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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想着,在夜色里抬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回忆着以前师父和自己讲述过的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她,居然来到了童年时听过的那些传奇发生的地方!
直到肩舆在朱雀殿门口停下,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小手忽然抱住了她的双膝,她下意识地一震,翻转手掌便要拍下,却又硬生生地顿住。
“蜜丹意?”她愣了一下,失声。
“玛!”缅人小女孩瞬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玛!”
“山坳里的那一家人都伤得不重,很快就治好了,祭司也打发他们回去了,”胧月在一旁道,“但是这个小女孩无父无母,也不肯随他们回去,非要留下来和原大师一起,我们只有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苏微低下头看着那个蜜色肌肤的小女孩,不由得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也罢,那就让她和我住一起吧。等重楼的伤好了,我们再带她走就是。”
“那最好,”胧月微笑,“苏姑娘真是仁慈。”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苏微牵起了蜜丹意的手,穿行在朱雀殿里。这座位于月宫南方的建筑是用红色的朱砂岩砌筑,室内足足有两丈高,显得空旷而高敞。月宫的侍女们端上金盆,等待她们盥洗完毕便悄然退下。
“蜜丹意,早点睡吧。”苏微拉下了纱帐,摸了摸孩子的头。
蜜丹意看了她一眼,点漆一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依赖的光,将小脑袋靠过来,枕着她的肩膀,渐渐合上了眼睛,无声地睡去。
苏微也在黑暗里合起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夜很深很静,月宫里的种种见闻触动了她内心的记忆,那个有关血薇前任主人的故事又一次浮现在心头——传说里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就长眠在圣湖底下吧?
头颅落入了湖底,身躯却留在了人世。
很小的时候,她就听师父说过:拜月教是苗疆第一大教派,传承百年,所使用的术法出神入化,几近天人。然而,为了得到力量,那些术法里却也不乏恶毒阴损至极的招数,可以控制冥界的亡灵为己所用——比如驾驭“鬼降”,还有噬魂分血。几百年来,圣湖底下冤魂汇聚得越来越多,几乎酿成了灭绝天地的惨变。
为了消弭这种隐患,三十年前,听雪楼主萧忆情和拜月教大祭司迦若联手打开了湖底水闸,合力将这一方积存冤魂的湖水放入地底。而迦若祭司更是不惜以身做引、断首沥血,将湖底冤魂尽数渡往彼岸。
此后,亡灵散尽,圣湖也由此干涸。
她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往事,渐渐觉得困倦,合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冥冥中有微风一动,她仿佛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榻边,静静俯身看着睡梦中的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令她毛骨悚然。
不知为何,她拼命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睛。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睁不开眼睛,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面前发生的一切——她可以“看”到室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人,正站在她床边!
然而奇怪的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这个人……是谁?
她从榻上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非常吃力,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她身上,令她举动变得缓慢,简直难以完成。她费尽了全部力气,才将身体抬起了一半。她看到那个人抬起手,指着窗外的某处。
她吃力地扭头看去,隔窗瞥见了不远处的圣湖,忽然间大吃一惊——
如今正当子时,冷月下,湖上竟然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这片圣湖,不是已经被萧楼主和迦若祭司合力封闭,放干湖水超度了亡灵吗?刚刚路过的时候她遥遥看了一眼,湖里也是干涸的,没有一滴水。此刻为何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吃力地回过头,看着站在她榻边的白袍人,想要询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大石压着,竟然连吐出一个字都如此困难。
那个人站在榻边一直看着她,隐含无限期盼,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奇怪的是,他说的话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说什么?”她愕然,却发现自己同样说不出声音来。是被魇住了吗?还是……自己在做梦?
她焦急万分,还是无法动弹。
月影从中天渐渐西斜,那个人望着她,眼神急切,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仿佛有一种力量正在将他拉离这个世间,融化在月光之下。他忽然抬起手在虚空里比画,一撇,一竖钩,一点,似乎在写着什么。
她终于认出了他在写什么。
“小心……”他望着她,在虚空里缓缓写着。
小心什么?她愕然——然而第三个字尚未写完,仿佛半空里有依稀的笛声传来,外面的月光猛然便是一暗,仿佛半空有乌云遮蔽了过来。
天地暗淡的瞬间,那个薄如雾气的人影忽然间就再也不见。
“你是谁?”她震惊地脱口,仿佛身上的重压瞬间消失,从床上翻身坐起。
就在那个瞬间,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室内的月光明亮,却空空荡荡一片,华丽的室内无数帘幕低垂,影影绰绰,只看得人心惊。身边的蜜丹意已经睡着了,小小的手臂缠绕着她的腰肢,仿佛是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苏微坐在黑暗里,按住了心口,只觉得那里跳得极快。
刚才那一幕似梦又非梦,恍惚迷离。
那个梦里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正在恍惚间,耳畔忽然又听到了笛声,从月光下传来,缥缈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那一刻她忽地惊醒过来,忍不住坐起身来,看向窗外。一轮满月在月宫之上静静悬挂,最高处的宫殿上有人在吹笛,那笛声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她再也忍不住,翻身掠出窗外。
当她出现在湖边的曼陀罗林旁时,笛声蓦然停止了,仿佛那个人在极远处也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笛声停止的瞬间,苏微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深入。
然而,就在她止步的那个瞬间,那个高台上的人却动了。
他在冷月下掠下高台,凌空飞渡过那片圣湖,衣袂飘举,宛如一只掠过寒塘的白鹤,速度快如鬼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面前一丈开外,在面具后默默地看着她。月宫里万籁俱寂,连风都显得如此静谧和冰冷。有一种奇特的气息萦绕着,让她居然有被压迫得不能喘息的感觉。
“灵……灵均?”终于,她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
“正是。”戴面具的吹笛者微微点了点头,躬身行礼,语声却温良如常,“昨夜祭典繁忙,无法分身迎接苏姑娘的到来,还望恕罪。”
他的语声在冷月下传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依旧是如笼罩在雾气里,缥缈不定,令人分不清声音的来源——这是腹语还是幻音之术?她愕然地想着。眼前戴着木雕面具的人诡秘非常,面目森然,令人心生冷意。
“刚才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她喃喃,觉得四肢犹自沉重如铁,“有一个和你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人到了我的房间……”
“是吗?”灵均顿了一顿,那一瞬,虽然隔着面具,她仿佛可以看到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许久才冷然,“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摇了摇头,低声,“我好像魇住了。”
“哦……可能月宫里还存在着某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吧?特别是朱雀宫,也游荡着很多亡灵。”灵均却若有所思地喃喃,“抱歉,是在下考虑不周——明日给姑娘换一个地方。”
“那也不用。你别半夜吹笛子就行。你的笛声……真的让人听了好不舒服。”苏微摇头,支撑着额头,她为人向来率直,此刻身在别人屋檐下,竟也顾不得是否伤了主人颜面。
“是吗?”灵均收起了笛子,哑然,“我还以为我吹得没那么差。”
苏微皱了皱眉头,望着他,忽然情不自禁地问:“为什么你在月宫里还戴面具?”
“哦?这个嘛……”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灵均微微一怔,旋即微笑,“因为修习术法的原因,我不能让人看到我的真面目。这是禁忌。”
苏微有些不信:“禁忌?”
“是啊,”灵均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对于修习术法的人来说,很多东西都是禁忌,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比如生辰八字、真正的姓名,有时候甚至是面貌和声音。”
“为什么?”苏微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怕被另一个修习术法的同道暗算。”灵均颔首,颇有耐心地对她解释,“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苏姑娘一定听说过傀儡之术吧?——把对方的生辰八字贴在偶人身上,用针钉死,通过这种方式便可以施行诅咒,让对方生病甚至死亡。”
“……”苏微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咒术而已,”灵均的声音森冷,“对于我们这种修习高深术法的人来说,某些秘密一旦被泄露,将来遭到的诅咒反噬远远不止于此——所以,除了我师父,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他抬起手放在面具上,似是微微一笑:“当然,灵均也不是我的真名。”
虽然他的眼睛藏在深深的阴影里,然而那一眼,依旧让苏微心头一冷,仿佛是看到了蛇窟里那些巨蛇邪意的金色眼睛。
“请放心,原大师恢复得很好。除了右手经络的陈年旧伤可能还有些麻烦之外,一个月之后左手左腿应该可以完全恢复行动。”灵均淡淡道,“到了月宫,就是死人都可以复活。这种伤根本不在话下。”
“死人都可以复活?”苏微忍不住吃惊。
“你不相信吗?”面具后的人似乎笑了,转过身,用笛子一指灵鹫山上黑色的宫殿,“你看,就在这座广寒殿中,我们的教主正在试图复活一具几十年前的尸体——用青岚的头颅和迦若的躯体,合在一起,复活成一个新的人!”
苏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你……你说的是明河教主吗?”
“是啊……”灵均低叹,“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已经三十年了。”
“太疯狂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难道她还在想把迦若祭司复活过来?”苏微知道那一段往事,情不自禁地脱口,“这样做,就算真的成功,活过来的是迦若祭司还是青岚前辈?无论是谁,三魂七魄都已经散尽了吧?难道不会召出一个魔物来吗?”
“这就是执念。最大的魔莫过于自己的心。”灵均低声,似有感触,“太过强烈的爱和太过强烈的恨,都令人无法解脱——教主已经被困住整整三十年。”
“拜月教的术法真的可以让死人复活?”苏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骗你的,当然没有这样的术法。当三魂七魄消散之后,轮回的力量便已经启动。”灵均忽然笑了,飘然回身,“拜月教的术法,祈福去病可以,诅咒夺命可以,甚至呼风唤雨也可以,唯独就是不能起死回生——谁都不能拥有逆转轮回的力量,否则六道众生流离,这个世间早就紊乱不堪。”
“果然。”苏微叹息,却微微觉得有点失望,“我也觉得起死回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真的可以,那么萧楼主和靖姑娘的悲剧也不会再有。”
“太晚了,不打扰苏姑娘休息了。”仿佛觉得说的话太多,灵均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停止了话题,躬身告退。离开之前,忽然望着她微笑,问:“苏姑娘是不是想看我的真面目?”
苏微愣了一下,迅速点了点头。
“那好吧。”月光下,他竟真的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微微一笑。
她情不自禁地看过去,忽然间,昏暗的月光仿佛瞬间稍微亮了一亮!转眼之间,翻飞的衣袖变成了一群白蝶,扑簌簌地四散,朝着她迎头扑了过来!
随即眼前忽然黑了下来,整个天地都已经消失。
夜已经深了,神殿里的祝颂还在继续,空无一人的月下,只有圣湖在泛着淡淡的银光。风里有曼陀罗花的香味,间或可以听到不远处清脆的风铃声。
“好了,所有的棋子,终于都按部就班地走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上了。”月光下,戴着面具的人停住了笛声,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下面的一切,终于可以上演。”
身边的侍女无声地微笑:“这世上有什么能逃出灵均大人的掌心呢?”
灵均似乎是笑了一笑:“胧月,最近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奴婢不敢。”胧月垂下了头,“只求大人能展颜一笑,便心满意足。”
“是吗?”灵均抬起手,拂过她漆黑的长发,面具后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可是我笑的时候,你又看不到。”
“奴婢知道大人开心也就够了。”胧月轻声,“世间很多事,何必非要亲眼目睹呢?”
灵均的手滑过她的脸颊,到了侍女尖尖的下颌上,忽地顿了顿。面具后的声音透出一股冷意来:“是吗?其实亲眼目睹又能如何?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骗人——五蕴六识皆是空。这个世间无处不是幻象,什么都是假的。”
“……”胧月猜不出他话语里的喜怒,只能咬紧了薄唇。
灵均放下了手,忽地转了口气,淡淡道:“好了,替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