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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不能发作。
有些事情,时机未到,不宜刨根问底,聪明的做法便是揭过不谈。
两人又在月下站了会儿。月光如水,四下隐约有风声蛙叫,此情此景,很适合谈一些人生大事。
王爷道:“皇兄自武德元年登基,近些年来,施政手段越发刚硬,再过二年,只怕朝事越见艰难了。”
我骇道:“王爷是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何出此言?”
王爷便笑道:“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却不是我。”我心中一动。又想起近年来一些东拼西凑来的传闻。武德元年,崇文馆失火,据说王爷这张脸,便是在这场大火毁的。之后不久,他新娶的王妃也跟着没了。
当时那场大火来得诡异,六王爷在皇嗣之争中身为保皇派,会出现在那场大火中,更是诡异。
看来当今这对主上臣弟之间,并非表面看来那般兄恭弟*。
我愣了会神,又听他说:“只不过油然生了些感叹,便与你私底下这般说说。人生短短百年,高居于庙堂,还不如寻个有心人,隐于井市。”口气隐隐有些落寞。
我笑道:“我瞧王爷是看上了哪家闺秀,*在心口难开,因而才对月生春的罢?”
王爷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就是不知对方作如何想。”
我咳道:“王爷不必挂心。您是远近闻名的谦谦君子,瞧上的那家闺秀,只怕也是仰慕着王爷日久的。”
王爷的眼睛一亮:“你说的可当真?”
我心中顿觉得怪异,然口里只好应道:“这是自然。若需眉君从中穿针引线的,莫不敢辞。”
我自认说得十足真情实意,王爷听罢却似乎并非那么领情。反倒将眼光收了回去。我见他随手摘起路边一株秋菊,叹道:“你瞧瞧这朵菊花,开得最盛时,便是花期将败时。人也一样。不同的是,花今年谢了,来年还开。人却仅有一生一次。”
他回头看看我,口气何其严肃:
“若我没记错,眉君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对将来可有打算?”
我想王爷何必挂心。该挂心的是我自己。
从他的角度,二十有三,对于男子,正是当时。从我的角度,身为女子,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花事已了。
再过个若干年,世上可还有叫顾眉君的人,这是一说;可还有愿意陪着老姑娘倚着门框数皱纹瓣儿的良家男,此又是一说。
何必想呢,想也无益。
最终我学着他的样子,将裹粽的手往身后一掩,眼望明月。顿生月下二名旷男的凄清意境。
回转时我悄悄问了王爷随身的管家,王爷近来可是看中了哪家闺秀?管家神秘道:“小人只觉得,王爷看府上的春香小姐,眼神有些不一样。”
我一愣后才点了点头,心中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似乎有一丝恼怒,沉沉压入心口。
彼时,我只道终身大事云云,只是两人一时对话,万没料到,不过两日,此事成了京中头等大事。
8
事情起因,还从王子聪与辜王孙两人说起。
他们这一次玩出了火。
被抬出的两具尸体中,一名恰好是刑部张侍郎的亲戚,张侍郎一怒之下,直接发签将两名皇亲贵胄押入刑部大狱。
自然,这是表面的说法。背后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六王爷。
那晚回府,就听义兄说,王尚书来过,不仅将哑巴的奴契拿了来,还抬来了几箱大礼,说是赔罪,又拐弯抹角说了一通好话,希望苦主我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好令王爷在刑部过堂时松松口风。
我正要接过哑巴的奴契,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将东西截了去,扫了一眼,放入衣襟。我瞠目看着王爷,后者微笑道:“眉君,这张奴契暂且由我保管。”义兄一旁劝我:“贤弟,如此也好。王尚书在朝中风评不佳,他府上鱼龙混杂,这张奴契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排查一下方始妥当。”
我张了张嘴巴,偏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好坐回椅上,盯着王爷胸口,心中耿耿。
义兄迟疑了一会:“眉君,你看这事……”我兴趣缺缺道:“任凭王爷与义兄二位作主便可。”义兄表情似乎松了一松,略带歉意与怜惜看了我一眼,方转向王爷道:
“长公主在朝中权势极大。听说她已拿出了重金献给朝廷,要给外侄赎一条命。此次事件中另一名死去的家属,也愿意接受和解。下官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爷四平八稳坐着喝茶,眉眸内敛,静穆且从容。
这副情形,的确是京中盛传的第一君子的模样,君子雅然,气质恭美。
他俨然道:“辜王二人私用朝廷禁药,弄出人命大案,朝廷的刑规律法自有处断,李大人莫妄加私揣。”
义兄一噎,颇尴尬望了望我。我也一噎,为了表示对王爷来这一套我也没办法,便将眼光移至屋外望天。恰好看到负责照看哑巴的那名下人在外头鬼鬼祟祟探望——哑巴醒了。
我来到哑巴床前,少年正睁着一对漂亮的眼茫然四顾,看到我,显露戒备。
事实也证明了,想与一个刚惨遭毒打折磨戒心奇重的人沟通,有些难度。
我并没有心情与他磨叽,自报了家门后说:“论将起来,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过,你不必承情,只需告诉我,这支花灯的来历,你我便不相欠。”
哑巴在我准备好的纸上一共写了二句话,第一句:“为什么能看破我腰带上的机关?”
我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纸捏在指尖,对半撕开,凑到油灯的灯焰上。
待那纸烧干净了,我指指他那条折了的腿,大夫说过,这条腿就算治好了也会跛,怕要落下一辈子的伤残。我问他,难道你不打算报仇?
哑巴的一口牙瞬间咬得嘣嘣响。
我轻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那腰带上只有最后一枚暗器。便算你这枚暗器是为折了你的腿的仇人而留的罢,你想一想,自己有接近王子聪的机会么?如果不是我,很有可能你的下场是极窝囊地被折磨死。”
“确实是我令你不得不孤注一掷射出最后的保命暗招。但因此换来你的逃出虎口,却是你大大地赚了。现在你只要解答了我的问题,便可回复自由身。一旦出了李府,我不认得你,你也再不认识我。王尚书的公子是生是死,会不会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更是与我无干了——你觉得如何?”
哑巴眸里的光影数度明灭,最后在纸上写下了二个字:奴契。
我冲到外面的时候,王爷正撩开袍子要上轿。
因跑得急,差些便一头撞进轿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我稳稳扶住。我听到王爷唤着我的名字轻叫了一声当心。
我稳了稳气息,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过于生硬。
“您……这就回去了么?”
王爷却是停了上轿的动作,挑眉望我。
旁边的管事便说:“顾相公,时辰不早了,明儿王爷还要早起上朝呢。”
我干笑:“突然想起,房里头还有二坛好酒,想与王爷小斟几杯。这……”
我感觉王爷的手在我发丝上轻轻抚了抚,而后柔声说:
“眉君,你今日定是乏了,身上又有伤,改日再饮不迟。”
我一急,就将他衣袖攥住。
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
我想着用什么借口将他留下才好。搜肠割肚了半晌,最后心一横,凑到他耳边,说了个让我后悔了半宿的理由:
“其实……昨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一直未寻着机会给你。”
待厨房准备了二个小炒,备好了酒摆在后园亭上,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天气微有些阴,月亮半隐在一团乌云里,委实不是什么赏月好时辰,王爷的兴致却不错,唇边的笑纹更是没停过。坐下饮尽里杯里的酒便问我,眉君,你送我的礼物呢?何不拿出来看看!我的笑容差些僵在面上,心想我何曾准备甚么物事!只是此刻骑虎难下,懊悔也无用,只好昧着良心道:“且卖个关子。”一边劝酒。
很快一坛子酒见底。
后面,我寻了个借口跑回屋里,翻箱捣柜想寻件适宜的物品,未果;继而寻到书房,想起年初时自己曾攀风附雅购置一把染香扇,想天热了扇凉用。因义兄嫌上面没有题字,随手便压在箱底,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我拿了扇展开一看,扇面上画了几株紫薇,煞是鲜妍。
回到后园一看,王爷正支颐靠在石桌之上,侧脸打着盹。
桌上的菜基本未动,另一个酒坛子空了半坛。
我心中怦怦跳了二跳,低声唤道:“王爷、王爷。”
又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头。
没有反应。
我一喜,一时不作它想,将手探入他的襟口,四下摸索。
——
☆、5Chapter 0910
9
我发誓,初初我心中并无一丝非份杂念。
可是,当我将手探入男人衣襟的时候,我平静的内心有如石破天惊般给惊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曾与我秉烛数过更漏、打马共游过四季,喝过无数次茶,说过无数次话,可是这样将他摸上了……还是第一次。
印象中,王爷的身形颀长,举止文雅中透着几分书生的单薄。或许是隐藏得太好了,他看起来并不是强势的人,便是在他最深沉无法捉摸的时候,也是内敛的,平平淡淡,无阴无晴。谁能料想,在这副温和文雅表相下,蕴含着专属于男性的危险力量是那样强烈且令人不安。
无论是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是肌理间仿似一触即发的嬗动。
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织丝单衣,直烫我的掌心。
我想起,玉*轩里,叫小蕙的舞姬雪白的胸脯,柔软且芳馥,触感便如自己往胸前一圈圈缠着白布时的感觉。
男子女子之间,竟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我几乎是无法抑止地颤动了一下,便想要收手。可是还未付诸行动,一只手伸了过来,隔着衣料握住了我的。我一惊挣扎,那只手却紧紧按着,手掌无可避免地贴上这具让我觉得陌生的男人身体。
扑通、扑通——正是心口位置。
我的脸定是瞬间涨红了。
捉住我那只手的主人慢慢抬头,吟笑着望我,一对眼亮得出奇,却哪里有半分酒醉或睡意。
他问:“眉君,你在做甚么?”
老顾家与老李家的脸面今日尽数给我丢尽。
此刻若有个地洞,我定毫不犹豫钻进去,好理清心中那窘迫又异样的情绪是什么。然而别说地洞,连块遮羞布也没有,手被紧紧握着,贴上的又是这么恼人的位置,锲合无间地感受着男性心口的震动,一起一伏。
手心透出的汗甚至已渗入薄薄衣料。
我想既然摸了便摸了,我应该索性不要脸,一不做二不休,脖子一梗,铿锵撂话便是。
然则我终究高估了自己。
我的确很有气势地说了一句:“你将哑巴的奴契还给我!”而后声音便没出息低了下去:“……你松手。”
他并没有。
平日温和澄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闪烁着同样陌生且异样的潋滟流光。那眉眼……分明带着美男子特有的风情。
他缓慢且温吞说:“眉君,我是今上的亲胞弟,皇子龙孙,朝中便是有哪个咬牙切齿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不敢如你这般放肆。”
我感觉他握住我的手隔着衣襟轻轻摩挲了下,声音带着异样的暗哑:
“眉君,你的手……真细。”
一时间,我只觉得被蛰了一下,而后就急了。
一急,便做下今晚第三件蠢事。
我将尾指往下一勾,狠狠就摁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形一顿。我先是碰触到黏腻且湿热的液体,而后极快地,一股刺眼的红色自他里衣迅速渗了出来。
他总算将我的手自他衣襟里抓了出来。捉住手腕迎向烛光一瞧,我那只手尾指上套着一个小小的指环,此时指环上的机括已经打开,露着尖锐的针头。上面还残留着将他刺伤后沾上的血迹,无所遁形。
他小心拔下那枚行凶之物,观察了一下,问我:“回来时戴上的?”
所谓回来,自然是指菊陶馆受袭之后。
我嗯了一声。
“身上还带了哪些?”
我低头看自己脚尖,说没有了。
王爷的表情倒没看出多大生气,只是苦笑了一下,将那枚指环收入袖中,接着将我拉到身边坐下,摸出一条白帕,给我擦拭手上血迹,面上又恢复平素温和样子。
他若发怒,我也不至这样,手足无措坐在一旁,傻眼看他,心中歉疚之情,如黄水泛滥。
我沉默地任他擦完,刚想收回手,手中一紧,却是他自怀里摸出一物,塞在我手里。
那物事,犹带着他身上暖气。
“这块玉佩,我原打算昨晚给你。只是后面出了意外,一直寻不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