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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姑娘只是听从柳依校长的吩咐,一心要找到黄毓教授,”周远开口说道,“再说……她也没有料到峨嵋会提前到来……也想不到韩家宁会是内奸……”
丁珊没有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坐在一边。张塞见周远一再维护这峨嵋少女,心里已经准备好十几种方式去揶揄嘲笑,可是周远拼命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再追究,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那……这金蛊毒王散有解药吗?”毛俊峰这时问道。
章大可和周云松相视苦笑了一下,说,“解药比毒药更加稀有,而且用以提炼毒药催化剂的‘乌骨油茎’,同时也是解药的必须成分,唯一有乌骨油茎生长的云南欲仙山谷已经被焚烧一空,所以说……已经无法再炼制解药了。”
“不过……安护镖局手里应该还会有制好的解药……”周云松说,“只是不知道有多少。”
“不管有多少,我们都要去夺过来,拯救老师和同学们,”毛俊峰带着些慷慨气概说道,可随即他的声音又转为低落,“当然……我们先要想办法找到回去的路……”
“我们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周云松接着毛俊峰的话说下去,“所谓的鬼蒿林,只是说……这里的地形比较复杂……方向比较难辩……实际上肯定是……能出去的。”
他尽量想用一种轻松镇定的语气,但说出来时,连他自己听上去也不太有自信。
“等到雨停以后,”周远这时候说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在每个转弯处的芦苇上做记号,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应该能找到出去的路……”
周云松转头看了看周远,想起杨冰川教授说过“他或许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
然而雨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江南的雨,一下起来,可以淅沥缠绵,历经月余。几个男生终于忍不住,冒雨走出乌篷。在周远的提议下,他们各自从衣袖裤脚上扯下些布块,撕成条状。章大可和毛俊峰仍在船头和船尾掌藁,周云松和张塞负责在每一个拐弯处将布条系在芦苇杆上,周远则记录每一处转弯的方向。
章大可和毛俊峰不断地尝试新的路口,可是船似乎最终总会绕回到一个系着布条的岔口,有时候明明感觉是一直在向某个方向行进,却仍然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地。此时若重新选择一个新的转弯方向后,周围的雾气便又会深一层,如此循环往复,渡船要么在兜圈子,要么就往蒿林中更深入一步,仿佛这片芦苇荡真的有什么魔法,正逐渐将渡船吸入它的中心。
雾气越来越浓密,虽然是下午时分,光线已暗如夜晚,弯口岔路,再也分不清楚。男生们精疲力尽地回到篷内,都默默不语,黑暗中,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想来一定都是沮丧万分。
突然之间,前方隐隐约约,闪出一点亮光。季菲最先看到,立刻惊叫起来,“那是灯火吗?”
众人看时,那亮光已灭,不一会儿,在另一处,又有一点亮光闪起,但也是瞬间又熄灭。大家屏气凝神,过了片刻,同时有两三点亮光,在不同的地方明灭闪耀,渐渐地,光点越来越多,增加到了七八个。
“这……不像是灯火……”张塞说道,“会不会是磷火……就像坟地里那种……”
他此言一出,季菲和丁珊同时害怕地惊叫了一声,就连男生们,心中也涌起一股恐惧。每个人在寝室卧谈时,多少都听过一些关于鬼蒿林的恐怖故事。
又过了一会儿,乌篷的上空突然发出“哗”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掠过。所有人同时吓得一颤。
“那是什么东西?”章大可惊慌地问。
“可能是鸬鹚……或者什么鸟?”毛俊峰试探性地问。
周云松摇摇头,说,“不像,移动得好快……就好像是……”
他话音未落,上面又是“嗖”地一声,就连没有内力的周远,都听得真真切切。与此同时,渡船猛地一晃,众人又是一阵惊唿。
“水下好像有东西……”章大可的声音里已经带着颤抖。此时渡船已经无人掌藁,只是随水漂流。
“我出去看看,”周远说道,他从船舱内拿起一盏油灯,点亮后,走到船的后甲板上。丁珊一提剑立刻追了出去。张塞也正要出去,被丁珊抢在前面,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跟了出来。
周远倒不是胆量比别人大很多,这船上所有人里,只有他没有武功,但是这次蓦地里横起的突变,对他的震动也是最小。对周云松,袁亮他们来说,远大前程,本只有一步之遥,可突然之间所有即将到手的东西似乎都要烟消云散,连性命甚至都在旦夕之间。而对于周远,只是在一条本就孤独漫长,看不清未来的行程里多生出些布满荆棘的歧路而已。加上他性格中又多一些理性,所以提着油灯先出了乌篷。
此时雨已经小了一些,四周的雾气依然很浓。周远先是朝四周望了一圈,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他小心地提着灯笼,走到船舷边,探头朝水里张望。船的后面,依稀看到一条水迹,竟以比船更快的速度向前延展开来,眼看就要与船平行。
周远鼓起勇气,将油灯放低到水面上,一个巨大,黑瞳瞳的影子快速地从水下游过。张塞正好也探过来查看,两人一起惊叫了一声,船身与此同时也猛地一晃。
“是……是什么东西?”章大可微微从篷内探出头问。
“好像……好像是一种体型巨大的鱼。”周远说。
章大可咽了一口口水,脸上骇然。食人巨鱼是许多关于鬼蒿林的恐怖故事里最著名的之一,各种版本其实都是改编自很早以前关于太湖中远古水兽的传说,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确有其事。
“唉,”张塞在旁边叹了一声说,“我这辈子最喜欢吃鱼,没想到最后会落到被鱼吃的下场。”
张塞这话极是滑稽好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这时候章大可突然一指周远的背后,害怕地大叫起来,“有……东西……”
丁珊已经一把推开了周远,周远一个趔趄抓住船舷,方听到有物体移动的声音,然后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唿地扑到了船板上。周远举起油灯一照,眼前出现一幅极其恐怖的图景。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却全然不似正常的人类,整个东西矮小而佝偻,虽然有四肢头颅,但头顶没有任何毛发,全身皮肤就像是全部溃烂了那样褶皱而呈现一种腐红的颜色。面孔上更是一片疮痍,两只眼睛只是两个黑洞,两排黑黄的牙齿赤裸地露在外面。
丁珊发出一声恐惧的喊叫,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东西挥臂向丁珊一扫,可怜一身武艺的丁珊被吓得只能如一个普通少女那样用手护住脸孔,整个人立刻被击倒在船板上。张塞瞪大了眼睛,也吓得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时候从船舱里射出一枚飞镖,击中那东西的胸口。那个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立刻发出一声响彻蒿林的凄惨嚎叫,那声音完全不似是通过声带,而像是直接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那东西一边嚎叫,一边迅捷无伦地闪过毛俊峰随后发出的几枚飞镖,然后朝前挥出一掌,船的乌篷立刻轰隆一声倒塌。张塞总算镇定下来,挥剑从后面刺那东西的背心,可是那东西仿佛身后也长眼睛一样,转身一躲一撞,张塞惨叫一声,竟翻出了船外。
周远情急之下将油灯朝那怪物掷去,那东西仍是迅捷无论地一躲,但是周远已经提前算到了他的步伐。刚才那怪物闪避毛俊峰的飞镖,以及张塞的剑时,周远看出来它并非是像野兽那样凭本能冲来撞去,而是踩着完全符合武学理论的步伐,只是速度特别快而已。从这个迹象来看,那怪物应该是人,或者最起码曾经是人。
油灯准确地击中了那东西,烧着了它身上裹着的布片和皮肉。怪物立刻像疯了一样乱突乱撞,发出声声恐怖而凄厉的吼声,周远想要去查看张塞,却感到后背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凌空弹了起来,原来那怪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周远在一股难受的窒息中翻过船舷,落入了寒冷的湖水中。
周远刚一入水,就冷得只打哆嗦,胸口的窒闷让他无法换气就沉了下去,四周幽黑浑浊的水向他包围过来,让他感到了死亡的恐惧。然后他就触到了一片滑腻冰凉的东西,这东西由下而上从他侧面滑过,周远本能地紧紧抓住了那片滑腻冰凉中的一段凹槽。
等周远随着那东西浮出水面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抓住的,是一条体型和渡船差不多大的巨鱼。周远惊得大喊一声,使出浑身的力气抓住鱼的鳃槽,然后他的头不知是和礁石还是渡船猛地一撞,顿时失去了知觉。
(十四)
周远慢慢地苏醒过来。
这已经是两天来他第三次从昏迷中苏醒了。周远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湖滩边,后面是一片密密的桃林。雾气已经散去,阴沉的天空里,露出一点黄昏的微光。
他转过头,赫然看到一条巨大的白色的鱼,肚皮朝上搁浅在湖边,鱼的两只眼睛仍瞪在那里,仿佛是两块黑色的巨石。鱼的头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宝剑,周远认出了靠近剑柄处的峨嵋二字,立刻心头一热,站起来举目寻找。他记得在渡船上被那怪物一撞,胸口窒闷无比,现在唿吸吐纳一如往常,一定是有人替他调理过了内息。
周远转了一圈,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抱着一堆楔形的木块,从桃林中走了出来,正是丁珊。
丁珊看到周远站在那里,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但转瞬即逝,她将那些木块仍到周远面前,淡淡地说,“既然你醒了,那就你去救他吧。”
周远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丁珊也不作解释,一纵身跃到那鱼头上,拔出宝剑,然后走到湖边濯洗起来。
这时候周远只听得鱼肚子方向传来一个声音说,“喂,你到底帮不帮我啊?”
周远吓得噌地一跳,这声音分明是张塞,难道他被这大鱼活吞了进去?
“张塞,你……你在鱼肚子里吗?”周远惊叫着向大鱼跑去。
走到近前,周远才看到,那大鱼肥厚的身体下,压着一个人,正是张塞。
张塞所幸腹部以上都没压着,所以还能说话,他没好气地对周远说,“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我要进了鱼肚子,现在还有命吗?”
周远看到张塞无恙,笑了起来,然后想起来丁珊搬来的那些木块的用处。他赶忙把木块抱来,然后一边推那鱼身,一边企图将木块塞入鱼的下面。可是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动这条船一样大的巨鱼。
周远只得走过去,对丁珊施礼道,“丁姑娘,可否帮我一下。”
“我懒得救他。”丁珊头也不回,浣洗着她的剑。
“喂,”那边张塞立刻叫起来,“杀掉这鱼,我也是有功劳的,要不是我斩断它的尾鳍,你怎能控制得住?脑袋上刺的部位,也是我指点你的……”
“你既然这么懂,怎么让鱼给压肚子下面去了呢?”丁珊反唇相讥。
周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在自己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丁珊和张塞和这条大鱼颇进行了一番恶斗。
“丁姑娘,张塞虽然口无遮拦,言语对你多有冒犯,不过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人,也是我的朋友……”周远恳求道。他心里知道丁珊不是真的不救,木块本就是她找来的,只是丁珊毕竟少女心性,在和张塞怄气。
周远劝了一会儿,丁珊终于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跟他走到大鱼旁边,运起内力,将鱼身往斜上方推,丁珊每推动一点,周远就将木块垫入张塞身体两边的鱼腹下面,垫到三四块时,张塞大吼一声,双手用劲,将下半身从鱼下面挪了出来。
鱼腹和湖边沙地都还算柔软,张塞的筋骨并没有受伤,双腿只是僵硬了。他运起内力,在腿部经络里运行了几圈后便站了起来。
张塞也不向丁珊道谢,顾自围着这鱼走了一圈,叹道,“看这样子,分明是太湖里著名的白鱼,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搞不好是太湖中的鱼王。”
周远则向丁珊问道,“渡船上其他的同学呢?”
丁珊摇了摇头,说,“失散了,我们三人被这鱼一路拖到此处。”
“这里好像是鬼蒿林里的一个小岛,”张塞插嘴道,“趁天色未晚,我们不妨四处查看一下,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天知道这鬼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妖形恶状的东西。”
三个人于是沿着桃林的边缘向岛内走去。丁珊提剑走在最前面,周远和张塞跟在后面。
“喂,”张塞悄悄对周远说,“你这个女朋友又凶,又不近情理,你要多考虑一下。比她漂亮的女生,姑苏城一抓一大把。”
“你乱说什么,谁是谁女朋友啊!”周远压低声音道,他知道无论怎么轻,耳聪目明的丁珊都有可能听到。
“哎哟,你就不要跟我装了,”张塞说,“你处处袒护她,谁都看出来了,她对你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哦,茶花渡口,她眼看就要和我们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