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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过是坊间流言夸大其词罢了。”
“哦,是么?本宫却听说,坊间所言属实,甚至庞卿与王爷哥哥还曾为此人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噗的一声,屋子里应是有人喷出了一口茶。
彼时我从雕花镂空的门扉望了进去,看到庞青连连摆手,迭声道:“本国舅对王爷的人可半点兴趣也无。便是开过几个玩笑,半点当不得真,公主休要胡说。”
他的旁边坐了王爷。男人一身云衫水佩,一派温润清雅,与我在雨中见他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
“公主切莫听信道听途说,本王与顾编修亦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仅此而以。”
看来,他们都说庞青与六王爷有意于晋国公主,确是真的。
我面上险险有些挂不住,稍一错神,屋里头一身烟霞色骑马装的女子便转过身来。我看到她的正脸的一瞬,一愣。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的年纪,生得雪肤花貌,明艳照人。她手抚着长鞭,一副轻装便服模样,举止却有说不出的妩媚贵气,再加面上那三分恰如其分的傲气,周身都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像一头未被驯化的美丽狸猫。
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位公主的娇娆美态,而是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而这种印象,绝不是不久前夜幕中匆匆一瞥的那次。
这么一愣神工夫,厅中几人便都发现了我。
义兄今日恰好不在府中,身为主人,便要有主人的大度。例如听到任何不适的言语,都要只当没听到;而屋中一个个都是身份显赫,身为下属,则要表现十足的谦卑。
我进屋,一个个行了大礼。
公主的眼光落在我头顶,有很短一瞬我的眼光与她对视了一眼,公主面上溢满娇媚笑意,眼神却是不善,我不由想起数夜前她的扬鞭示威与今晚莫名其妙的跟踪者,只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庞青也看了我一眼,神线若有似无扫过我额上,微微眯了眯眼,便扭过头,打开扇子扇风,与公主谈笑风生。
我自然晓得一众人的心思不会在我身上,公主过府看我不过是个借口,醉翁之意只怕在于王爷。因此简略地应答了公主随嘴几句问话,又重新奉了茶,便识趣地候在一旁作壁观。耳听他们先是聊了重九登高,庞青眉飞色舞讲了几处京郊风景,末了意有所指说这可是王爷游玩熟了的去处。公主便十分期待地望向王爷,王爷于便含笑着又介绍了几处。
我的思维也随着他们的话起起落落,游走那片片青山绿水间,时光几度错合,当时情形恐是不再。我蓦然间便有些伤感。待回神,三人已聊向另一话题。
公主有意在不久后将自己所携的稀世明珠现世,办一个赏珠夜宴,宴会的地点却不知办在何处。王爷很快便排忧解难提供了自己的王府,庞青不落其后也奉献了庞府,公主夹在两人中间,咯咯发笑,满面得意。
公主走时,两人一同护送。
我陪侍在一旁早站得脚酸。再加上这一日的奔走劳累,行出来的时候便有些头重脚轻,差些摔倒在地。一只手伸过来搀了我一把。我听王爷淡淡说:“当心。”这是他自公主出现后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既不是冷淡,也谈不上亲切,当真面对的是普通要好的朋友那般。
庞青从身边走过,哼了一声。
阴声怪气道:“顾眉君,莫忘了还欠本国舅把伞。”
我扯住王爷的衣袖,干笑。心道这伞只怕永远无法还了。待庞青走过了一些,我小声与面前男人道:“这几日挑个时间与我一叙,可好?”
王爷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我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一段,似有感应,回了头看我一眼,眉头一皱。
我便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然而,我真心期盼的这个承诺却迟迟没有到来。等我再次见到王爷时,已是七日后,我的丧礼上。——
☆、17Chapter 3132
31
那日的灵堂额外热闹,匆促之间棺柩并未做好。我躺在一张凉席之上;身体冰凉没有一丝生息;然一分神智尚存。
我听到王爷冷冷的问话。
“李润;你与眉君这是在玩哪一出?”
义兄并没回话,只传来他重重磕头的声音。
春香哭道:“王爷;眉君哥哥就在里面;您过去看他一眼吧!”
仿若是过了半日那样的长,脚步声才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灌了铅般沉闷。
手指先是探向我的鼻息;抖了一下;接着是手心;脉门。他摸过了我二只手,最后紧紧抓着其中一只,颤得越来越厉害。与那一手心的冷汗,浑不似他声音里带的那般平静。
“是蛇毒。我们在后园散步,那条蛇就突然蹿了出来,向我咬来。眉君先我一步拍开了那条蛇,手背被咬了一下。等医正过来时,人已不行了。”
“李润生平从未见此种毒物,长不过二尺,金色红冠,却是奇毒无比。它原攻击的是我,眉君本不应死,是我害了眉君。”说罢饮泣,声音里倒也有许些真情实意。
王爷道:“李润,休要谎话连篇诓骗本王。李府乃百年老宅,数年前还修楫过一次,如何有这奇毒之物?你言之凿凿,这毒蛇现又在何处?”
义兄说:“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小蛇咬伤眉君之后,逃窜时又咬伤一名下人,不知所踪。李府一日连出二命,一人还视若至亲,李润心中悲痛万分,如何还能打一字诳语。王爷若不信,有下人的尸首为证。下官晓得事出突然,王爷一时难以接受,然而眉君她千真万确……确是去了。”
我听到拔剑的声音与义兄一声惨笑。
“也罢,眉君为我而死,王爷取我人头抵命便是。”
“本王只要你说出实情。”
“实情便是,眉君已经走了。”
“眉君生时蒙王爷照顾多时,现今走了,就烦请王爷再照顾一回,为她装殓罢。”
剑落地。男人过来抱起我,周身的寒凉。我听他缓缓说:“我不信。你还有那么多事未做,我不信你便如此死去。顾眉君,你有本事令自己这副壳子烂在我面前,我便信。”
王府的侍卫封住了灵堂,用捕蛇的名义,围封了李府。
不久后庞青也过来,上了一柱香,沉默了半晌,说了句李大人节哀。对义兄说:“圣上听闻顾编修暴毙,命本国舅过来查证一番,李大人不介意让本国舅与张老太医看一下顾大人遗容罢?”
老太医颤巍巍的手探了手脉、鼻息,又翻了一下下腭、眼皮,最后停留在我手上那处伤口。庞青道:“听闻西域有一种药,服下可令人昏睡十日,身体状同死人。老医正你可要看仔细了。”
老医正道:“回国舅爷……这位顾大人的确是中了蛇毒而亡……”
老太医握着我的手被拍开,紧接着是一双冰凉的手。
当时我的意识有瞬间恍惚,我不太明白,这两个男人,面对我已经没有心跳的身躯不约而同的怀疑是从何而来的。等我回转神思时,灵堂里似乎只存王爷与庞青二人。
烛油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
庞青道:“王爷此次好似有些措手不及。”
“庞国舅一直派人跟踪着眉君,莫非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呵呵,王爷莫怪,本国舅只不过有些不明白,王爷与他表面亲密无间,暗地里遣手下时时跟踪他做甚。实在好奇,只好自己也遣人跟踪跟踪看看。结果发现,王爷十二个时辰都盯着的人,委实正常的得紧,上值散值吃饭睡觉,整个大夏朝找不出比他更无趣的人了。”
“哦。那现在国舅爷怀疑的又是什么?”
“就是太正常了,本国舅才不得不怀疑。真是有趣,本国舅觉得地上此人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而这种人,通常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
“莫非国舅认为眉君是诈死?”
“本国舅只是觉得,王爷一定知道些什么。”
“本王什么都不知情。”
“那么王爷可检验了地上之人便是本人了?”
“确是眉君本人。”
“是男是女?”
我吃了一惊,王爷似乎也是一样。室中静默了半晌,方响起王爷透着森寒的声音:
“庞国舅这是何意?”
“呵呵,王爷一定不知道罢,本国舅对小君儿的身体可是数次温玉软玉在怀,本国舅早先便怀疑她是女子,今日看王爷反应,益发确定了此事。”
这一日我第二次听到王爷拔了剑。
身体酣睡神思清晰的我在那刻只觉得颜面扫尽。
他们最终并没有动手,庞青临走之前阴恻恻说:“王爷素来演技甚好,本国舅不得不怀疑你们两人是不是联合起来在玩什么花招。本国舅已同圣上请了旨,顾眉君来历不明,身份诡谲,突然暴死,这其中恐有诡诈,今上已恩准本国舅领内侍围了李府。我倒要看看,在本国舅眼皮底下,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说着似乎回头看着我:“顾眉君,莫让本国舅发现你是诈死。”
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这何这一日的庞青,表现得如此心浮气躁,甚至好像是——有些愤怒。
李府就这样被二路人马围得跟铁桶一般。第二日,装殓的大木棺已做好抬将了进来,然而灵堂上白布被扯下,法师被赶走,这恐怕是全天下最不像样的丧事了。有老人担忧着说如此并不吉利,怕生不吉之事,然则王爷通通置之不理,那几日,便一直守在灵堂。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与他相处最久的时候了。
不停有人被请进来查验我的脉搏,然而一次次所有的答案都是摇头。他们重复着告诉王爷,地上躺的,分明是一具尸首。
王爷坐在我的旁边,念着佛经。念完一段,便会缓缓将手探向我的鼻息,他甚至尝试着向我口里喂水,不停重复。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眉君,我不信你真会烂在我面前。李府现今是铜墙铁壁,你出不去的,快醒来罢。”
我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心中越来越难过。
后来有人对我说,那几日的王爷,眼光清惨,神情森郁,整个人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会断掉似的。
越是这样,越好下手。
说这话的人,叫小金,是此次计划我所雇佣的帮手。
31
小金是摩天崖的故人,与哥哥相交,会调侃地命我唤他一声“小金哥哥”。
他擅养蛇,面目百变。
小金早就混入了李府仆从之间,从我起意此次金蝉脱壳,到计划实施,我们不过接洽数次。
头一次,他以送热水为由到我房里,一闪入门内僻角,他便掏了块麻薯蹲着啃,一边浑不在意道:“哥哥的才能你都懂,就是心思没你密。计划与细节便由你来定,我负责实施。”
“至于佣金,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看在与你哥哥是朋友份上,便不先收你订金便是。”
随后,后园放蛇,故意被蛇咬伤。
庞青说得没有错,西域是有一种药,吃完能使人短暂陷入昏迷,体温冰凉,心跳减弱至如同死人。
小金驯养的这条小蛇,便由这种药喂大。
这种小蛇其实并没有毒性,只是人被咬伤后,身体会显示中了蛇毒一样的症状。而被咬伤后的后果,就是让人身体像死人一样三天。
也就是说,三日内,我必须设法离开李府。
我们对城中的女阴娘娘庙动了手脚,就在我躺到灵堂的第二日,女阴娘娘金身碎裂,一时此事便沸沸扬扬传开了去。当今皇后信奉道教长生,当晚就做了一个蛇身女神断尾的恶梦,视为凶兆,次日召内侍这么一问,京城中最近确发生了一宗与蛇有关的凶事,只听得皇后花容失色,惊疑不定,在夏帝面前如此一提。在我躺到灵堂的第三日傍晚,夏帝下令火化我的“尸身”的旨意便传达到李府。
王爷跪在灵堂门口,身体就挡在入口处。他默不作声,既不站起,也不接旨。
不接旨,便是抗旨。
传旨的黄门官是夏帝近侍,趾高气扬惯了,好说歹说了二句,变了脸。王爷一旁有侍卫随伺,他无法硬冲,转而便求庞青出手。庞青道:“这位公公得罪了。只是本国舅只领到围堵李府的旨意,并未有其它。虽然顾大人品阶微末,好歹是一名朝官,本国舅还不能胆大包天到出手处置京官遗体,公公再去请一道旨如何?”
一早抬入灵堂中的棺木中有夹层,里头有早准备好的一具尸首。
我们便趁着王爷以及他手下侍卫与黄门官剑拔弩张那时,换下了那尸首。
小金将我塞入灵案上厚重的布幔之下,给我嘴里灌了几口酒,解了蛇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我脸上贴上另一张人皮。
很快灵堂上打扮成我的模样的尸首传来奇怪的声响。
王爷在侍卫的搀扶下调转身,看到的便是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