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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宁扯出背篓里用来裹草药的白布,紧紧扎在对方的小腿处,生怕扎不牢,便紧了又紧,确定拉不动了,才一把搀起对方。
“这老林子,到哪里去啊?”王莲儿哭了出来,“夫君怕是见不到我了,可怎么得……”
“休要说丧气话!”张宁宁斥道,“你我姐妹一场,如何能让你死了!便是死,也要让你去见了你的夫君再死!”
说着,张宁宁搀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林子外走去。这里本就是老林子,地湿得很,又加上再搀着一个受伤的人,行动更是不便。
二人艰难地走着,行了一段,王莲儿更是觉得气喘不匀,全身麻麻的似是不能动弹,看来此蛇的毒不轻。张宁宁也是急得不行,心急火燎地左顾右盼,若能来个山里人,就算不是神医,在这山里久了,也能知道些解蛇毒的药材,可解一时。
“算了罢,我不走了……”王莲儿无力地摆摆手,“想来就是这个命了,刚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又,又这般了,我当真不是享福的命……”
张宁宁急道:“不是和你说了不要说丧气话么!还未见到……有人!有人,有人了!”
张宁宁激动得一连说了好几个“有人”。的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一间有些破烂的草屋显现了出来,屋子虽破烂,却可从敞开的门中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想来是有人住的。
“许是猎户,去了有什么用……”
“快走罢!”
不容王莲儿再说什么,许是心急,张宁宁竟一下子背起她来,艰难地向小屋挪去。
深山老林之中若见了十分破烂的屋子倒也还说得过去:许是许久之前猎户留下的,如今已出去讨生活去了。但这般破烂的屋中还有人,就委实有些奇怪。可王莲儿身中剧毒,一时间也无他法,便是遇事喜欢多想一想的张宁宁也只得出此下策了:若能得大罗神仙保佑,兴许这屋中的人能医得蛇毒的。想着,便又将王莲儿往自己的背上推了一推,加力地挪向小屋。
“这位大叔,有劳了……啊!”
才到了小屋,张宁宁心急如焚地见了方才那个人影的主人,却不料刚开口,那人回过头来时,二人看到的却是一张溃烂了半边的奇丑无比的脸,似鬼煞一般!张宁宁顿时被唬得退后好几丈,就连此时根本不能走路的王莲儿,也被唬得精神起来,跌落到地上。
丑人似乎并不在意二人的反应,而是将目光落在脸色业已惨白的王莲儿身上,定了定,沙哑着声音:“中毒了么?”
“大叔,你能救她么?”张宁宁急道,“大叔若常年住在这山里,应该能解蛇毒……对了,这些都给你!”说着自荷包中倒出所有的碎银,捧到丑人面前,“大叔,这些银两都给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才成了亲,若就这么死了,她的夫君……”
“你说得对……”丑人只是看了那些碎银一眼,便不再理会,慢慢踱步到王莲儿处,“我惯会解蛇毒,只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用不到你手里那些劳什子……”说着翻了翻王莲儿的眼皮,示意张宁宁将她扶到一个干草堆上,自己则来到一个破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又从床上扯下一团破布来。
“大叔,你这是做什么?”张宁宁见那团布污脏不堪,甚是担心。
“我如今沦落到此,还能做什么?”丑人白了她一眼,蹲下来将小瓷瓶里的药水慢慢滴到王莲儿的伤口上。
张宁宁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叔……”
“你若再说话,我便不救了!
丑人猛然间的大吼,顿时将张宁宁唬得愣了神。只见这人刚刚将瓶里的药水滴去一半时,那两颗深嵌在肉里的毒牙就像被一掌震出来一般,利落地掉了出来,丑人见状则将剩下的药水悉数敷在伤口上,再用那团破布堵住,随后又随意扯了团稻草,不由分说地塞到王莲儿口中。王莲儿登时觉得一股怪味直冲脑仁,一个支撑不住,一大块黑色的血饼自口中喷出,虽见了血,人当时可觉得轻松许多,似重生一般。
“回去多多喝些冷水便行了,”丑人说着摆了摆手,“走罢。”
张宁宁虽对那团破布、稻草颇感作呕,但这人确治好了王莲儿,为不疑心,她又将那团破布拿下,果见伤口处已经溢出红色的血来,想来是毒血已经流干净了。
“多谢大叔救命之恩!”王莲儿福了一福,虽然头还有些晕,却比方才好太多了。
丑人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张宁宁依旧放下那包碎银,与王莲儿离开了。二人离了小屋,也不再留恋采野味,匆匆回了营里。可巧正遇图那带兵巡城,图那见二人不仅背篓没了,王莲儿的脚踝处还有伤痕和鲜血,心下吃了一惊。
“这是怎了!若叫三弟见了,不与那人拼命算不得!”图那说着向手下的士兵喊道,“快抬椅子来,送韩夫人疗伤……”
“叔叔且慢!”张宁宁拦了下来,掩口而笑,“叔叔不必着急,已经没事了,又不是遇了贼人。”
图那奇道:“若不是遇了贼人,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张宁宁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诉了一遍,图那听得真切,除对那丑人有感激之情外,还佩服着那人的医术,心下之余,想着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是一桩好事?想着,听罢张宁宁的诉说,便命一名将士带兵继续巡城,另一名则送二人回营,自己直奔了忽必烈处,将张宁宁方才所讲原原本本地诉出,也说了想要降服此人的意思。忽必烈自是点头应允,如今军中正缺这些世外奇人,便命人寻些好的金丝细软来,恐人多了去那丑人被唬得不应,便没允卜远和韩忱鹳一同去的请求,于是图那便独自扛了这些东西直奔那间破屋来。
对于此次“请奇人出山”,图那深知与“劝降”是不同的:他记得忽必烈当初在劝降景王爷的时候,也是拿了这许多东西,而对方却是一件未收,不过也对那三十年的花雕感兴趣,想来是爱酒的,又加上忽必烈亲自劝说及自己亲见了元军所为,所以才降了。但不知今日这也不收金银的人是何方神圣:既不要钱财,莫非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还是他原本就是个痴傻之人?
图那一路猜想着,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那破屋处,下得马来,扛了东西就往里面走去。
“什么人!”
可巧丑人正背对着门口处想事情,猛听得门外骏马嘶鸣,知道有人来了,刚回头看去,却看到了图那的脸。
啪!
一个装有药水的小瓶自手里滑落。
丑人抖抖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在想:莫非世界真个如此之小?自己是不愿再见到这人了:手段之狠不说,单那双冒了火似的眼睛,就能将人活活吞下去!
原来,此人正是辛风贺。那日劫走他的人也是徐子成的手下:那时见赵心玉中了毒,也想着只有辛风贺能解,便想以此拖住图那,就将他劫来并引荐与徐子成,徐子成因当时忙于造反之事,因此当时只是嘴上应下来,此战一过,必将重用于他。不成想造反没有成功,辛风贺想着再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逃了,如今的世事他也看得透彻:蒙古人必将雄霸天下!自己也不想为他们做事,更不想死于徐子成之手。于是便逃到这内城的深山来,想着下辈子归隐山林,是福是祸也就如此了。
可上天偏偏不如他意:竟又遇见了那个折断自己手臂的人!
想着,辛风贺下意识地将那条曾经断过的手臂藏到身后:现在这条手臂上,还有当初被攥住时留下的手印,——图那是何等的功力!想来这印子这辈子都不会去了。
图那虽注意到了他的惊慌,却以为对方是猛然见了生人有些不快,便笑着拍了拍带来的箱子:“老伯,这是给你的谢礼!”
“……谢我做甚?”
“你今日可救了个被毒蛇伤了的女子?”
“是又如何?”
图那笑道:“那便对了,”说着打开箱子,“那女子是我三弟的内人。我将这事与大汗说了,大汗便让我带了这些东西来,特意请老伯出山!”
辛风贺听了这话心里本来一动,但又想到对方的脑子如此之灵,就算自己侥幸能杀得忽必烈,图那知道后又怎肯罢休?这人的手段自己是见过的,若事情真发生了,保不准会有比“点天灯”更可怖的刑罚!
想到这,辛风贺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这山中多年,用不到这些东西。烦劳你谢过大汗,也问二位将军的好。”
“二位将军”?
图那心里起了疑惑:他既在山中多年,又如何知道我有两位结义兄弟?虽这么想,面上可是没有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笑道:“像老伯这等奇人,待在这山中岂不可惜了?若随了大汗,也可造福军中,造福百姓,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么?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伯,你若出山,救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命!我那三弟也正想当面谢过老伯呢。”
辛风贺仍是摇头:“谢过韩将军的好意,还是不必了……”
“你是何人!”图那厉声高喝,佩刀随即抽出一半。
辛风贺本就心虚,再被对方如此一吼,当即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手抓向破柜子上的药瓶。图那哪里容得他先动手,一个飞身上前,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笑道:“最好自行说出来,免得吃苦。”
辛风贺只是瞪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相反地,图那倒觉得这种眼神似曾相识,不仅在什么地方见过,好像还颇有渊源似的,就想将对方凌乱的头发撩起来看个仔细,便将刀尖向上翻去,不成想触碰到对方脸上的一颗“痣”,那“痣”竟硬生生地掉了下来。
图那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再次冷笑:“看来老伯的医术虽高,易容术却还差些火候!”说着,一把扯下对方的人皮面具。
这张脸可不是见过么!
“……你若杀我便赶快,”辛风贺死了心,头歪向一边。
图那是将他恨得牙根痒痒,一把提起他,像拎一只野兔样地轻松:“你险些害得公主丧命,杀你千百次也不足矣!”
“何人救了他?”辛风贺更加确定自己若回到徐子成处便是死路一条:赵心玉未死。
图那狠狠抽了他一个巴掌,怒道:“休要管这些!现在就将你带去见大汗!”
“徐子成知公主中毒后,便派人将我劫走……”辛风贺异常平静地,将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
图那静静地听罢一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地来了句“说完了”,便一手提着他,另一手夹起方才要送的那箱珠宝,飞身来到屋外,打马直奔营中。
话说,这会子忽必烈正在营中等着图那的消息,偶得奇人,他的心里也着实高兴,此时正备了酒菜等候“奇人”的到来。
“大汗!”图那没用通报,径直冲进大帐,将手里的两样东西重重摔在地上,“不必等了,此人不要也罢!”
忽必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辛风贺,吃了半盏酒,只道了两个字:“说罢。”
图那狠狠踢了辛风贺一脚,怒道:“大汗可记得我与大汗说过公主中毒之事?”
忽必烈点点头:“记得。我本有意将那奇人女子封为女官,可想到她在谷中待得惯了,到了人间烟火之处,恐扰了她的心神。若能再见到她,我必将好好重谢!”
“那前辈是要重谢,可害得公主中毒的人,大汗该如何处置他?”图那说着提起辛风贺,用力向前抛去,“你自己与大汗说罢!”
“我若说了……”辛风贺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忽必烈的眼神丝毫没有畏惧之感,“能否杀了徐子成?”
忽必烈冷笑道:“你若不说,我也是要杀了他的。只是,你凭什么与我讲条件?”
辛风贺本不十分惧怕忽必烈,想来也是没有见过他的手段,今日见了,却见他这样一笑,竟比图那冷上许多,那笑里似乎都带着刀子,一个眼神都让人惧怕起来,而身上的气自然不止如此了。
“不与你讲条件……哈,不讲,不讲……”
辛风贺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忽必烈身边的侍卫见了,连忙抽出刀来,忽必烈却示意他们将刀收回,自己也没有任何动作,仍旧看着他。
辛风贺慢慢竖起大指,像是在说“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的”,随后转向身后的图那,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好生奇怪。
却又笑得不乏凄凉。
图那忍怒道:“你若说了,还死得痛快些!”
“刚才不是都与你说了么?你都可记得?”辛风贺答非所问。
“记得!那又如何!你自己与大汗说了,若大汗说你‘真诚’,兴许还能宽待于你……”
“不必,不必……”辛风贺无力地摆了摆手,“宽待于我又怎样?我为徐子成做事,落下好处没有?我也定不会为你们做事,——想来你们也不许的。江湖不受命于朝廷,可现在看来,该是改朝换代啦……”说着慢慢向门口踱步,“改朝换代……改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