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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最终得到了黄毓教授的赞赏,“九死还魂丹”也铭刻在了张塞的记忆里。因此张塞非常肯定,周远递给他的,并不像是真正的“九死还魂丹”……
张塞的头脑突然变得很乱。三年多来和周远一起度过的青葱岁月在他的心头涌起,而黄毓教授在山洞里最后的时刻也一幕幕回放到他的眼前。
黄毓教授先到洞外用强劲的“须弥山掌”替张塞驱走了围堵在那里的怪物,然后回到洞中,坐下来准备用最后仅存的内力将自己的血化为解毒催化剂。黄教授体内的剧毒已经如他所愿的那样侵遍了全身,他的脸色已呈枯藁,泛满了黑气,竟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年。
黄毓教授抬头用憔悴的目光久久望着张塞,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讲出口。
或许是因为黄毓教授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已经叮嘱过的话用不着再去说第二遍,也或许是因为黄毓教授感到自己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一切已只能托付给了命运。但是张塞却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不容逃避,难以推卸的重托。他跪到地上,手捂心口,泪流满面地朝黄毓教授重重地点一点头。
黄毓教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然后他仰天大喝一声,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开始了充满着无法言喻的痛苦的“以血化毒”的过程。
张塞并不是第一次看着一个人由生到死,他的爷爷和大伯父都是在他面前逝去,但那都只是普通的生命。而黄毓教授却是如此坚韧强大,有着那样旺盛的能量精力,但越是这样,当眼睁睁地看着这强健的生命被剧毒侵蚀到最后的一刻,仍兀自用难以想象的毅力坚守到最后一次心跳,最后一口唿吸才轰然倒下时,却让人格外地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这是张塞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至少他一度这样以为。
然而当他埋葬了黄毓教授,小心翼翼地将解毒催化剂封装起来放入包裹之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切就都更加失去了控制……
张塞从琴韵小筑来到听香水榭,一路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有多少艰险,无论要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他都要完成黄毓教授的嘱托,制成解药,安全地送到燕子坞,否则黄教授所作的牺牲都将白费。
可是他忍不住去想当那不可避免的一刻最终到来的时候,自己将如何面对周远。后来当他从周云松他们的口里听说周远居然奇迹般地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并且果然有魔教长老向他下跪,称他为教主时,他又忍不住进一步去想着周远会如何面对自己。如果他真的是魔教的转生教主,是将会给武林带来巨大灾难的魔头,那么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好朋友?
张塞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药丸,思咐着答案是不是已经即将揭晓。
周远完全没有要向他解释降龙十八掌和魔教长老的事,只是热烈地拥抱他,然后一边当面撒谎,一边递过来一粒可疑的药丸。难道说是因为周远也同样感到难以面对自己,而只能采用下毒这样怯懦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吗?
这种想法让张塞心痛,但同时也让他有一种解脱感。至少,这可以让他的决定变得容易一些。
可是周远的神情语气却是那样的真诚,完全就是那个和他一起在太湖岸边嬉闹谈笑的少年。人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如此深藏不露吗?以他对周远的了解,张塞觉得不太可能,但话说回来,三天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他又何曾觉得可能了?
张塞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很名贵的伤药,你怎么会有的?”
“哦……这个……我是碰巧在那山崖里捡到的……”周远说。他既然不能讲出碰到柳铭卿的事,就准备随口蒙混一下。
周远略微的迟疑张塞都看在眼里,他心想周远毕竟还是稚嫩,说第二句话时就已经没有第一句那么滴水不漏了。
“呵,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张塞接过黑色药丸说,“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些黄毓教授给我的伤药,我早上服了少许,效果也特别的好。”
张塞说着从怀内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周远,“这是粉状的,从鼻子里吸进去,你也试一下吧,黄教授说是少林寺秘传的神药。”
张塞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他不敢去编造药物的名称,深怕周远碰巧识得,露出马脚。
周远听张塞提到黄毓教授,很自然地想去询问他黄教授究竟是如何离世,临终时有没有交代些什么,但转念又想,这话题相当的不愉快,不如等张塞服下“九死还魂丹”,内伤好些之后,两人再互相叙谈各自的遭遇也不迟。
周远于是说声“好”,从张塞手里接过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放到手掌上深深一吸。周远一来对张塞深信不疑,二来急切地想尽快恢复内力,可以相助王素,三来听说是少林寺秘传的伤药,便想或许对“拈花指”这样的少林绝技造成的伤害有针对性的作用,因此不假思索地就将粉末吸了进去,只觉得一股清凉芬芳直透肺腑,满嘴余香。
“恩,不愧是少林的神药,连气味都这样好闻,”周远赞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立刻就觉得好多了,这药叫什么名字?”
张塞见周远吸入药粉,全身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周远的问题,而是说道,“对了,我刚才在那边山崖的石屋中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如果真觉得精神好些了,不如跟我去看一下。”
张塞说完就站了起来。
“是什么东西?要不等王仙子回来再一起去看?”周远想起王素叮嘱他们两人在此等候,因此有些犹豫。
“哦,这事恐怕只有你感兴趣,就在那边的石屋里,要不了多少时间的。”张塞说。
周远听他这样说,便猜是和计量武学有关,他想起先前在魔教神堂石壁上看到的奇怪图案,忍不住有些心痒起来。
“那好吧,”周远说,“顺便可以去里面找一找有没有茶水,你可以把九死还魂丹化开了服下去。”
张塞见周远答应,立刻就朝石屋的方向走去,周远在后面跟随着。
这片从山崖里凿出来的石屋周远之前就去过。那里应当是魔教众人起居生活的地方,走廊的尽头,是曾经关押周云松章大可他们的牢房。岛上整个山谷的形变,同样也影响到了这片山崖,不过这里并没有像神堂那样崩塌,而是挤压成了一道弧形。周远心想会不会山崖的运动展露出了什么巧妙的东西。
张塞走到山崖门口,停了下来。周远走到他的身边,往里一看,发现距离门口几丈的地方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周远吃了一惊,那男人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他转身朝张塞投去询问的目光,可张塞却只是看着地面,表情里是淡淡的冷漠。
那男人突然缓缓朝前走来,当他的脸完全处于外面光线的映照下时,周远立刻就认出了他。这个男人正是燕子坞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三十一)
韩家宁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包括周远在内的许多学生都觉得韩家宁举止间很有潇洒的气度,对待学生也彬彬有礼,和庞天治的粗鲁凶恶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还颇有一些女生对他充满了好感。这种固有的印象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导致周远在关键的时刻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帮助韩家宁杀死了庞天治,让燕子坞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道防卫。这是周远江湖生涯里第一个惨痛的教训。
而此刻周远陡然间见到韩家宁,在短短的惊讶之后,心中立即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这个混入燕子坞校卫队的奸细不仅骗取了他的信任,残害了卫队总长,还纵容安护镖局的镖师屠戮了格致庄内的妇孺。他和格致庄之间难解的误会大部分也都是因此而起。
周远由温柔善良的母亲抚养长大,他小时候再调皮犯错,母亲也都只是温婉斥责几句,所以周远也养成了谦冲平和的性格,几乎从不发怒,也很少去追究别人的过错。过去的几日里,不断地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周远却只是感到不解和无奈,并不曾对应长老、冯老夫子、柳铭卿他们感到怨怒,即使是面对驻波亭围攻他和王素的毒人们,周远虽然下手时毫不容情,但心中也只是想着要保护王素,尽量突围而已。
然而此时面对着韩家宁,周远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意,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平生第一次,周远心中产生了主动要去伤害一个人的冲动,他感到只有用激烈的方式对韩家宁造成极大的痛苦,甚至夺去他的生命,才能够消解心中的怨愤,让自己感到快意。
周远为这股突然笼罩到自己身上的情绪感到有一些莫名的害怕,但却完全无法去约束。仇恨在很多时候就像野草,播撒下第一粒种子以后,往往就会无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韩家宁看着周远怒目而视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他喜欢看到自己的对手被激怒的样子。对方越是恨自己,越是对自己咬牙切齿,当他最终击败对方,除掉对方时所获得的快乐也越大。比如杀死庞天治的瞬间,就是他最为享受和回味的时刻之一。
原本像周远这样稚嫩的学生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但是他和王素不可思议地从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里逃走,几乎给他造成了灭顶之灾,仅凭这一点,韩家宁就足以对他正眼相看了。
韩家宁被江灏远逼着进来“鬼蒿林”之后,可谓是经历了几轮悲喜。
两天前在在格致庄外面,他一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再次捉住周远。多年处心积虑的蛰伏,在“鬼蒿林”里的风餐露宿,终于都要有了结果。可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被周远突然使出疑似“神龙摆尾”的招术打伤。
韩家宁感到又惊又惧,但是这种超出他预料的事情更加激起了他想要取胜的欲望。他开始相信江灏远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乍一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一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原因。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一件事情越是诡异复杂,就越有风险,但其中也就蕴含着越多的可以加以利用,获取超额收益的机会。
韩家宁于是坐下来运功疗伤,慢慢恢复了一些内力后,便想再去找寻周远,这个岛看上去并不大,谅周远也没有办法从他手里彻底逃脱。
可是他没走出几步,却看到有差不多近百名格致庄的庄民突然从远处急奔而来。
那些精壮的男人们已经在狩猎归来的途中遇到了负伤走脱的冯老夫子,知道自己的家园被毁,妻小被屠,一个个都激愤无比。他们其中一小部分轻功好的已去追赶周远,剩下的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庄来。
他们和镖师们一见面,自然立刻动起手来。韩家宁带来的这些黑衣镖师都是安护镖局武功最高强的精锐,但悲愤的格致庄民们却个个勇不可挡。他们的武功路数自成一系,又有各种精巧的武器机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镖师们竟一下子就被杀死了七八个。
情势突然急转直下,坏到极点,韩家宁却反而镇定下来。他审时度势一番,决定不去救援那些散落在四处各自为战的镖师们。一来那些镖师都是江灏远的直接手下,名义上暂归他统管,实际上都还担负着监督他完成任务的职责。二来韩家宁感觉眼前的胜算不大,万一被庄民们捉住自己这个领头的,只怕是不把他千刀万剐就誓不罢休。他于是独自悄悄隐入了树林,往格致庄后面的山上逃去。
韩家宁走出密林后,攀过一座山谷,来到一片生长着蓝色植被的草地。他心想刚才自己没有来得及杀死的那个格致庄老头一定会带人四处寻找追杀他,所以不敢停留,又向前面的一道山梁走去。
韩家宁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心中懊悔。自己早该看出这庄上的男丁全都不在,应该留心提防。现在一个措手不及,就已只剩下了孤身一人。他这样想着,同时攀上了山梁,却看到前方有一个山洞,洞口边上,低头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
韩家宁隐伏起来仔细观瞧,依稀认出来是和周远等人一船进来的学生之一。他心中狂喜,知道老天又赐予了他一个机会。
那男生专心致志地在整理眼前的几个药罐,直到韩家宁欺到身前,才恍然抬起头来。
韩家宁在燕子坞任职多年,对燕子坞学生的武功还是颇有忌惮,但是眼前的这个男生却目光涣散,一招之间就已经被韩家宁用剑抵住了咽喉。男生的表情里满是死灰般的绝望,仓惶间,忍不住用眼睛去看去看地上的瓶罐。
韩家宁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从别人的动作表情里寻找头绪。他立刻明白了那些药罐对那男生一定特别重要,顺手就从地上拿起了一个。男生的反应果然比被剑尖抵住喉咙口还要强烈,他的眼光急切地盯着韩家宁的手。
韩家宁小心地用拇指拨开药罐的盖子,朝里面望去,罐子里是一种暗红色的凝胶状物质。他用鼻子嗅了一嗅,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