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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杂货店的时候,我特意绕路走,避开来时的路。
轻轻松松出了城,径直飞回宿舍。经过地狱口的时候,瞧见几个牛头马面,押着一批鬼往外走。那些鬼神情呆滞,衣衫破烂,全身是伤,看着像是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那地狱就是一个深坑,洞口黑洞洞的,还能隐约望见些底下冒上来的火光,也不知道是哪层烧着的火海。这十八层的大坑,层层都有酷刑,越往底下越狭窄,真是地府最黑暗的地方。不过顾名思义,地狱其实也就是地府的牢狱而已,不像人间传说的那么可怕。说个是非就要被拔舌,改个嫁就要被刀刺穿,就是杀只鸡也要被同样的方法抹脖子,根本就是编出来吓唬人的嘛,傻子才信。照那么算,除了举世难觅的大圣人,这天下就没一个能幸免的,那还真要一个个全抓进去折磨一番啊?地府才没那么多人手呢。
每年清明的时候,阎王都会赦免一批鬼。这些鬼都是生前做过恶的,死后被审判,罚以无尽的囚期打入地狱,跟那些恐怖地牢的常见情形一样,都下过油锅上过刀尖,就是死不了,在受了几百几千年的地狱之苦后,终于得以机会从中解脱。不过,阎王这么做也不是因为可怜这些不得超生的恶鬼。说到底,其实是每年死的坏人太多,地狱也要腾点空间出来关新的。这些作恶多端的鬼,不论曾经有着一颗多么罪恶的心,被折磨个几百几千年,基本也没什么自我意识了,更别说是邪念,痴痴傻傻的放去投胎,也落得个干净魂魄。
有时候我也会想,换了是我,在那个深渊里,又能忍受几天这样的折磨?
到了房间又拿出那个砸不破的笔记本,原来今天是愚人节。所有的年轻人都在忙着互相作弄或者进行爱的表白,网页上尽是些悚动的骗人标题,只差活人变死人,死人变活人。除了放假这样令人欢喜的事,也真没什么人关心清明啊。
“小心——”
路面上响起汽车的刹车声。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车子开过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呜呜呜呜——”
睁开眼,看见一张稚嫩的脸对着我哭泣,明明是个小孩子看起来却那么高,拉着他的大人惊慌失措地在喊叫些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将我裹得密不透风,连天空也遮蔽。然后,声音和事物全都消失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从胸口蔓延到身体的每个部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痛。
然后,我就醒了。
再惊险的撞车情节,不过是梦,醒了就散了。但是这心,确实是有些痛,二十年了也不见好。也不知道是什么鬼病,发作起来疼得要死,可一年就那么几天,过了就好,平时完全没影。哼,鬼也会生病,说出来真是笑死人。摸出一颗药吃了,静静地躺在床上,到是安定了些。
折腾定了,又是上班时间。
“轮转使,这是什么日子了?”站在我跟前的鬼,忽然抬头一问。
“赶着投胎还问日子呢?愚人节。”我随便地说,活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这日子,死了倒是没什么机会去作弄人了。
“哦,那是快到清明了啊,在地府过的浑浑噩噩连日子都不知道了,除了清明冬至这些时候热闹些,平时真是清冷得很呐。等我投胎以后,家人还要继续上坟,烧的东西也不晓得会被谁收了去。”
“都要投胎了,还管那么多,总不能给你收着等来世再用吧。反正他们活人烧点纸就是缅怀缅怀,自我安慰罢了,哪里会知道你连个魂都不在了。”
“唉,也没赶上这最后一别啊。”
“知足吧,也待了好几年了,什么想念也想够了。迟早都是要走的,喝了吧。”
这鬼心不甘情不愿地灌下汤,叹着气往桥那边走去。也不想想,过了这忘川,再投进那人间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哪管前世什么祭品。
“清明了?”身后的孟婆发话了。
“你几天没出去,日子也过糊涂了?”
“我是从小就孤苦伶仃,跟清明节到没什么缘分,除了学校里春游扫墓踏青,连青团都没吃过。死后更是万事空,年年月月总相似,是哪一天,也没什么区别,这节日更淡了。”
“你啊,活着幸福,死了就有点凄凉了。”
“幸福?”
“那是啊,从来不用去上坟,没有牵绊,就省了伤心难过,还不幸福么?死了就惨咯,本来就没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来祭拜,留下孤魂一缕,没人挂念。”
他轻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到像是个天煞孤星。”
我反驳的快:“算不上,原本还是有一个的。”
他又隐去了笑,低头对付汤勺去了。
我撇开头:“别又这副表情,论惨,怎么也比不过我。”
你是跟它不亲,但这清明却没打算放过我,生来死去,我都得好好过这破节。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你那病又犯了?”
“没。”
“过几天,就是你的死祭了。”向马簿交名册,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笑:“你记得?”
“我还记得,每当临近祭日,你就会重新回忆起死亡的痛苦。”
我解释道:“没那么严重,只是心有些不舒服。”
马簿淡淡地说了一句:“鬼是没有心的。”
听得我一时语塞,然后轻轻答了句:“我知道。”
“你还是没有放下。”他对着堆名册半天没移开眼,像是十分专注。
我盯着他无情的面具,话便冲口而出:“我想放,可往哪放呢?二十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已转世投胎还是在人间继续当着孤魂野鬼,又或者可能早已魂飞魄散烟消云灭,这些结果我猜了又猜,任凭我费尽心思,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片刻寂静,才发现刚才声音响了些。
他抬起面孔:“你在怪我没有帮你。”
“我怎么可能怪你,天上地下再没人能比你帮我更多了。而且很久之前,我就不怪任何人了。”
“这是你最大的弱点。”尽管带着面具,我还是感觉到他叹了口气,“你会找到他们的,只是需要时间。”
我也只有时间了。
、清明(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没见到路上的行人有几个被雨打得狼狈,至少我是一点都不。
这时节的天空总习惯性地下着雨,十次有八次都是这样。那些细小的雨滴飘在空中,密密麻麻穿过我的身体,坠落进泥土,将青草的气息带入空气。虽然绿意已经铺满了地面,可冬天的萧索还是留着不走,石板路上散落着雨打下来的树叶,四月的山道很是清冷。
树木被雨水洗刷干净,一群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在排着队伍往山上走,三三两两撑着把伞,背上的包塞得鼓鼓的,手里还拎着袋子和水壶,像是要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带上。孩子们一边走一边笑闹,完全理会不到老师的担心,更不在意这点半路突袭的毛毛雨。
我笑着掠过他们的上空,飞去前面一座山。
远远就传来鞭炮声。零散的烟气袅袅上升,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在空中消散开,雨水也浇不熄这些火苗。纵使在这雨天,这处墓地也丝毫不减节日里的风采,鞭炮的轰响此起彼伏,来往人车络绎不绝。
我落了地,往石阶上走。
墓堆里真热闹,两三步就站着一个,也不知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我找到了一棵树,跳上去,坐在光秃秃的枝桠上面。
“你又来了?”
“是啊。”
开口的是树下的一个鬼。
我笑着打量他:“一年不见,你更落魄了。坟堆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他叹气道:“你也知道,现在上坟的人越来越少烧香摆供品了,就这些花,拿来有什么用啊。再说,这附近的鬼也多起来了,就那么些供品,不好抢啊。”
“改天我去报给无常听,让他们来扫荡扫荡好了,多抓几个回去。”
“唉,别,这可不好。”
“看你怕的,跟我回地府去投胎吧,做什么孤魂野鬼啊。”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放不下家人嘛,他们来看你了吗?”
“昨天来过了,我儿子,长得特高,嘿,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老婆就让我保佑儿子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这小子自己也许着早点解放让我保佑他考个好成绩。这读书嘛还是要靠他自己的,靠我有什么用呢?”
“嘿嘿,干脆你托个梦吓唬吓唬他,让他好好努力。”
“那到算了,小时候托过一次梦,给哭醒了,跟他妈说爸爸回来了。”
见我不作声,他又哎了一声。
我眼神瞧着别处。
走过来一家三口,在我树下的墓碑站定,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蜡烛,用打火机点燃,接着拿出香,借蜡烛的火点燃,三人分别抽出三根拜了拜墓碑,连剩下的香一起插进花盆状的坛子里。然后,三人蹲下,开始焚烧起袋子里剩下的纸钱和金银元宝。
“小夜啊,在下面好好照顾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这里钱不多,拿着花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都很好,小明啊,你别看他傻傻的,生意还做的不错,老婆又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的。我和你舅妈身体挺好的,现在退休可以享清福了,全靠你们保佑啊。我们都很好,不要太挂念。”
他们一沓一沓地往火堆里扔着纸钱,等纸都变成灰了,散了,就站起来。
“明年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说话的人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又逗留了一会儿,走了。
我跳下枝头,收起纸钱,闻了闻坛子里的香气。
回头跟站在一边半天没吱声的鬼说:“你都吸了吧。”
“你又不要啊?”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好歹邻居一场,算我送给你的。”
他忙过来吸香雾,吃饱,舒服地打了个嗝。
我站了一会儿,又扔给他一瓶凝神丸:“这个收好,不行的时候吃一颗,能保十天八天魂魄不散。”
他睁大了眼睛,捧着瓶子左瞧又瞧:“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分给我?”
我白了一眼:“不要钱啊?”
“怕是有钱也买不到,这是地府专供的吧。”
“是啊,所以得感谢我。你自己好好混着吧,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
“东西收了不走,留这里干吗?想我引无常来啊?”
“不不不,你走好走好。”
我虽是走了,却没离开这墓地。
往上几层,来到另一片区,走到一个墓碑前,踢散几个正在偷香的小鬼,手挥作风,吹散了坟前的纸片和灰烬,摆正了蜡烛,然后低头拜了三拜。
外婆,我来看你了。
我对着画片上的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她是听不到的。
没有在天之灵。
在我死之前两年,外婆就已经投胎去了,虽然那时候距离她死亡不过一年零三个月。我查过档案,她投生在一个不错的人家,现在也许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我始终没有去看望过那个不再是她的孩子。外公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去了,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发黄的黑白老照片上。照片里的他们年轻而幸福,只是不知道许多年前,有没有在地府相会。
先去的人,总是来不及等候。
雨还在下。
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不同于前面两个,这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我长到十六岁才知道有的地方。
这是一个合葬的墓,香已点完,蜡烛熄灭,黄纸也被打湿,祭拜的人已走了很久。
我伸指起火,点燃残留的蜡烛,红色的烛油顺短壁慢慢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鞭炮尖叫着冲到最高点,轰声炸开,散落一地红白碎片,吓得几个小孩子捂住耳朵远远跑开。墓堆里探出许多神色兴奋的孤鬼,循着巨响从冷清之处聚来,可还没走近就望见了显灵的坟墓主人,抢不得,只能悻悻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我望着那些鬼苦笑,是不是只要造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就能把躲在地底角落的魂魄都引来?
那为什么我呼喊了一次又一次,有的人却一句听不见?
照片上的人影渐渐模糊,我转身飘去。
就算护着蜡烛等泪流尽,又有什么用呢?
下了地府直向鬼城,这药不经吃,还得去找黄老鬼。
拖着身体进门。
“还剩多少药,都拿来。”
“这么快就吃光啦?”
我捂着胸口靠在柜上:“你管我。”
“这就帮你拿,最近又进了些。”黄老鬼笑眯眯地飘起来,打开最上面的柜子。
“看你的表情,又是赚了不少。”
“嘿嘿不多不多。”
他拿出一小包东西,丢在柜台上:“这是幽冥花的种子,你不是说喜欢么?正好弄到一包。”
我捡起种子,无力地说:“我是说过这花很好看,可要弄就给我弄几朵长好的来嘛,这一包没用的种子拿我干吗?谁有空自己种啊。”
“随便送给谁嘛,那个谁谁好像喜欢种花。要不要?不要算了,老黄我难得送人东西。”
我转念一想,还是收了下来,不要白不要。
“别是烂的。”
“怎么会呢?我老黄是那种人么?可以保证只要你用心浇灌,绝对是能种出漂亮花的。”他咳了一声,“额,虽然,是放了有些时间了。”
“好吧,算你有心,谢谢啦。”
他飘了下来,把药放在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