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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你会跟你弟弟在一起,”
更生不做声,低着头啃手指甲。
“毕竟,你当初为了他,可是连我都不要了……”他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更生,“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我的心有多痛。”
番外(不在场的爱情)
走出拍卖会场的时候,天阴沉沉地下着细雨,手里用1000万日元拍下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忽然变得沉重无比,从宣传册上见到它的第一眼,千里迢迢从瑞士赶到利物浦,不顾一切地用大大高于其本身价值的价钱拍下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生比吕士,你疯魔了吧?
青花瓷,青花瓷,只因为这是她喜欢的青花瓷,只因为这是她说过的——天青色的青花瓷。
雨过天青,这是多么美丽的颜色。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办公室,那时候他和其他几个同学在数学老师那里为即将到来的数学竞赛做准备。
她跟在一年组的数学老师小泉后面,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撅起的嘴泄露她心里的不服气和委屈。
“又是一个笨蛋!”身边的青木扯着嘴巴小声地嘲讽。
我们都听见了,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高傲的笑在嘴角衍开。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支配的世界,法律条文、规章制度,繁密又复杂,看似公平,其实不过都是为强者服务,那些不懂这些生存规则的人注定要掉入陷阱,被骗、被耍、企业倒闭、家破人亡——这是个注定充满无形压榨的世界。
所以要成为一个强者,要成为制定这些规则的支配者——这就是我在柳生家所受的教育。
在场的这帮资优生,哪一个不是自负到顶,高傲到顶?嘴巴刁,眼睛毒,说话缺德……这没什么,我们有这个资本。
不要说什么同情,说这种话的人不是弱到只靠这些虚幻的假象安慰自己的可怜虫,就是那些已经手握大权的制裁者,他们有的是杀生予夺的权力,说些漂亮话,扮演下慈善家的角色,无伤大雅。
风鸟院更生——我早就知道这个名字。
我们柳生家一直以来担任着风鸟院家的家庭律师,所以知道很多风鸟院家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说幸村精市其实是一个私生子,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四处流浪的画家相恋,不顾一切地离开风鸟院家跟着恋人远走高飞,半年后主动回家,带回了三个月的身孕。
父亲一直器重他,偶尔会谈起那个家族的一些事,他就是从父亲口中听说了那两个名字——更生和重阳。用日文念来,是有点奇怪的名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他会拿着《日汉大辞典》磕磕绊绊地去查那些中文歌词,直到他看到那首唐国大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才恍悟:原来他们的名字出自这个典故——“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么美的诗句,这么美的约定,这么美的缠绵。
原来他们生在中国农历的重阳节,原来“更生”在汉语里面是菊花的别称,原来单单他们两个名字的叠加,就已经是一幅最美最美的画面。
他几乎疯了一样查遍了关于“重阳、菊花、酒”的典故传说,然后想,她是不是因为生在重阳节,所以才那么喜爱喝酒。
她喝酒的时候,喜欢小小地呷上一口,然后眯起眼睛,慢慢品味,满脸的陶醉,很幸福很惬意,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恼。
比起我们这些所谓优等生的骄傲忙碌,她显得那么潇洒自在,有时候,我总恨不得打破她那副快乐的表情,我很想问她“到底凭什么这样悠闲,凭什么这样满足,学习成绩倒数,是一道题讲过五六遍依然会错的白痴,不该自卑地遮起脸面,躲起来自惭形秽吗?”
幸村说:“每次看到她那副自得其乐、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伤害她,想看看她露出仇恨、憎恶、绝望的表情。”
他的心蓦然一惊,几乎有些恐惧地盯着幸村的脸。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只是那笑飘忽得仿佛随时要飞走,嘴里说着冷酷残忍的话,眼睛却是仇恨和悲伤的,望着那个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地上画画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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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蓦地一沉,他知道幸村精市——这个像神一般的少年陷进去了。而他,也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胸口那总是又酸又软的感觉是什么了。
骄傲的他们,被俗世负累的他们,无法企得自由的他们,在不可知的内心深处,带着怎样刻骨的羡慕和嫉妒注视着这个女孩。想得到她,想毁灭她,想她的眼睛一直一直地只看着自己,这样矛盾又卑微的心情。
丸井和仁王不喜欢她,他们总是用一副鄙弃的口吻说:“她有什么好?”
是的,她有什么好?他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没有什么好,至少她不符合一直以来所受观念中的那种好女孩——她娇气,并且,自私。是的,他们两姐弟都是自私到极点的东西,对他们再好,入不得他们的眼,进不了他们的心。因为自私,所以自我。
这个女孩喝醉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泛着娇艳的酡红,像三月的桃花,脸上挂着憨气的笑,醉眼迷离,琥珀色的眼睛水光潋滟,娇得仿佛能滴出水,那么亮,好像整条银河都在她眼中。
她拿各种名贵的瓷器、陶器,放在溃檐下接水,一脸陶醉地听水滴打在各种器皿上叮叮咚咚悦耳的声音,这种暴殄天物的事只有她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可是——那水滴的声音,真好听,像大自然的绝响。
于是我说:“也许风鸟院更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也说不定。”
是的,她是真正的天才,是被神宠爱的孩子,她所有的一切无不体现着天意,随意点石,便也成金。
她弹一手华丽流荡的钢琴,画一手中西结合的浓墨重彩,写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她不断地给人惊喜,像一个悬念,不停地让人探索,欲罢不能。
她所有的一切才华,仿佛信手拈来,又毫不犹豫地丢弃。
不是上流社会那些名门淑女装点门面的才艺,她只是兴之所至,那样任性的,又那样让人羡慕。
他一直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心心念念地全是她——她喜欢吃清淡的东西,不喜欢吃辣,她喜欢花草,喜欢在室内养大盆大盆的水生植物,她喜欢青花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在他生病时的一句不轻不淡的问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难得的关心?是因为这在她身上太难得,所以格外心动?还是那天她翻窗闯进音乐室,弹一首绝美的钢琴,神采飞扬,眼底全是软软的甜蜜和狡黠,仅仅就为了她的向日岳人?还是在她的弟弟重阳被打的时候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凛冽不可侵犯?
或者更早,仅仅是在第一次拜访紫阳花寮的傍晚,那个伴随着“重阳”的娇嫩声音的魔模糊身影,踏着万千红霞的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进他来不及设防的心里。
他房间里她送给他的水养荷花,她在“桃花坞”丢的那只金鱼绣花鞋。为了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疼爱了六年的花都。
花都是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骄傲地不肯说。
他记得那天他们吃了海鲜,点了他们都很喜欢的油焖龙虾,她吃得很开心,还喝了酒。回去的路上,她走在前面,忽然蹲下身捂着脸哭泣。
他第一次看见花都的眼泪。这个自负的女孩从来不相信眼泪,所以也从不哭泣。她高傲,她娇蛮。她任性,因为她本就是被所有人宠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她尽可以用睥睨的眼神俯瞰众生。
可是这一刻,她卸下所有的骄傲,哭得委屈,哭得伤心。
他站在她身边,默默无言,无法伸出双手去拥抱这个他原本应该疼爱一辈子的女孩。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道理的事。
花都走得那天,他去机场送她,她独自一人拖着拉杆箱,戴着墨镜,又是那个骄傲的大小姐。
她说:“比吕士,我不恨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是的,他既无法被原谅,也无法得到救赎。
利物浦的天空,是工业过分发达的铅灰,雨落下来带着空气中的尘埃粒子,街上行人匆匆,摩登女郎,比比皆是,藏在九寸细高跟凉鞋里的脚,也如艺术品一样修饰得完美精致,漂亮的蔻丹覆盖着椭圆的脚趾甲,散发着或俏皮或艳丽的味道。
可是,始终抵不上他记忆中那一双天然无垢的莲足,那样小,那样可爱,那样柔软,就那么一下一下地踩在他的心里,又酸又软的疼。
我这样想念你,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
只因为你的世界,从来没有我。
更生慢慢抬起眼眸,看着向日岳人,向日岳人坦然地回望,脸上甚至还带着浅笑,目光如水,娇软,微涩,多情——
手机铃声在两人之间还是响个不停,却,仿佛谁也没有听到。
指尖,轻触上他的宽额,那里蕴含着高山深渊的睿智和狡黠,指尖划过他的眉弓,那里饱含着贵族式的嘲弄和骄傲,指尖划过他最明亮最火热的所在,他轻轻闭眼,睫毛刷过她的指肚,微痒,心里面仿佛吹过一阵暖融融的风,指尖划过他坚 挺的鼻,那里凝聚了所有神佛的宠爱,最后,指尖终于停留在他红滟饱满的唇间,柔软鲜美如蜜桃的诱惑,曾经诉说过这个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他一直不动,用目光抚摸她的眼睛,无声倾泻。
更生无法形容心里那一汪一汪的柔软,那柔软是荷叶上的露珠,慢慢渗透进碧绿的肌理,于是你的骨血里永远住下了寂寞和忧伤。
叶更生,你伤害了这个男孩儿,你欠了这个男孩儿,你永远不能否认,你以为他见惯了风月,玩惯了游戏,所以理直气壮,所以理所当然,可是——你忘了,心,不是生来就坚强的,再无坚不摧的东西都有柔软之处。
向日岳人微微垂眸,嘴唇开始密密地亲吻更生的手指——专注,虔诚,动情——这个男孩在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有一种连佛都自叹不如的美。
“岳人……”更生的轻唤中夹杂着叹息和不可名状的感情。
男孩儿安静地抬起眼眸,看她——
秋雨过后的紫阳花寮,弥漫着一种萧瑟的水汽,凉风丝丝,慢慢浸入人的肌肤。更生就侧卧在溃檐下的软榻上,微阖着眼。幸村精市一进来就看见这样一副模样,心里漫过一丝心疼,悄声走近,握住她放在身边的手,意料中的冰凉。
更生睁开眼睛,看见他,笑了,温软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幸村精市的心也在她的目光下变得愈加柔软,真的,这是太过久违了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额角,她也静静地看着你,不说话,温顺得像只猫。
“怎么躺在这里,天凉了,小心感冒。”
更生直起身,慢慢地将幸村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琥珀色的眼眸微笑着看着他,“精市,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说得非常真诚,她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感激他,这让幸村心里升起一种酸酸的感觉的同时,又有一种无措。
可更生并没有在乎幸村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想把她想了一夜的事情,想了一夜的成果原原本本地表达出来,“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问自己,叶更生,你还一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待人以诚吗?叶更生,你还拥有简单的生活,勇敢地去爱去承担这些美好的品质吗?——不,你没有,从重阳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你像一个懦弱的逃兵一样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你变得喜怒无常、任性、软弱——在你们无限度的宠爱,无限度的迁就中,我不会问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值得这么好的对待。”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严肃,眼里全是认真和骄傲,是的,她从不妄自菲薄,也从不做作谦虚。她比谁都喜爱叶更生这个人,而且,她并没有说错,这个女孩儿,虽然有诸多的缺点,可确实是灵动生气,似乎天生就要被众人娇宠在手心。
“可,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她微微蹙起眉,“精市,你知道什么叫相依为命吗?”
幸村精市深深地望着她,不做声。
更生微微笑了下,“相依为命就是如果哪一天一方不见了离开了,被留下来的那一方除了巨大的悲伤外,还有恐惧和无所适从。因为这些,我破罐子破摔,消极处事,我没有拿一颗真诚的心去对待你们,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扰,抗拒又依赖,我把向日岳人当成游戏人间的富家子弟,忽视曾造成的伤害,蒙上眼睛,万事大吉。”
“暖暖,你不必对自己这样苛刻……”
话还未说完,就被更生轻捂住嘴,更生摇摇头,微笑中透着一股子坚持,“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