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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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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地盯住身旁的自己,兰舫是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年轻的她忽地软腿。“啊!小心!”下意识地,她竟伸手想扶她,因为她看起来比她要虚弱太多。不过可想而知,她伸出的手只捞到一道燠热的空气。

空悬著手,她只能眼睁睁看著跌坐地面的自己,毫没顾虑地面的泥污,迳自错愕地挣扎退去,而退了几步之距,接著摇摇晃晃地爬起,更则像掉了魂地往屋後的树林方向狂奔而去。

而眺著那消失在黑暗里的仓皇背影,兰舫先是怔然,等她回想起那张因惊吓而僵白的面容,心中才感受到极大的撼动。

她浑噩地回望住迤逦著光线的门口,脚下往後缓退,而嘴里不断细吟:

“不,不行,不可以,你不可以害怕,至少那时不行呀……”蓦然旋过身,她捧著又开始微疼的腹肚,亦往树林里飞奔。

※※※

记忆川流过她的脑海,替她带来无数不可承受的惊骇,同时也带来无法言喻的冲击。

适才的一切,就像一根坚实的合抱之木,狠狠地撞响了她沉睡已久的记忆之钟,而现在,她终於明白,原来前几日遇上的怪状,竟全是她的过往呀!

在她的幼时、她的年少岁月、她的豆蔻年华皆有著某人的参与,因为有他,所以她的生活才得以镶嵌上喜怒哀乐,可她却将他给遗忘了,不仅仅遗忘,而是只要有他的记忆全都消失无影!

只是为什麽?为何她会忘记?为何她会弄丢了那些令她动容、令她哭笑的一切?

在昏暗的树林里,兰舫急奔著,却不知道自己正追著什麽,只能循著映透银光的小径努力地奔,拼命地奔,莫非她……是想追回她的记忆吗?脚步声杂响,她的脑儿也轰乱,方才的那个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等出了树林,在溪前站定,兰舫犹是没追上自己的背影,她举头望了下已挂中天的寒月,呼吸急促到几乎要断去。

“在哪里?呼呼……在哪里?你不该怕他的呀!即使他……他不是……”捧著因剧烈动作而越发疼痛的肚,她四下张望,心更揪成一团。

“啊……”然而就在这时,溪的下游传来一声使人心慌的凄厉叫声,叫声在树林中迥荡,惊飞了许多夜鸟。兰舫听了,毫不多想地便往声音来源跑去。

足足半刻钟里,怀著身孕的她跑过了两拱小丘,绕过了一道溪弯,最後她在一处落差极大的陡坡上停步。

人呢?该不会夜里看不见路,摔到下头去了吧?由上头瞧不清陡坡下的事物,於是她沿著坡旁一道粗糙的石阶下行。这石阶是她爹暇馀时铺上的,脚下踏的仍旧坚固,但她心里明白,实际上这阶梯早失修,如今已是残破。那麽,她现在是不是正履著逝去时光的轨迹呢?

来到陡坡下,她寻著任何会动的事物,而最後真让她寻到两条人影,只是其一已倒地,而另外一个,则紧紧搂著她。

因为树影遮去了他俩大部的形影,是以兰舫缓步趋前,而等她睇清两人的面容,心亦跟著揪了。那躺著是她自己,而搂著她的……是凤玉。

“我早知道你看了会害怕,所以一直没对你说。”凤玉一脸憔悴,低著头,只心痛对著昏迷的人儿说。

恍如作第三人的兰舫,不禁悄悄掩嘴,唯恐发出任何心痛的声响,惊动了他们。

静默片刻,凤玉又开口:“如果我不是那麽自私,妄想帮著你爹多制些失传玉器,然後将你留在身边,今日也不会让你看见我的模样,而你……也不会害怕地逃了。”脸上难掩极度的痛楚,他拂开怀中人散落在颊畔的发丝,手指擦去她额上沾著泥,可她却已死白如尸。

她死了吗?望著凤玉怀中的她,兰舫唯有心惊,而更在发现她身下淌了一地的殷红後,眩然欲倒。

原来,她是从陡坡上摔了下来,跌破脑袋。兰舫抖颤著手,摸上自己後脑勺上那块生不出发的旧伤。但是……如果当时她便已死去,那麽她现在又为何会站在这里?虽她命犯空亡,一生意外不断注定早夭,可她现在不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我……”

忍不住,她出声,可凤玉却恍若未闻,眼前,他只是徐徐地低下苍白的脸,脸厮磨著那张丽容,并低语:“於今,我只能这麽做了。”

他想做什麽?呆里住他,眼见他毫不犹豫地拔下她发上那支白玉凤钗,然後以钗划开自己的手腕肉。

“赫!”兰舫虽被骇著,可她却无法合上眼。她深知那痛楚,可却不见他皱眉。

将汩汩流出来的血喂进怀中人儿的嘴里。“我的气,亦是我的魂,我的血,亦是我的魄,我将一半的气与血渡之於你,愿你能从此似个常人,远离灾噩,远离鬼魅,远离我……我带去你有我的记忆,我带去你一半的胆力,胆怯的你,将会避开一切会损及你的事物,避开邪魅,甚至……避开我,远远地……”他铿锵的馀音,和入夜风中,须臾,随著风钻进兰舫无法看信的耳中。

避开邪魅,避开他……

“原来……呵!”凄楚一笑,兰舫两腿顿时无力,她软地跌坐。原来她的命是他给的,原来她的记忆是他拿走的,原来是他带走她一半的胆力,所以之後的她会如此胆怯,就连黑夜都怕。

但是这麽做的他,可依了她的愿了?命是她的,她情愿死,也不想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虚度呀!不要,她不要!

“我不要”她霍地嘶喊,泪水更同时夺眶而出,等她再抬起眼,那令人心痛的场景早已消失,换上的,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身影。“你……为什麽这么对我?”

俊立於她的身前,凤玉不知她所指为何,方才发现她不在房里,他焦急地将每个角落都寻过,直到在屋後工作坊看见她的脚印。“兰舫……”

“刚刚……我看见了过去,我什么都记起来了,可是为什麽,为什麽你要抹去我的记忆?”从不曾掉过泪的她,今日以哭红的眼,控诉那她深爱著的凤哥哥。

这下,他隐约懂了,在沉默许久之後,他回道:“我……非人。”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字字清晰地对著他说。

“可是你害怕。”

“我是害怕,因为那天的情况实在过於突然,可你知道吗,当我跑进树林後就已经开始後悔,甚至到跌下山坡的一刻,都骂著自已不该跑。”她也是个人哪,怎能要求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你的迟疑并不能改变什麽。”他和她仍旧不同。

“那你做的那些又算什么?让我喝你的血,吸你的精气,以为活过来的我就能幸福吗?你以为我忘了你真去嫁了个人,就幸福了吗?”一直到这时,她才完全明白,当初她嫁给阔天,不过只是依循著那残存著记忆,她在阔天身上看到凤玉的影子,她在出手相助的阔天身上嗅到了一丝被保护的气息。

这……好可笑,也可悲,可眼前的他,却当它是幸福,而没了记忆的她,也当那是缘分。捧著腹,激动的情绪使得那积蓄在体内的疼痛又起,她咬著泛白唇瓣,努力克制。

“如果是这样,那我情愿那一天就那样死去。”

“我不会放著你不管。”

“呵……可我不需要你!”他不能不管她,这句话代表什麽,代表他喜欢她或爱她吗?她并不是他的责任啊,

“你……真恨我救了你?”

“是。”赌气,撇开头。

“那……我走。”侧过脸向著不远处的溪水,表情难辨。

“走?”条地瞪大眼眸。

“送你回城里,我会离开。”背过身,好似下个动作就是要离去。

“你不可以!”俨然被他的背影骇著,她心慌地自地上爬起来,原想趋前拦住他,可两腿软弱,所以只是朝前颠仆了去。幸好凤玉即时回身抱住她,要不她可能又会跌回地上。

“兰舫,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望住那张满布冷汗的脸庞,他心急欲狂,压抑已久的感情再也看守不住。但只见她摇摇头,并以气音喃道:

“你不可以走,要走了……我会真恨你的,真恨你……”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第九章

为何她跟床榻会愈来愈有缘呢?

再次睁开眼,兰舫不禁要嘲笑自己,虽她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但这连著几天离不开床榻,却是让她无奈,在她心里,已隐隐有个结论。头偎在有点湿漉的枕上,她偏过头,望住那趴在床畔的人。

她的视线由他棱线分明的脸上勾勒著的两弯柔和弧线,移到他额心那抹绛红的额印。

这张脸,即使在她没了记忆时,仍旧清晰地、稳固地盘桓在她心底深处,没给忘记,这该说是庆幸吗?仔细审视著,欲伸手抚上他的脸,却感觉到一股牵制的力量,原来是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大掌牢牢包覆著她的。

“凤玉……”将波波的心酸咽了回去,她无力地喊。

弧线化成两尾飞凤。“你醒了?”抬起头,意外自己居然睡去。

“你睡著了,我从没见过你睡觉的样子。”她笑。“在我眼前,你总是精神奕奕,虽然话不多。”从小到大,好像都只是她吱吱喳喳地在他耳边吵著,像只烦人的雀儿。

“……”没多说,因为他的沉默是有原因的。

瞧他不说话,她微扬著唇,要求:“能扶我起来吗?我不想一直躺著,我能感觉,我这一躺一定过了好多天。”

“三天。”外头,又已黑夜。

坐上床榻,将她扶起,但她腰间无力,连坐著都有困难,是以他让她轻靠在他胸前,只是这一靠,他更要惊觉她生命力逝去之快,因她身上满布著死气,跟以往他看见的数次一样。

“好久,可我并不寂寞,因为你也在我梦中。”低垂著眼帘,她的脸抵著他的胸膛,没意外,和林中那回一样,她并未发现心跳声。“知道吗?自从再遇上你,我的胆小也就开始痊愈了。”

“对不住。”他拿走她一半的胆力。

摇摇头,她看著自己散乱在胸前的檀发。“你……能帮我绾发吗?”

俯望著她的眼鼻,那羽睫将闭未闭,他话未多说,只是从一旁拿来一把密牙篦子,帮她梳著发,她的发丝柔黑细密,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一绺墨黑溜出指掌。

“我以前……曾幻想过无数次,你帮我绾发的样子。”不觉,一抹淡红爬上她死白的颈项。“呵……我好不怕羞。”低下头,捣著脸。

拢起一束发,兀自让篦子滑过她的发波,他倾听著。

声音继续由指缝间闷闷传来。“爹说,我四岁时,曾别扭著他只顾工作不顾我,在三更半夜跑出门,他怎也寻不到我,可一回家,却见我全身泥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一次带我回家的……可是你?”这几天她看到的,他没看到,所以她说给他听。

“嗯。”他低应。

“爹还说,我六岁那一年,一回他要进城谈生意,我想跟,他不给跟,等他回家,却见我躺在一棵树前面呼呼大睡,瞧见我身边掉了好多枝叶,还以为我是从树上摔了下来,差点没将他吓死……可我知道,我是真摔下来过,只是……是摔在你身上,对不?”放下遮羞的十指,她的脸蛋依旧潮红。

“嗯。”

“你还帮我躲过了被火烧、被蜂叮的意外,还有那一次……在溪边,我跌到水里,不会泅水的我本该有难,可等我清醒後,却只发了一点热,得了点风寒。”

“是我带你回家,你喝了很多水,人也昏过去了,也幸好昏了,不会赶我。”

“我要醒著,不只会赶你,肯定会想啃你的骨、吃你的肉,谁要你让我嫁给老头儿。”眨眨眼,不知怎地她竟又觉困了,可话未说完,她犹是挡著。“从那一夜之後,我得了心病,不吃不喝,人也瘦了一大圈,让来提亲的何家以为我得了瘟疫,忙著将婚退了去。”

谁知道她只是得了心病,得了为爱失神的病。

“你病,我也苦。”

“可你也没再出现。”想起那段不见他的日子,她知道他刻意不来。

“我认为你不想见我。”将梳好的发慢慢绾上。“不过最後我还是受不了,虽然在工作坊里只能见著你几面。”他默默帮助她爹制玉,认为只要带来富贵,就能让她远离伤心和灾噩,孰料……

“知道吗?那一陈子我爹还以为他回复了体力和玉匠该有的灵明,不时还对著失神的我发誓,要让我过好日子。”

没回应,凤玉默默拔下自己发上的钗,本欲簪上兰舫的发,可却被她抓了下来。

看著钗,她道:“我还以为它被贼偷了,原来在你这里。”凤头上的朱色沁,和他额上的额印如出一辙。

“我是钗,钗亦是我,它跟著你,就代表我从未离开过你。”

“那么这回我又惹了什麽祸,逼得你回头找我?”手搁上腹,那里已不疼痛,但她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悄悄泛冷。瞧他不语,她只好接道:“我……可以知道你的故事吗?”

“你累了,躺下吧,故事我再说给你听。”他将她放倒,可凝住著她不放弃的眼,他只好缓缓倾吐:

“千年前,有一名玉匠,他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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