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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老妈找到了,谢天书的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昨天他又几乎一夜没睡,眼睛睁不开,挺着挺着终于打了一个盹儿。车身突然一晃,楚画急煞闸,停住,差点翻到沟里。没走多远又打了一个盹儿。楚画急煞闸,停住,让谢天书搂住她的腰。谢天书不好意思,说不不,我能挺住。楚画说你扶住我的肩头吧,要是再打盹儿,我也能接受点信号。谢天书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上。进了城区,摩托开得很慢。林香雪开车过来。她突然煞了一下车,扭头看着楚画和谢天书。她把车调回头,跟着楚画的摩托。
3 狗皮膏药公司与预感
楚画把谢天书送到楼下,到单位上班去了。谢天书进了屋,见母亲睡得很好,又对着母亲睡的立柜出神。林香雨说大闹等你有急事呐。大闹好不容易揽着一个装修活,请四舅给设计,明天早上就得把设计拿去给人家审查。人家满意了,这活才算到手。大闹说,四舅,我知道您一连好几天都没睡觉?四舅的熬夜能力外甥还是知道的。您帮帮忙,出点血,冒点汗。明个外甥发了,第一忘不了四舅。我那个装饰公司……谢天书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揶揄地说,是个狗皮膏药公司。大闹说对。对对!狗皮膏药公司。哎!四舅,你们学院不是新开设了电脑绘画课吗?学院为了教学先让您进修了电脑绘画了吗?电脑绘画、电脑设计这一手现在可是没几个人会呀?大型装修设计还非电脑不可。要是四舅再能负责给我做装修设计,我大闹肯定能大闹一场!您要是肯出山,您当总经理。我当三孙子,专门给您当狗腿子!咱们肯定挣大钱!谢天书说拉倒。你可别忽悠我了。你先整个媳妇儿让你妈高兴高兴。大闹说看看看看!拿老眼光看人不是?四舅,不瞒您说,我大闹长得这么帅,还愁没有媳妇儿呀?一排排在那等着呢。没工夫理她们。谢天书说娶来呀?大闹说四舅,只要您把装修设计设计好喽,让外甥挣了大钱,我大闹保证把全市最漂亮的女孩娶来。谢天书说好好好。我设计,困死也设计。你睡去。大闹说四舅替我熬夜,我自己回去睡大觉,那算啥外甥?我陪着四舅。林香雨走过来看看谢天书的茶杯,加了点水说大闹,你要么回家,要么先睡,这么傻陪着没有意义。大闹说,给四舅倒个茶,扇个扇子什么的。林香雨笑说现溜须来得及吗?大闹站起来,用手挡住嘴对林香雨耳朵说,其实我是监督四舅,怕我一走,他就睡着了。谢天书真的非常疲劳,况且母亲的病使他情绪特别糟糕。但是姐姐家生活困难,大闹是全家的希望,谢天书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一边设计一边问,大闹,你妈怎么样?大闹说,我妈好着呐。谢天书说,你还想瞒我?你妈的眼睛看不见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大闹说,就知道瞒不住四舅。也就是蒙蒙看?蒙不住,就说实话。实话是咱妈吃了些药,模模糊糊的能看着。只是不吃不喝,谁也不敢劝。逮谁拿谁撒气。
林香雨进来说,大闹,这500元钱先拿去给你妈治眼睛。
大闹说,四舅妈,这不是寒碜你大外甥呢嘛?哪有这么大的儿子给妈治病,要舅妈给拿钱的?
谢天书说,你就拿着吧!
窗外,秋傻子还在下。时间不长,大闹便在沙发上睡了。谢天书一次次用冷水浇头,天亮时设计完了。这时他反而没了睡意,就坐在母亲床前看着老妈。他不相信母亲会精神失常,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更不知道母亲以及这个家庭将来会怎么样?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会舍弃一切拯救老妈。母亲突然去世后,谢天书才发现母亲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神奇地改变了亲人们的命运和生活轨迹。有一段时间,他曾如痴如醉地攻读《周易》和《奇门遁甲》,以寻求对冥冥中不可知的探求,却始终不能破译。这成为他终生不解之谜。现在,谢天书已经预感到死神正在向母亲接近。他要战胜它。这些年他为事业、为工作、为孩子拼搏,还没来得及更好地孝敬母亲啊。老妈,你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啊,老妈!
4 桑葚的故事之一(1)
谢天书带着一腔焦虑和不祥的预感迎来了母亲生日后的第6个早晨。他草草吃过早饭,谢天书和大闹去了装修现场。
林香雨给母亲梳完头,把红纸小葫芦给母亲戴在发鬏上。扶母亲到阳台,让母亲在藤椅上坐下问母亲记不记得存折放哪儿了?母亲摸自己的兜说,存折?啊,存折呀?不是说闹胡子吗?你爹拿去买老洋炮克了。林香雨不再问,自己开始翻着东西。
楚画来了。今天她没事来陪陪大娘。林香雨拿出一盒安宫丸给楚画看。说这是最贵的了。只是妈不肯吃。楚画接过安宫丸看了看说,好的。这药的确不错。现在可以把我配制的药和安宫丸搭配着吃,看看效果怎么样?至于大娘不肯吃的问题,可以把药丸捣碎了和到蜂蜜或者别的东西里糊弄大娘吃。要顺着说,哄着说,糊弄大娘,骗大娘。不忍心骗是吧?林香雨说的确。好像对妈不尊重。楚画说这种骗是为了治病,为了解除大娘心里的烦闷,也是为了让大娘的思维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比如,大娘说又没粮了,你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粮袋拿给她看。大娘就会安静下来。如果和大娘讲道理,说这也不是旧社会,我们家不是有的是粮食吗?你怎么说没粮了呢?大娘就会更闹心,病就会重。大娘如果说抓兵的来了。你就到门外去看一看,回来告诉大娘说抓兵的走了,到别的堡子去了。大娘心就不再烦躁和恐惧,就会安定下来。大娘每天烦躁和恐惧的时间少了,安静的时间长了,就是病渐渐好了。你已经知道老人坐在阳台上并不是看这座城市,而是在过电影,是被过去的苦难重新折磨着,老人心里就烦躁,就恐惧,就痛苦。怎么把老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呢?就是引导大娘讲述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大娘最关注的事情。我说过,大娘一讲这些,精神就正常,讲完了心情就好。在医学上这叫宣泄法,都属于心理疗法。
林香雨乐了,谢谢你教我。你还得替咱妈治病,还得帮我们看护咱妈,还得教我们怎样护理咱妈,将来可怎么感谢你呢?
楚画说,不用你们感谢,生活会回报我的。
林香雨向楚画笑笑说:那我就走了。饮料、蜂蜜和水果都在冰箱里。
秋傻子似乎有了要走的意思,雨丝变得更细,有些像雾。五颜六色的汽车带着它们五颜六色的倒影在立交桥上流动。梨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静静地望着前方。她的白绸子衣裳没有褶皱。银发整齐光洁。发鬏上的两片桃叶和红色的纸葫芦是新换的。几滴雨落在梨花脸上,有丝丝的凉意蔓延向心底,再看立交桥时已经飘起了雪花。雪花静静地飘落,立交桥白了,山野也白了。在白皑皑的大山褶皱里,家家屋顶都压着厚厚的积雪,家家屋檐挂着冰溜子。家家烟囱垂直着白烟。33岁的梨花蹲灶炕前烧火,偶一扭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进柴门。她穿着旁开襟的大红棉袄,细腰丰臀,走路的样子极青春,极富有活力。姑娘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蛋形的圆脸白白的,两颊粉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生就的。毛嘟嘟的大眼睛,眸子黑亮,长睫毛眨动时扇动一股媚气。红嘟嘟的小嘴抿着,微笑着。耳朵红得透明,一准是冻的了。两只白嫩的手下意识地摆弄那根粗辫子。那根大辫子就从耳边垂下来,经过圆润的脖子被胸前的突起拱起又被细腰收回去,辫梢垂至大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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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画拿碗接点纯净水,取了自己配制的药,蜂蜜和匙走到阳台。她要走进老妈妈的精神世界,她要在老妈妈的精神世界里找到心的裂缝,找到神经短路和神经混线的原因。她在老妈妈身边坐下来。观察一下老妈妈,又看了看前方,轻轻地问,妈,看什么呐?老妈妈说,看桑葚呗。楚画把自己配制的药放到碗里用匙搅着问,桑葚?妈,桑葚是什么?老妈妈说,桑葚呀,虽说是没过门,实际是你大嫂。楚画噢了一声,问,那就是说,她和我大哥虽然没结婚,实际上已经是夫妻了。是吧?老妈妈说嗯呐。楚画把蜂蜜倒到碗里搅。她相信桑葚一定是精彩而悲惨的故事,了解了这个故事,对治疗老妈妈的病会有很大帮助。她问,妈,桑葚长得好看吗?老妈妈说你自个看呗。楚画说我怎么没看清呢?老妈妈说哟,这么大点儿岁数眼神还不抵妈了?那不刚进院子吗?楚画说,啊,看见了,这么漂亮啊?老妈妈乐了,说,俊吧?俊。桑葚可俊呢。楚画问,妈,她来干什么?老妈妈说,来借花样,这是妈头一回见着桑葚。楚画发现,老妈妈的这句话,思维已经正常了。老妈妈说,秋傻子一走,高粱就开始晒红米,接着是开镰秋收,刚打完场,老北风就下来了。大雪封了山,也封了门。咱们关东人就开始猫冬了。男人们归到一起,炕上一个黄泥火盆,一盘火绳。火绳点着了再不会灭,满屋子艾蒿的香气。汉子们一边叭叭叭地抽老青烟,一边说古论今。瓦岗寨,童林传,鬼狐传,三侠剑,封神演义,二十四孝。说说会笑起来。说说还会打起来。孩子们往火盆里埋包米粒,包米熟了会叭的一声把火炭崩起来。女人们得带孩子,侍奉老人,做饭喂猪喂鸡喂牲口,有闲空聚到一起纳鞋底补衣服扎花描花样,说东家长李家短,贾宝玉林黛玉,薛仁贵破瓦寒窑王宝钏。那天妈正蹲灶炕前烧火,一扭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娇生生地走进咱家大门。谁家的闺女呢?没见过的。一问才知道是笑眼佛家的亲戚,家住狐仙台。叫桑葚。17岁。是笑眼佛家的让她来借花样的。妈心想这丫头要是给咱天奎可没比的了,还正好比咱天奎小一岁,妈得留住她等天奎回来见见。妈有的是花样,都不用。可不能借她。她拿到花样抹身就会走的。妈就说花样还用着呢,你要用就在咱家描吧。她就在咱家描。先描兜兜,是腊梅。再描被蒙子,是林香宝投亲。再描枕头,是一对鸳鸯。再描幔子,是贾宝玉和林黛玉。这丫头长得毛嘟嘟的大眼睛,红嘟嘟的小嘴,一笑两酒窝。小模样儿稀罕死人了。身子可长成了。胸脯是胸脯,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大腿是大腿。小人儿又温温顺顺的,笑起来格格格的,好听着呐。还心灵手巧,稀罕死人了。这天奎死哪儿克了?咋还不回来呢?妈就上门口看。妈一出去,屋里没人了,她就一边描花样,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是《月牙五更》。一更呀、哈、里呀——哈,月,牙呀出—正—东啊——哈哈——那小嗓门呀,细细的,甜甜的,轻飘飘的,听了叫人心里美呀。眼瞅着花样都描完了,这天奎死哪儿克了?咋还不回来呢?急死妈了。桑葚描完了花样下地要走,刚走到门槛突然站住了。是天奎回来了。天奎刚要进门也突然站住了。两个人一个要出门,一个要进门,你瞅我,我瞅你,相住了。
4 桑葚的故事之一(2)
这个故事并没有让楚画产生更大的兴趣,只不过让她感知了老人三十多岁时的乡下生活和老人遇到的一个美丽姑娘。更让楚画兴奋的是老人这一段讲述是太正常了。完全是一位正常老人。这一发现使她激动。楚画要引导老人按这种正常思维走下去,于是她问,后来呢?
老妈妈说:后来先是桑葚扑哧一笑。天奎也笑了。你没见那桑葚笑的哟,那毛嘟嘟的大眼睛呀,弯成了月牙牙。脸蛋儿红红的,嘴角一边一个小酒窝。妈再一看你大哥呀!得了!那脸红得像大萝卜似的,模样那个傻呀,傻去啦!妈心里就纳闷儿,咱大儿子从小就像他爹那样英雄豪气的,敢作敢为,不爱说话,心里主意可正去了。可今儿个咋就傻成这样呢?桑葚就是俊呗?咋就把一个大小伙子给俊傻啦?你爹14岁就当家了,你都18岁了,见一个俊闺女还光知道发傻哪?咋这没出息呢?那你就傻着吧?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看你们傻到啥时候?妈心里正恨呢。你大哥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天云,你说是啥话?
楚画摇头:我不知道。
老妈妈说:你猜猜?
楚画说:我猜不出来?
老妈妈说:你就是俺的媳妇了。
楚画怀疑没听清:什么?
老妈妈又重复一遍:你就是俺的媳妇了。
这回楚画来了兴致:这是大哥说的?大哥说你就是我的媳妇了?
老妈妈说:妈一听啊,差点乐得背过气去。有种!这才是妈的大儿子哪!这才是老谢家的种哪!这才是你爹的儿子哪!
楚画被感染了,说:这才是男人。关东汉子!楚画把药递给老妈妈说,妈,这是大哥让我给你老人家带回来,给您老人家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