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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然一身、倒楣透顶的男人?所以,他不能去杀君岛,不能铤而走险,不能留下那个可怜的男人孤伶伶一个人。
山田来到良太病房前的时候,听到说话声从门内传来。他以为是护士,所以没有敲门就进去病房,但病房里是一名年近五十、身材枯瘦的中年妇人。她将夹杂白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上穿着起毛球的水蓝色毛衣,瘦得有如皮包骨,眼角长满皱纹。
妇人和山田的目光对上,便从椅子站起来,仿佛要蜷起身子似地向山田行礼致意。山田也随即点头回礼。
「……初次见面,请问你是哪位?」
妇人畏怯地问,山田心中暗道「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咧」,不过还是回答妇人的疑问:「我是他的朋友。」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来看他。我是良太的母亲。」
山田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个妇人和丈夫共谋,为了诈领保险金而杀害良太同学的父亲。他们夫妻俩应该是一起去坐牢,现在却出现在山田眼前,大概是因刑期服满而被释放了吧。良太曾经说过,即使他的父母从牢里出来,他也不想再见他们、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妇人拿来被放在病房角落的折叠椅,殷勤地摆好后对山田说:「请坐。」因为一直站着说话也不太妥当,于是山田说声「谢谢」之后坐在折叠椅上。
「小良,你朋友来看你啰,真是太好了。」
妇人仿佛在哄小孩般说着,但是良太没有回应,只有人工呼吸器规律的「呼咻」声一再响起。一滴泪冷不防落在床单上,妇人从布袋中拿出手帕,按住眼角。
「……啊,不好意思。」
妇人吸一下鼻子。
「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和这孩子见面。听人家说了这孩子的近况,才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想到竟然看见他变成这样……」
山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名曾经杀人谋财的妇人。人不会这么轻易改变,世界上多得是字典里没有「反省」两字的人。这个女人也有可能趁着儿子失去意识时帮他投保,再以此诈领保险金。
妇人叹一口气说:「不过,如果现在不是这种情况,他大概也不肯见我吧……因为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妇人轻轻触碰良太唯一没有被绷带包起来的指尖。她的手指贴满OK绷,到处有着红色的伤口。注意到山田的目光,妇人苦笑着握住指尖。
「我的手很难看吧?因为我在做清洗东西的工作,所以两手都是伤口……」
「啊,你别在意。」
山田怕自己的目光太露骨,于是看向窗户。窗外响起寒风干燥的吹拂声。
「……我必须努力。」
妇人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说道。
「我必须更努力一点才行。这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的亲人只剩下我一人,只剩下我这个母亲……」
妇人用布满红色伤口的手指再次触碰儿子,凝视着那张没有任何反应的脸。
「对不对,小良?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去吗?不过,你应该不想跟妈妈去吧,毕竟你都二十二岁了。」
山田从椅子上站起身,妇人抬起头来。
「……我、我先走了……再见。」
山田飞也似地奔出病房。来到户外后,在刺骨寒风的吹拂下,悲伤、寂寥、绝望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觉得那个母亲不会借由良太来诈领保险金。照料失去意识的儿子,已经是她现在活下去的意义。即使没有他,良太还有那位母亲。当母亲的……应该会守护儿子吧。
虽然不是她,山田却轻易地明白妇人的心情,因为他也有着和妇人相似的想法——因为他想以可怜的良太为理由,以背负良太的后半辈子为借口,逃避自己不得不杀人的现实。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电车喀哒喀哒地颠簸行进。倏地,坐在对面的小孩子兴奋地大叫「下雪了」,他也从车窗看到斜斜落下的雪。
山田冷不防想起死在庭院里的父亲——父亲抱着酒瓶,宛如沉睡般死去。这令他全身汗毛直竖,忽然觉得很想吐。
山田在下一站跳下电车,冲进厕所里猛吐一番。冒然浮现的雪之记忆,夹杂在呕吐物的气味里。好冰、好冰……父亲变得好冰。父亲不是自己杀的,而是喝醉酒被冻死。他死得好,早该死了,反正他活着也是人渣。他总是对每个人、每件事暴跳如雷,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既然如此,父亲还不如一死。
当啷一声,山田的耳边忽然响起这个声音,是那台电脑掉在地上发出来的。盖子被打开,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黑亮的手枪和子弹,却浑身打起哆嗦。
山田将它捡起来,想要盖上盖子,但似乎因为摔坏而盖不起来。他拿出手枪和子弹,用颤抖的手将子弹装进弹匣,并将剩下的子弹放进口袋,手枪则是插在腰侧的皮带里。
他走出厕所时,雪已经停了。太阳已然西下,虽然还不到六点,但是四周已经暗得有如黑夜。山田走到月台,坐在长椅上拿出手机打电话。
「信二哥?」
他听到路彦的声音。
「你怎么了吗?」
山田垂着头回答:「没什么。」
「你现在哪里?」
「在哪里都没差吧?别问了,你随便跟我说些话。」
「即使叫我随便说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啊……你今晚想吃什么?」
路彦窘迫的声音很有趣,山田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时正巧有电车进站,一辆特快车疾驶而过,使他听不见电话的声音。
直到电车越行越远,路彦才问:「你在车站吗?」
「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你今天不要去我家。」
山田直接将手机关机。
◇◆◇
已经没有时间了,惣一命令他杀死君岛的期限是「今天之内」。于是山田回到六本木,打电话给嘉藤。
「我现在大厦前面,您能不能帮我随便找个理由把君岛那混账骗出来?」
山田从马路的另一边仰望高耸的大厦。
「要在房间里杀他也不是不行,但他如果知道是我就不会开门,所以我想在外头比较容易下手。」
嘉藤沉默半晌。
「要让君岛出去是很简单……但是,山田,这么做你真的无所谓吗?」
嘉藤的声音充满告诫。
「现在我还能帮你说情,你要不要回到惣一少爷底下做事?」
山田的心情有些动摇。
「惣一少爷很聪明,只是还不熟悉用人的方法。他真的很中意你,而且……」
嘉藤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忽然噤声,山田再怎么等也等不到接下来的话语。
他紧紧握住手机,闭上眼睛。
「不可能了。」
山田低声说道。
「就算我回去,惣一少爷也不会改变。他只会觉得,一只曾经无理取闹的杂种狗又回到他身边而已。」
「这……」
「惣一少爷很聪明,对吧?既聪明又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人,怎么可能改变?所以,我已经无法再追随他。」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嘉藤的叹息。
「我知道了……我会让君岛在十五分钟之内外出。」
嘉藤说完这句话便挂断电话。杀人的任务展开倒数计时,山田的喉咙变得干渴,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不想喝任何东西。
等君岛走出大厦就射杀他。只要瞄准他的头,应该能一枪毙命。
山田观望左右来车,横越马路后躲在自动贩卖机的阴影里。
若要瞄准头部,目标相当小。曾有人说过,近距离狙杀的成功率比较高。等枪声响起,君岛一死周围就会掀起骚动。但警察就算来得再快,也需要五分钟的时间。一般人不会去追逐手持枪械的男人,五分钟的时间足以让他搭上电车。只要一再转车,便能甩掉追缉他的人。
山田将手放在侧腹的皮带上,不停触摸着。来此之前,他已确认过好几次手枪里的子弹。
他已经做好所有的事前准备,也请嘉藤帮忙诱骗君岛出门,但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仍在犹豫。他不想杀人。虽然他厌恶君岛到想吐的地步,也不仅一次希望君岛去死,不过,这只是一般人偶尔会怀抱的情绪,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现在他必须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不杀死君岛,他就无法获得自由。
那只秃头肥猪不能自己在房间里暴毙吗?不能被其他人杀死吗?除了他之外,不管谁去杀死君岛都可以。
山田低下头,满脑子想着杀死君岛的事令他痛苦万分。他忽然想起,嘉藤在电话里曾经欲言又止,到底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
这时,一道人影掠过大厦的入口,山田心中暗自希望他自行暴毙的男人悠哉地走出来。山田的心脏鼓噪得有如撞着早钟,「扑通扑通」跳动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
君岛往山田所在的自动贩卖机的反方向走去。山田和他保持约莫十公尺的距离,尾随在他身后。君岛肥满的身上穿着仿佛要强调臃肿身材般的白色羽绒外套,有如一颗肉包子。
君岛走到高架桥下,一辆电车正好驶过。这样一来枪声可以被盖过,现在或许是大好时机。但是山田的指尖在发抖,无法拔出插在侧腹的手枪。
现在明明很冷,他的额头上却浮现一层薄汗,腋下和掌心都已经湿透。山田仿佛影子一样,只是静静地尾随在君岛身后。
君岛进入大西电器行里,手里拿着USB随身碟和电池到柜台结账。君岛站着不动,背后又毫无防备,现在或许是下手的大好时机。但是店里的人太多,山田想在安静一点的地方下手,所以还是没有了断君岛的生命。
离开电器行后,君岛走向来时的道路回去,又经过那座高架桥下。这里是山田最后的机会,不趁现在下手,等君岛回到大厦,他就不可能在今天内杀死君岛。
山田瞪着那个宛如肉包的背影。君岛明知炒作股票是违法的行为还是当了操盘师,甚至利用流氓来中饱私囊,这种人根本死不足惜。
山田拔出插在侧腹的手枪,加快脚步,一口气缩短原本相距的二十公尺。
君岛走进高架桥下,对向没有人往这里走来。山田的全身仿佛都化成心脏一般剧烈鼓动着,同时伸手抓住君岛的肩膀。
君岛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细眯起眼。
「你……」
山田抓住君岛的肩头,打算把他扯进路旁,但君岛肥胖的身体扭动抵抗着。山田继续粗暴地拉扯他,令他不小心绊到脚,向后摔个四脚朝天。
山田将枪口抵在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君岛额头上,但是他的手臂……他的指尖颤抖得无法扣下扳机。君岛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宛如临死前的公鸡般发出刺耳的哀号:「噫!求、求求你,放、放过我……」
肥猪的双眼流下眼泪。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做,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看到肥猪哭得泪湿的双眼,山田忽然丧失杀意。
「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君岛的表情真是惨不忍睹。山田闭上眼,扣下扳机,但只发出「喀嚓」的声响,子弹并没有射出,因为他忘记解除安全装置。
忽然响起一阵水声。山田朝声音望去,看到君岛胯下的水渍越来越大,最后在人行道上形成一片黑色的痕迹。看着尿失禁的君岛,山田不觉得他丢脸,反而对他涌起一股怜悯之情,觉得这只肥猪既悲惨又可怜。
「妈妈、妈妈,救我!」
山田解除安全装置,再次扣下扳机。钝重的枪声响彻四周,火药味宛如刚放完烟火一般弥漫开来。
「快逃!」
君岛的小便渗入柏油地面,射入其中的子弹冒起硝烟。山田对瞪大双眼、嘴唇不断颤动的肥猪低声说道。
「你快逃,不要再回去大厦,也不要去报警。不要以为牢里很安全,本桥组的人无所不在……你要拼命逃!」
山田将手枪插回侧腹后拔腿就跑,他从附近的地下铁车站搭上电车,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他的周围是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中年上班族、把弄手机的年轻女性……看着他们,思及刚才自己所处的精神极限状态,山田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山田虚脱地蹲坐在地。他没有杀死君岛,不仅没有杀死他,甚至还放走他。他大可以不用管君岛的死活,但是他无法痛下杀手。只要他没有杀死君岛,之后君岛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
「请问……你没事吧?」
有人上前关心。山田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但现在只让他觉得多管闲事。他无视对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侧腹的手枪忽然掉落。
山田慌乱地捡起手枪,接着抬起头,看到出声关心他的女子倒抽一口气,脸色一片惨白。他走到下一个车厢,再走去下一个车厢,然后在下一站下车,冲进停靠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