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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民国]狼狈相奸-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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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宝栓这究竟是放他,还是不放他?

    放?刚才的威胁是怎么回事。

    不放?这周到至极的送行又没法解释。

    沈延生一言不发,他也是无感可发。马屁股边吊着那个比他性命都重要的竹篾小箱子,连同那副崭新的纸牌,赵宝栓全都给他装好收齐了。

    神情木然的盯着前方晦暗不明的山路,他只听见马蹄滴滴答答。

    “你真不留下?”赵宝栓问道。

    沈延生后背笔直,仿佛自尊和气概全都背到了身上。没有开口,他用沉默代替了那个肯定的答案。

    赵宝栓小等了一会儿,最后叹气,像是有些惋惜的接着说:“小子,如果我不做土匪,你跟不跟我?”

    他的态度是有些软,跟刚才拿枪顶着胸口的时候截然不同。于是沈延生忍不住鄙视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世间密密麻麻的这么多人头,都各司其职,各尽其用。当土匪的弃了土匪的饭碗;那还是当初那个人么?就像他是个少爷决然不会和匪类同流合污一样,赵宝栓要是离了这口饭碗,还能干什么?多半也就是市井混混流氓小人一类。反正不管哪一类,都不会和自己有关联!更不要说跟不跟的问题——他不愿,也不屑。

    对于赵宝栓的问题闭口不言,沈延生在渐渐亮起的天色里抬起头,看了看林间密密的枝叶。

    再过一阵子,天气就该回暖了。从南方出发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家里过了年,和乐融融。可转眼这新年刚过去没多久,他竟落了个孑然一身的境地。

    沈延生有些低落,因为这之前,他总得为着生死而踌躇,并没有时间去顾及亲友的疏密,而眼下这一关过去,他又回到了最初始的那个档口。

    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孤零零的一根。

    思及至此,他脸上的傲气也渐渐淡下去,淡到最后,竟是惆怅彷徨的叹了口气。赵宝栓握着缰绳贴在他背后,这时候侧首看他,便想当然以为人脸上淡然的失落里也有几分对自己的不舍。

    于是大胡子洋洋自得,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小白脸不舍得他,当然了,不舍也不奇怪,他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对谁这么柔顺过!

    想到这里,他猛力一夹马肚子,两个人便箭也似的直奔前路而去。

    马蹄踏开一路花木,到达半山腰天已经微微的发亮了。晨曦代替了原有的月光,把沈延生的脸照出一层暖黄的金边。

    赵宝栓翻身下去,抬头看着上方的小白脸,一手抓住马屁股边的竹篾箱子。

    “哎。”他叫他。

    然而小白脸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直视前方,是个丝毫不想再继续看到他的架势。如此,这大胡子男人也不气馁,抽手掏出身后的枪,他把那柄带分量的武器塞到了对方的裤子里。因为没有枪袋,所以冰凉的枪管直接戳住了对方的大腿。小白脸登时有些不高兴,仿佛是被这粗鲁的行为惊扰了一样,低着头双眉紧锁的睨了赵宝栓一眼。

    就在这双目交汇的时候,赵宝栓忽然和颜悦色的说道:“手给我。”

    手?什么意思?

    疑惑片刻,沈延生依言把左手递了出去,是个手背。伸到赵宝栓面前,人掰住腕子就把那手翻了过来,接着从衣服里抓出一把东西,囫囵的塞进沈延生手里,然后翻折起五指牢牢包住。

    那是一把子弹。

    沈延生一愣,心说这胡子老粗是不是睡昏头了!枪和子弹和盘托出,就不怕自己真的杀了他?

    此时,山道上很安静,除了偶尔惊飞的林鸟,几乎没有别的声响。沈延生静静的盯着赵宝栓,在那朦胧的天光里渐渐眯起了眼睛。

    “你真放我走?”

    赵宝栓嘿嘿一乐,没言语。可就在沈延生准备趁着他主意未变抽手而去的时候,这个粗壮结实的男人竟是野兽似的张嘴就往他手腕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来得极其突然,加上大胡子满口尖牙利齿,当即痛得沈延生发出一声低鸣。低头看过去,雪白的手腕子被毛丛丛的胡子包着,中间隐去一小节,乃是在人口齿间受着难耐的剧痛。

    沈延生忍不住破口骂道:“疯子!”

    赵宝栓抬眼看看他,那眼睛里全是湛湛的笑意,咬住口里的胳膊他还像只大兽一样,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吗,这愈发引起沈延生的反感。

    “真是疯了!”他又骂。

    带着一口牙印离开白堡坡,沈延生走得头也不回。半道他也起过杀心,因为赵宝栓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如果这个时候一粒子弹射出去,大胡子必死无疑。不过他没这么做,当然,这不是因为对着那个疯子软了心,而是他不懂怎么把子弹装进手枪里去。

    骑着马迎风而下,他满头满脸的受着山间清澈的空气。这味道微微的有些潮湿,然而潮湿之中却是掩不住的生机。仰头看那枝叶间渐渐上移的太阳,沈延生是终于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疯子说什么来着,再回来找他?

    哼,回来?你疯,我可没疯!

    沈延生餍足的合了合眼睛,想道:等下了山,进了罗云镇,先去把头发收拾收拾,再这么长下去,可真没个男人样了。

    ………………………………………………………

    仇报国呆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起先还有沈延生这个旧识来跟他聊聊天,可这几天竟是连人面都见不着。隔了这么久,他心中对沈少爷的爱慕本已成了潭半死不活的腐水,然而这一遭偶遇就是那破开潭心的石子,一时惊起波纹阵阵,竟是有些覆水难收的趋势。

    见不着人,听不着声,他心里作痒,越来越痒,他便要站在院子门口往外面的来路上看,可看来看去,不是脚步匆匆的刘炮,就是冲着他甩脸色的马二墩,要么就是腿脚渐渐恢复,开始满寨子乱溜达的虞定尧。

    来来去去这许多人,没有一个是他真心想的,热切盼的。日复一日,他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天把马二墩叫到院子里,他也不管自己跟人家抢过茅房闹过不痛快,态度很好的问道:“哎,我问你,怎么这么些天,我都没看见沈延生啊?”

    马二墩原本就不待见他,这么个身份的人在以前就是挨打受饿的份,留下条性命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更不要说像现今这样闲人似的白养着。

    虎着脸横了仇报国一眼,马二墩说:“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脑袋能顶几天都还不知道呢,关心别人?老老实实给爷爷呆着吧你就!”

    说完,他搡了仇报国一把,把人塞回院门里去。仇报国一听这口气,脑顶当即冒出一股凉气。难道是赵宝栓要杀他?

    是啊,留着他也没用,要说虞定尧还能当个肉票换点钱,他一新上任的保安队长算哪颗葱?丢了烟土砸了事儿,镇长恨他还来不及呢,还会花钱来给自己赎气受?

    断断不会!

    思及至此,他便满腹惆怅,同时又恨老天不长眼,让他这样一个堂堂的人才栽在这帮没文化的莽夫手里。

    回到屋里坐立难安,他食不知味的吃了顿晚饭。等到屋里点上灯,他坐在炕边,依旧是想念沈延生。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单一的情爱所致——爱只是勉勉强强占了三分,剩下七分全是死里求生的盼。

    他想让这位好友帮帮忙再救自己一命,别说是下山,哪怕是跟着赵宝栓当土匪都行。

    仇报国这个人,是个退而求而其次的能手。任何分量局面,他掂量掂量便能急速的摆出一副墙头草的态势,风往哪边吹,他就不推自倒的往哪边睡,气节风度全然不重要,他只求那一方安定饱足的高榻。

    第二天,他依旧是愁容满面的在院子里洗漱,刚漱完口,马二墩又来了。仇报国一手端着个碗有些发憷,心说这不是得令来取我项上人头来了吧!未等他开口,马二墩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对着他抬起了一条胳膊。

    “你。”他摇着手只会道,“洗完脸赶紧的跟我走。”

    仇报国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哪儿去?!”

    马二墩两眼一瞪,骂道:“屁话恁多!跟爷爷走就是!”

    这位脾气不好,仇报国早就领教过,眼下凶神恶煞般往跟前一戳,仇报国不得安宁的心又悬到了半空。他猛地想起临行前友人的那一桌送行酒,不由的心肺相撞纠结无比。

    我这是要死了?他暗自发问。

    英年早逝啊!


 19第十八章

    马二墩带着仇报国来到寨子前厅,这一路上总有枪筒子左一下右一记的冒出来照顾他的后背。

    如此境遇,仇报国便走得愈发犹豫,步子拖拖拉拉;恨不能一磨三蹭,心说,这蛮子不是要把自己带到什么秘密小房间里一枪嘣了吧!

    扭头悄悄的看马二墩,这位跟在他身边也很不耐,瞅着表情跟步调都是要发脾气的预兆,仇报国一看,不由得脚底生畏。

    匪寨里的路干巴巴硬邦邦,但是打扫的还算干净。他两眼盯住路面,心里蔫蔫的想:我这是一步步迈进死门里去了?

    他祈求老天网开一面,最好是能让他在这路上跟沈延生碰个面。

    熟人之间有个心有灵犀的好处,仇报国自然也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跟沈少爷之间能借用灵犀来互通有无,不过很可惜,不管他怀里的犀牛角通不通透不透,沈少爷那边早已悠然自得了舍弃了他这位旧日好友。

    马二墩看着他这幅有气没神的模样,抬脚对上他穿着棉裤的大屁股就是一蹬。这一下力道十足,直把人高马大的仇队长蹬得连续向前跌出好几步,差点没球似的滚出去。

    踉跄着直起身,仇队长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硬顶着心里的恐慌准备作一作腔调,却忽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前厅的大门外。

    眼前,大敞四开的一间房,正对门庭的墙面上交叉着挂了两把银亮的马刀。马刀底下左右摆开两张宽阔的大椅子,椅子雕工讲究,并且四肢背面都油亮亮的黑漆。

    马二墩上前揪住仇报国,把人往里头塞。推推搡搡迈进门框,就看厅里上位的大椅子中间,大马金刀的坐着赵宝栓。

    先前被抓的时候,他见过这位白堡坡的大当家,当时这男人骑在马上,满头满脸的大胡子,只有一双眼睛目光凌厉,刀锋似的泛着冷冷的光。而现在对方神色坦然,甚至面带微笑,这就让仇报国不由自主的暗自犯懵。

    保安队前面的几位队长对这个大胡子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要说见,就是平日里提起来,也是极其坏心情损兴致的事。而眼下的仇报国,恐怕只剩下了满腔的疑惑与畏惧。他第一次与人交锋,这次交锋也成了他队长生涯的终结点,所以对于赵宝栓这个人,他是个一窍不通的状况。只是隐约的借着过去当差的经验知道这人全然不讲道理,并且杀人如麻,一颗心硬得赛过铁石,还云一层雾一层的让人看不透彻。

    静下心,仇报国慢慢的在对方的注视中挺直了脊背。他善于见风使舵,更善于逢场作戏。身姿笔挺的面对了赵宝栓,他心里的一方算盘,也噼里啪啦的敲开了珠子。

    这时候,赵宝栓不动神色的朝马二墩使了个眼色,这位坏脾气的手下立马就顺顺服服的扭头出去了。临走路过仇报国身边,还不忘记发出震摄用的眼神警告。不过仇报国的背挺得跟杆标枪一般,目不斜视,仿佛是全然不把这样档次的杂鱼放在眼里。

    他琢磨着,要是赵宝栓一心要杀他,断不会大费周章的白养他这段时日,况且看看对方这样子表情,也不像是要对他下狠手的样子。如此,他要是肯倒戈投靠,多少也是有些希望和出路的。只是这出路是没断,去向却是未知,匪帮凶悍,他们也不会什么人都用,起码不会用你一颗软蛋。

    于是乎,这位仇队长愈发的振作精神,刻意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昂首挺胸的站在赵宝栓面前,全然不顾身上臃肿的棉袄其实并无气势可言。

    赵宝栓看着马二墩出了大厅,顺势对仇报国做了个请的动作,同时口里朗朗的说道:“仇队长,这两天在山上住的还习惯么?”

    仇报国一听这口气,知道自己的算盘多少是着了些道,起码没有空打,于是往边上的椅子里一坐,态度淡淡的回答说:“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仇某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不值得赵当家关心。”

    赵宝栓像是听了个大笑话,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般,压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声声笑来。

    “仇队长,你这么说话,可实在是辜负我了。”

    “我辜负你?”

    赵宝栓点点头。

    “我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说什么败将不败将,多伤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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