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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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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蒙了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柳彦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他们的双眼。
  
  “这些都是反战的日本人。”小李在一旁说。
  
  “他不是日本人。”柳彦杰看到他们被赶到了场地中央。
  
  “他是伊藤中将的女婿,”小李又说,“这是好事,如果按中国人处决,他会死得更惨。他可能会被作为马路大,被日本人特别转送到哈尔滨。”
  
  “他不在乎!”柳彦杰意有所指地说,“无论怎么死,他都是中国人,不会做汉奸!”
  
  “少佐在乎。”小李没有在意柳彦杰的轻视。
  
  柳彦杰不再理会小李的话,他看到有人在场地上升起了日本国旗。沉重的一分多钟,对柳彦杰而言过于短暂。他仍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柳晨曦,拼命再多看他一眼。他们共有的时间越来越少,当明知道一个人即将离去,每看过一眼就少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他又感到那种亢奋了,抛去一切斩杀出去的亢奋,他努力地压制住快要爆发的洪流。
  
  机枪已经对准了这十二个人。一旁宪兵手中握着一面致命的锦旗。身着军官服的日本男人说着什么话。所有人面色严峻。
  
  场地上没有人有丝毫的晃动,严格的纪律到死都在维持,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刻。
  
  属于柳彦杰的时间终于无法在停留,死神挥动了他的旗帜。机枪的轰响比任何一次雷鸣都惊人,它们震动了整个跑马场。白色囚衣瞬间变成鲜红。柳彦杰从未那么痛疼红色,鲜艳的红、虚伪的红、沉重的红、生命的红,一时间天地都成了红河与红海。鸽子在清晨是黑色的。它们嚣叫着,从远处腾飞而起,轻易地带走了这些年轻的生命。
  
  柳彦杰看着十二个人缓缓倒下,他已经不在乎哪一个是柳晨曦,只知道柳晨曦再很不可能回来,日本人毁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他痛恨日本人,从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恨,在身体的最深处窜起,这股恨意侵占了他血管里每一滴血液。
  
  愤怒!仇恨!柳彦杰奔向门口。他要杀光那些日本人。
  
  上了锁的门将柳彦杰拦在门 
 46、第三十六章全 。。。 
 
 
  内。柳彦杰冲回来,抄起椅子,要砸了那门。小李飞快地扑上去拽住他,两人扭打在一起。小李并不是柳彦杰的对手,很快被他高举的椅脚砸破了头。但这个看似斯文的男人却有和柳彦杰一样的倔强与执宁。他死死地缠住柳彦杰,一时间两人砸破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嘈杂声引来门外几个日本宪兵。日本兵要小李开门。
  
  “没事,没事!不小心敲了点东西。”小李大声地用日语向外的日本人解释。
  
  两人继续在房间中厮打。柳彦杰看不起这个日本人的翻译。在他眼里,小李是汉奸,是杀害柳晨曦的帮凶。他将一切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男人身上。柳彦杰对他拳脚相加,小李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鼻青眼肿。
  
  过了许久,柳彦杰筋疲力尽,看着浑身是伤的小李,终于,缓缓地跌坐在墙角。柳彦杰捂住脸,颓然地靠在墙上,眼泪向泉水一般从眼眶里涌出,止也止不住。
  
  小李默默地看着他,最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柳彦杰一把推开他,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礼貌与周道。或许,这个中国人只有在中国人面前,才是中国人。
  
  1941年的12月9日这天,东边没有太阳。
  
  柳彦杰回到了红屋。他感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下车后,柳彦杰望着寒风中的梧桐树,好像突然迷失了方向,天旋地转,觉得哪里都可能有柳晨曦,哪里都不可能再有柳晨曦。他沿着贝当路疯狂地奔跑着,奔跑着,喊着柳晨曦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矫情,不好意思。
下章有点小虐,可以适当拿出小手帕。




47

47、第三十七章全 。。。 
 
 
  第三十七章
  
  日本进入租界后,预想中七十六号会依附日本势力将抓牙伸到租界的情况并未出现,上海进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和平时期。日本人利用严格的保甲制度,将中国市民编入担保的组织,由警察控制。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走的英美公民则被日本人关进了集中营。
  
  日本对上海实行宵禁后,夜晚,很难再见到璀璨欢城的痕迹,枪杀、绑架也突然成了过眼云烟。有传闻,日本人对七十六号进行了压制。在日本还未进入租界时,民众愤怒、惧怕、抵抗,日本控制租界后,人们的心反而安宁了。这是个怪异,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这种怪异。民众在十多年与死亡、恐惧的拉锯中彻底疲惫了,大家都只是想能生存下去。
  
  柳彦杰和柳晨曦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柳晨曦说‘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彦杰会安静地等待那天的来临。
  
  从跑马厅回来后,柳彦杰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月。他时常留在柳晨曦的房里过夜,看着那两个安静平躺着的钥匙扣,他感觉柳晨曦好像还在身边。柳晨曦的每一件衣服都在衣橱里挂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色暗花睡袍,那个出诊时用的医药箱都平静地守在衣橱的角落。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等待柳晨曦。
  
  柳彦杰第一次提起笔,给父亲写信,遗憾地告诉他,自己与柳晨曦今年也不能去香港。他提到柳晨曦到英国进修,还提到了柳研熙的事。他希望父亲和母亲在那边平安。他把信仔细折好,塞进信壳,还特意多贴了几张邮票。
  
  柳彦杰寄出信后,却传来香港沦陷的消息。1941年12月25日,他失去了与父亲母亲的联系。
  
  1942年1月重庆方面代表中国与美英俄等国在华盛顿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正式形成反法斯西同盟。
  
  上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上海仍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晨曦离开后,柳彦杰再也没有去国际礼拜堂。礼拜堂里珍藏过他与柳晨曦最感动的一段时光,他不敢去撕开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刘福最后还是死了,听说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彦杰照例每天会到锦绛堂。他现在是个合法的、守规矩的商人,天天看着颜料与货币进进出出。他不囤钱币只囤粮食,日本控制上海后,货币价值一落千丈,而粮食仍然在涨价。
  
  有一次在外走动时,柳彦杰见到了傻根。这个苏北来的汉子依旧在替有钱人拉人力车。傻根也见到了他。傻根问,柳医生最近好吗,很久没见到他。柳彦杰告诉他,柳医生到英国去了。
  
  偶尔,柳彦杰会到沪西的华丹医院。柳晨曦曾为华丹医院与他争吵,又因华丹医院与他相濡以沫。华丹医院里也有柳晨曦的影子。柳晨曦已经把医院交给了林牧,但林牧始终像个守护者。他没有动柳晨曦的办公室,也没有提出过任何有关财产交接的事情。每次见到柳彦杰,他只是问,柳晨曦什么时候会回来。柳彦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街烟纸店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长高了,柳彦杰看到她唱歌替老头招揽生意。
  
  小人在柳晨曦刚走的那几天,每天都哭,他吵着要找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叔叔到英国去了。柳研熙天天都会搬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眼睛认真地盯着铁门的方向。柳彦杰知道,他是在等柳晨曦回家。有一天,柳彦杰回来,看到小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还朝着大门。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柳彦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小人像感受到了柳彦杰心中的痛楚,偷偷地在他肩头抹眼泪。
  
  柳彦杰想到卖花的老太。过年前,他替柳研熙穿上虎头鞋,去贝当路。柳晨曦曾经答应老太带小人去谢她,如今他不可能来了。贝当路口,老太一人瑟瑟缩在衣领里,地上仍然是那一堆无人问津的鞋垫。看到柳彦杰和孩子,老人高兴极了,她伸出手抱了抱柳研熙,感动地就好像在抱自己的孙子。柳彦杰替她收掉了地摊,要她住到红屋做娘姨,一起照顾小人。老太感激地答应了。她问起柳彦杰: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1942年2月14日是最凄凉的一个除夕夜。柳彦杰没有叫影楼的人来拍照,只是让他们把去年自己与柳晨曦的照片放大了。他亲自把相框挂在两年前那张全家福的旁边。厨房做了小菜,美娟把餐盘满满地摆了一桌。柳彦杰带小人坐在餐桌旁。他替小人夹了一个鸡腿。去年,餐桌旁有柳晨曦,前年还有父亲和母亲。如今,柳家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已经有人在放鞭炮了。柳彦杰叫美娟、罗烈、老太,还有王贵坐下来一起吃。吃得人多,柳彦杰感到心里要好受些。
  
  初四,周景到红屋来拜年。他没什么变,依旧是过去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和柳彦杰说过车子里的那段话。柳彦杰也当做不知道。周景问,为什么没瞧见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初五,白凌桀也来了红屋。柳彦杰以前劝他离开上海,现在没有必要了,因为哪儿都去不了,到处都在打仗。柳彦杰过去看不惯他和周景在外面偷情,如今却羡慕他,偷得着总比没得偷要好。至少他爱的人还活着。白凌桀也问起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
  
  柳彦杰每天都在说这句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相信晨曦去了英国。柳彦杰甚至在过年后,每个月都给远在英国的柳晨曦写信。
  
  只有一个人不相信。
  
  柳彦杰在从跑马厅回来的那天,把真相告诉了美娟。他需要一个能倾诉悲痛的人。美娟被他选中了。因为她在某一个夜晚看到过不该看到的事,是如今红屋里唯一知道他与柳晨曦秘密关系的人。这个柔软的女人默默地承受了他无穷尽的情感宣泄。那天,美娟没有哭。柳彦杰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内心可能比男人更坚强。
  
  四月,柳彦杰操办了罗烈与美娟的婚事。罗烈的脚受过两次伤,这辈子都离不开拐杖。罗烈以为美娟不会再接受他,美娟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在他们结婚前,柳彦杰取出一个极精美的盒子,交到罗烈手里。
  
  他对罗烈说:“大少爷走得仓促,没能替你好好准备。你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牺牲,大少爷都没来得及给你留下什么。这枚钻石戒指是他特意写信,嘱咐要留给你们结婚用。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柳彦杰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枚闪亮的钻戒,一克拉的钻石熠熠生辉,很合美娟的手寸。罗烈激动地说喜欢。美娟盯着戒指,目光闪烁不定。结婚当天,罗烈替美娟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美娟捂着脸哭了。
  
  初夏,夹竹桃绽放,从院子一直延伸到围墙外。一片红,一片白。日本人彻底封锁了外界的有关抗日的情报,上海这边的报纸没能坚持太久,也跟着停办了。人都变得敏感起来。这时,秘密传来了重庆征兵的消息。
  
  周景在那一年参了军。
  
  这天周景带着背包要到上海西站,准备踏上开往杭州的火车。他会在杭州继续转乘,一直到到达重庆。柳彦杰之前接到过他的电话,说好当天为他送行。柳彦杰到西站的时候,没有看到周景。最后,在西站外的兆丰公园里找到了他。他和白凌桀坐在一株白色的夹竹桃下,长凳旁摆着个大背包。
  
  周景穿了一件橄榄绿的衬衫,配了一条深褐西裤。绿是军人的绿,带着一种严肃与力量。他与白凌桀靠得很近,窃窃私语着什么。白凌桀依旧中式的打扮,一身米白长褂,他看着周景,认真地听他说话。
  
  半个月前,周景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周景家上上下下都为这件事高兴。周景在孩子出生前到孩子出生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没有找过白凌桀。今天是他们这段日子后第一次见面。周景的媳妇还在家里坐月子,父亲母亲照顾她和小人。周景没有让他们来送行,特意要把时间留给白凌桀。
  
  周家很反对儿子参军,上战场的人随时都可能牺牲。周景却执意去秘密地做了体能测试,还填写了一份资料。周景过去在东方饭店与粤菜馆说的话是认真的,他说过他要参加抗日,拿起枪杆保护家人和国家。两天前他收到了征兵部寄来的密函。
  
  柳彦杰想上前与他们打招呼,想想又觉得不好打扰他们。他靠在一棵香樟树后。
  
  远处传来小人的嬉闹声,夹竹桃下却是宁静的。白色的花簇拥在一起,从初夏到深秋,没有兴盛,没有颓败,始终温吞地随着微风吐露芬芳。那是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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