?”听不见女娃儿说的话,车内,兰舫竟悄声接了一句,不知怎地,她就是认为她在问这句话。笑著,她坐回原来的姿势,抬起眼帘看著前方的布帘,忽地,她想起某事。
“凤玉,停停!”
车没停,但外头的人问:“停了就真得走一个时辰。”
啧,他竟还在揶揄,其气人。“拜托你停停,外头有两个小孩,我怕他们在夜里出事。”
静默片刻。“荒郊野地,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怎会,我方才明明看见两个小孩,你在外头没见到吗?”惊讶。
这人肯定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没见到。”马车完全没停下的迹象。
转过身,掀起小窗布。“我说有就有,就在後面不远……”盯著车後,她赫然失声,因为车後头,除了车轮驶过扬起的淡淡灰烟,整条小径,从近到远,再无其它。那儿呼啸的风依旧,连唧唧的虫鸣都被淹没,遑论……人声。
心头一吓,转过身,背贴著车棚,低下头,手捂着耳,眼瞪著腿,呼吸急促。
同时,车外的人问:“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停车?”
“嗯嗯嗯……”她莫非是见著不该见的了?胆小的天性又犯,她摇著头,连话都说不清了。
“嗯是要,还是不要?”
“别……别停。”双臂环抱著自己,心里却暗骂著凤玉,他一定晓得她碰上什麽了,还故意笑她。
“好,那我不停,有我在,别怕。”车内的人,怕是见不着他脸上大大的笑了,虽他真不知她看见了什麽。
然,鞭著马,等离开车下的那块荒地,凤玉的笑容却即刻逸了去,他虽不在意兰舫说的,可却在意那从城里便一直跟在他们车後的人。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无妨,女的……
若她要跟,就继续跟吧,他不会因她的出现,而稍变自己的心意,一点也不会。
迎著残存的霞光,马车再行了好长一段路程,终於停下。
“兰舫,下车了。”布帘被掀至车棚上,凤玉探手轻拍著兰舫的脸庞。
良久,睁开眼,一入眼就是凤玉的笑容。兰舫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睡著,在她遇见“那状况”之後的一段时间里,是吓得昏睡过去了吗?所以他笑她。
“这里是?”不理他,伸长脖子看著外头,耳边聆进淙淙水声。
“河边高地。”做出扶她下车的动作。“本想到可以歇脚的城镇再停下,但届时可能已深夜,就怕客栈不收人,夜里赶路不宜,刚才也才觑见这块地,所以转进来,我们随身的粮食足够,在这里待上一晚该妥当些。”跃下马车。
除了水声,她还听到一些鸟兽的叫声,而且外面还黑漆抹乌。“我……”她怕。
“这里没有树林,所以不会有什麽会吃人的野兽,最多有些蛙啊鱼的。”正经地说。
蛙啊鱼?“我不下去,我要待在车上睡。”以前和爹在外买卖,也没睡过荒地,可她也晓得郊外怎可能只有蛙呀鱼,她才不想睁开眼睛,就瞧见一群野兽对著她身上的肉虎视耽耽。
而且……最主要地,她还是忌讳眼前这男人。
盯著她捧著腹的自然举动,问道:“真不下来?车子小,你会很难受,累了半天,至少可以取点河水……”
呀!他居然盯著她的身子?“我……我不在外头洗澡。”探出身子,一下子将挂在车棚上的布帘掀了下来,让布料横挡在她和他之间,说明她的决心。
而对著布帘发了一会儿楞,凤玉只能无奈,他不过是想说,可以取点河水来洗把脸,在外面睡,怀著胎儿的她也较舒适。
那既然如此……
※※※
兰舫当真在车内窝了一夜,而一夜下来的不舒适,除了惹来一身腰酸背痛,还让腹间原有的隐隐作痛加重了两三分。
清晨时分,凤玉继续了行程,经过了一处小城镇,她虽然曾下车休息了一会儿,可那休息却除不去她腰腹的不舒适。
兰舫,你真是个差劲的娘,又上了车,离开人烟,也再次感受路面的颠簸,天气燠热,那一阵一阵的上下,几乎让她反恶,她暗暗骂著自己,更努力忍耐著,却不敢对凤玉说,直到凤玉开口对她说了自昨夜後的第一句话。
“再一个时辰,目的地就到了,你还好吧?”
“我……不好。”她虚弱地回应。
马车立即停了下来,掀开的帘幕後,是凤玉焦急的脸,他不发”语地挤进车棚,探手就摸上兰舫的肚皮。
“你……你做什麽?”愕然,闪躲著,却被他一个揽抱制止。许是力不从心,被动靠向他怀里的她,居然一点气力也没有,只剩脑袋瓜极力反抗。“你不能这样!”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摆明忍耐很久。“别说话。”低声喝止,大拳执意覆在她微隆的肚上。
“你不可以这样!”大掌游移她的腹肚上,鼻间嗅进他清淡的体味,惹得她窘红了脸。自怀胎後,连阔天都不曾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却……
“还疼吗?”
他只是摸著她的肚,其它一点都没帮忙,她当然痛啊!咬牙忍痛,不作声,抬眼望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慌张,很逼真。
须臾。“还疼吗?现在。”
他是在开她玩笑吗?只是这样抱著,哪会有什么……咦?正当她想吭声之际,却发现覆间的疼痛当真消退了点,同时,她还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过凤玉的掌心,徐徐传渡近她的腹,且逐渐驱化了她全身因疼痛而起的寒冷,更推去了一阵阵的痉挛。
良久,她觉得那股隐隐作痛竟消逝无踪。
“我……”思索著该怎麽开口。他是不是像一些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中人一样,将什么……内力传渡给她,要不她的肚子怎会在一转眼间,不痛了?
凤玉将她安回位置,可自己却跌坐一旁,倚著车棚,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透明,连笑容都显无力,这看得兰舫心惊。
“你……你是不是将内力渡给我?如果这样会让你难受,那……那我再渡还给你好了。”抹去额上的汗,她依照印象中的方法比划著动作。“我该怎麽做?”
忽尔,笑开。“你什麽都不必做,只要好好休息。”看来她自己是连一点自觉都无,只是……也罢,见她没事,他暂且放心,不过今天的这情形只是个开始,再过来只会愈来愈剧烈。坐直身,他准备出车棚。
“喂,你……”柳眉紧蹙,一股潜藏的情感在心头流窜。
掀起布帘,倾首回望住她。他的神情明显疲惫,但却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满足。他满足什麽?因为帮了她吗?
“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麽,但我晓得你帮了我,但是我和你的关系并不足以你这样帮我。”盯住他清澈的眼眸,不觉,她竟有些难为情,是以她低著头,续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感激你,但如果这样做会让你很难受,那你就别帮了,我……我的身体不知怎麽回事,可我一定会查出原因。”那欲发不发的闷痛,可能是天气热来的,也有可能是颠簸来的,只要她注意一点,该也无事。
等她说完,他始终没答话,只是微微扬唇,跟著便放下布帘继续赶起路来。听那隆隆的车轮声又响起,兰舫以为他定是认为她不识好人心,所以不想理睬了,她愀然。
“你不必在意,帮你,是我自己愿意,也是量力而为,感激就不用说了。”车外飘来他的声音,铿锵清晰,字字钻进兰舫的耳,窝上兰舫的心,哄得一句“为什么”又要脱口而出。
然,她急急张口却又缓缓闭口,将那三个字又吞了回去。不知怎地,她居然有种熟悉感,一种总被无形中守护著的感觉,可却捕捉不到那些守护过她的人的身影,有她爹,有她在她三岁即仙逝的娘,还有谁?阔天吗?
似是不是,因为那是一种时间更久更绵长,且更强烈的感受,它堆在她心头,始终没消失,只是……她一时想不出来而已。而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一生都不时接受著他人的帮助,心头明明感激,但当时没说出口,时间一久,就忘了呢?
楞然对住眼前的布帘,她接受凤玉的建议,尽量不将方才的事情挂心,可擦擦眼,她的眼早在莫名情绪下,雾湿了……
※※※
接下来的车程加快,日头未下山,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兰舫望进的是一幢由木头盖起来的小屋,外壁糊著泥,虽简朴,可感觉起来确是十分宜人。这屋子让她有著熟悉感,因为跟她的老家很像,无论搭造的方式和座落的方位都像得十足,无独有偶,这小屋也建在一座小丘上。
该不会这屋後还有间工作坊,而屋後那片树林内也有条小溪吧?她胡乱想。
“你先进屋吧,我带马到後头的小溪饮水。”将马车卸下,凤玉牵著马往屋子的後头去。
当真有溪?她极意外。
折腾了两天,她很累,而凤玉也该很累,可除了在车子里的那一段之外,她似乎很难见到他的疲态。盯著凤玉羊脂白的身影,兰舫未回应,迳自进了屋内。
小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两张椅,至多在一张小茶几,她将随身的包袱放上几,人坐上椅,眼儿瞅著屋角四方,和门外那片被午後日光晒得金黄耀眼的泥土地。
许是长途跋涉加上蒸气薰人,不到半刻,她居然开始昏昏欲睡,人偎著椅背,手臂托著纤纤下颔,眼皮儿悄悄闭……
“我不下去,你走开!”
屋外忽来一阵尖锐的女童嚷叫,惊醒了兰舫所有的睡虫,她狐疑地望向门外,没见人也没再听到声音,是以起身走到们边,抬袖挡住些微剌眼的光线,想将外头的情况看仔细。
“下来吧,这棵树禁不住你在上头乱跳,一会儿树枝要断了,你肯定会跌伤。”
远处,一株枝叶扶疏的果树下站著一名男童,他仰头对著树上头绑著麻花辫的女童说著,手里则拿著草叶不知编著什麽。
而若要看得更仔细,那名女童的睑上早擦了几道血痕,看了教人惊心。
“你走啦!我不要人理我,尤其是你!”两条小臂挂在不甚坚固的树枝之上,女童表情固执,她怕是讨厌极了树下的男童。
“你不下来,我就不走开。”低头审视著手中逐渐成形的作品,跟著才又抬头。
“你下来,我这个就送给你,如何?”他抬高的手上,执著的是一只紧实精致的草扎鸟,那鸟迎著日色,在他的把弄下像极了活生生的飞禽。
见著草鸟,似是动心,可却僵持。“我才不要,你怎麽都不走?这又不是你家!”扁嘴,唇翘得可以吊肉。
“你爹不在,我照顾你。”
听了,女童瞪大眼。“哼,原来是我爹找来的,那我更讨厌你了,我讨厌爹,所以更讨厌你!”脚下猛踏树枝,险状使人发汗。
“你爹只是到城里办事,很多人的地方你不好去,怕你走丢,所以才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他是怕你累,为你好。”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我多想进城里,那里有糖葫芦、纸风车,还有很多小孩可以跟我一起玩,爹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说著,眼儿蒙蒙。
“他知道。”
“你又知道了,”撇开头。
“我知道,因为这回他会带很多你喜欢的东西回来,像糖葫芦和纸风车。”
终於动心。“你说真的吗?”卸下孩童的拗,她的笑脸顿显倦意,实际上她已经在树上待了好久了,好想睡。
“对。”男童温暖笑著。“下来吧。”
低头盯著男童,嘟起唇瓣,别扭问:“你……为什么对我这麽好?你住在我家附近吗?为什麽每次我爹不在的时候,你都会来。”一阵风吹来,她垂下的乌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