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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色生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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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火气。心中绷起一根弦拦下我破口大骂的冲动:洛玉啊洛玉,你是来求他的,不是来骂他不尊师重道的,切记切记,无量寿佛!
弗苏负了手见着我拎着那鸳鸯锦,问道:“连行李都一并收来了么?我这王城不会缺你衣食住行,扫院子的话就更容易,做个小宫娥便是。”
“喔,不。”他走到我跟前细细将我打量一番,略带欣喜地叹道:“你这模样已经是个宫娥,第一次见你穿着我国的衣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干笑两声换回了我那穿着老气仙袍的元神,道:“怕是要让我徒儿失望了,为师不是来与你扫院子的,是来问你要酒的。至于这个,送你做大喜的贺礼。”
我将那拎了一路的盒子递给他,终于是活动了活动筋骨,这鸳鸯锦沉着呢,好在姑姑没有决定将两床都送给他。
弗苏捧着那盒子愣了半晌,敛了笑意,又恢复成那不苟言笑的死样子,问道:“你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的?”
首先,见了他我也没指望他会唤我声师父,因为他从来也都极少唤我,只因为略微算一算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便由心底奠定了不喊我师父的基础。其次呢,更不指望他会客气地迎我坐坐,与我奉杯热茶,一是为师终身为母这种事情永远都只是传说!
我点头道:“送你这个,是希冀你们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万年修好。另外就是你能不能把我偷喝的那酒再给我两口,反正我都是要赔给你,你就再借我些拿回去研究,不出仨月我定能赔给你。”
说这话我心里也没底,万一景粟那吃斋念佛的就配不出来假酒呢?
弗苏将那锦盒启了,略扫一眼,又复合上还给我:“拿回去罢,已有西海最精炼的绣工师父为我们缝制了百丈龙凤呈祥云锦。”
“你这门生十分狂妄!”我终于是按耐不住,他对我无礼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这鸳鸯锦无礼!他不知晓姑姑为我和师兄不眠不休足足绣了三十日么!“我本来就不舍得给你,不要我还谢谢你了!你有眼不识这好东西,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
我气急地夺回那锦盒来抱在怀中,瞪他一眼道:“那酒你还给不给?若是你不给也就算了,且当我今日就不曾来过。你我师徒一场,本想着会和气了结,却不料至这步田地。纵然我弄不来酒赔你,与你扫三年的院子也是认了,现下只求能快些与你了断。”
他眼眸似深井般望着我,哽了片刻,道:“你要酒去做什么?莫不是想以次充好?”
我轻蔑地扫他一眼,纵然他这么快就能洞悉我与景粟的阴谋,又能耐我何:“我的好门生,你可是忘了?连个酿酒的师傅都没有,世上吃过此酒的不也就是为师一人么?纵然我配出来了,谁还会知晓这酒的味道是真是假?”
弗苏闻言轻轻勾起一抹令我发寒的微笑:“我也尝过。”
“不可能!”我才不信:“你不是说喝了两口就会晕过去,你也只是拿来泡澡净身,又自哪里尝过的?”
他说地轻柔:“你嘴里。”
“我嘴……”我将余下的话瞬间通通咽下去了。
这个死人头!我的便宜是全被他占尽了。我那张早已经挂不下去的老脸呦,这会儿又是红得败露了罢!那一晚,那让我悔到想自断仙脉追随师兄而去的一晚!已然是要去赎罪的,也罢!
我挣扎了一番,平复下去,道:“好,那为师再去想别的法子就是。”
我从容地系好锦盒回身欲走,却被人突然擒住了手腕。
千百年来,除却师兄,他是第二个拉着我手的外族男人。
、五章
那力度不算小,我窝着火回过头去,弗苏眼神一晃,便将手松了,背到身后去,道:“你要那酒的话我再给你倒一些便是。”
我怀疑地看他,身袭龙纹墨色殿袍的弗苏此刻倒是一脸真诚,我从未见过他穿得如此正统,确实看上去比我给他们师兄弟设计的那些呆板的袍子赏心悦目多了。我方才的怒意也就消了大半,叹道:“我纳闷了许久,你来我门下修仙,还带着这劳什子作甚?你就不怕一个忍不住自己灌下去半瓶子?不然也不会引来我与你这繁琐的祸事。”
他轻咳一声:“一解相思之苦。”
“啊……”我恍然醒悟,“也对也对,你年纪轻轻便远渡重洋来我行云观修仙,自然与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未语凝噎万般不舍。但是她就不能绣块帕子绢布与你带在身上么?给你这一瓶子酒多么不经碰撞。”
弗苏看看我,略显为难,道:“她不擅女红。”
“她都要做太子妃了,就算擅长罢了,相信也用不着她亲自去缝纫什么。”
我懒得再与他探讨他妻子的事宜,摆摆手道:“你还是快带我去装酒罢,我带了件小器皿来,免得又将你西海的什么物件弄丢了失了,你又要催为师来扫院子。”
他闻言抬头望望天色:“不过你来的时辰不巧,那酒是尊贵之物,我一返回便呈贡于西海祀台。寅时启殿,申时封台,此时已是申时,去了也拿不出。”
我有些焦躁,道:“也就是说今日我是白跑了这一遭?你不是太子殿下么,不能与为师行个方便?”
“需父王亲审的国令,不然就算你斩了礼官的头颅他也不会与我钥匙的。”
我恻恻地道:“你们的臣民还真是恪守职责。”
“那是自然,我西海民风素来甚佳,你可以时常来此兜转。”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久居也可以。”
我笑了,来了这么一会儿,总算觉得他对我有了半分好客之礼。
“久居怕是不太可能,至于兜转,我若是为了感受好的民风而专程从东海绕行千里而来此地游玩,怕是这路程颠簸坎坷,来了也对此地也没什么好感了。不过多谢太子殿下的地主之谊,其余的还是先解决了我扫院子的问题之后再议罢。”
他提醒我道:“行云观距此不远,你这来一趟也很轻巧,况且你还拎着此物。”
“太子徒儿兴许还不知道,”我弯唇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为师与你铸下大错,为以示痛改前非的决心,这一趟回去便要封了观所移居他处潜心修行了。”
弗苏冷静的面容上终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我也算作为一个很不成功的师父而言最后与他上的一课,那就是犯了错定要敢作敢当,并且回头是岸,重新做仙。
腹中一阵空荡,我揉揉肚子,道:“我此番是避开旁人悄悄来的,你也就不必通报给你父王母后。既然你说明日寅时才可去取酒,那我今日便不回去,就先去市肆找间驿所歇息一晚,顺便吃点东西,明日赶早你再与我去,可好?”
他打量我一番,“你可有银两?”
我摇摇头:“但我想着衣袋里还有些碎玉,凡人再不识货也能换几个包子一床铺盖罢?”
他叹一声,道:“你且在此等我。”便负手入了书斋去。
我嫌弃地瞪他一眼,架子还不小,不说安排我食宿也就罢了,我来了这么半天了都不知道请我进去给我端杯茶递个椅子的,还要我在这里等,不就是偷了你酒吃么?一个男人这般小家子气,思来真是冒火!
可不一会儿,就见着弗苏换了身平民的装扮出来,道:“你随我来。”
他话本就不多,我也不怪,跟上他暗喜道:“不必你为我打点,不然你借我些银子便是。你不是太子么?怎么能不带个随从就随意上街啊!就算你微服出巡也会被老百姓认出的罢?”
他侧颜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最好的随从?”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愿他马上就栽个狗吃屎!
我原以为弗苏要带我去方才那息壤街市里寻一家客栈吃饭留宿,却见他一直领着我在一处环境甚幽的小径前行。日映岚光轻锁翠,奇花瑞草,林麓渺深,倒也美哉美哉!
景致撩人,我便来了兴致,问他:“啊对了,从未听你说起过你那未过门的太子妃,她生得漂亮么?嗯……与你是青梅竹马?上回听闻那辇夫说甚么‘朵仙子’,她也是修了仙的女子罢。仙号是何,我可认得?”
弗苏稳稳走着,突然淡笑道:“你还是第一次有兴趣在意我的事。”
我即刻否认道:“这般胡说!你哪一次修课为师没有关怀过你的进展?还多次问过你在我观中吃得惯住得惯否,你竟然说为师不在意你?”
“嗯。”他陡然停下来,认真望着我道:“你不敢看我,且你总躲着我。”
“为师哪里不敢看你了?”
我正大光明地瞪大眼睛盯着他:“为师也没躲你!不许你将为师这几百年来对你的关爱全都付之一炬。”
他稍稍靠近我一段,辨认了一会儿自顾摇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但我仍然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瞧,他亦仔细地探勘我的眼眸,两人就这么对视起来。
有些想发笑,
我终究敌不过他,收了眸光退开一步笑道:“罢了罢了!快些走,我饿了。”
他便浅笑,继续行路,可那笑容让我周身一抖,呆了半晌才复又跟上去。
或许,我的确不敢认真地去看弗苏,是因为我怕夜里做梦,不能确认梦见的人是师兄还是他……
我若有所思地跟着弗苏穿行了几条小径,临到海边,见有一处木桩搭成的简易小庐耸立,他指一指道:“你今晚就将就住在此处,这是我时常来的一处简居,大都是来此静悟与反思。前面便是一处渔民卖鱼的商肆,你可以去尝碗西海颇具特色的鱼面,味道不错的。从此地去祀台也方便,我明日辰时来此接你。”
他说着掏给我几颗碎银,我没有伸手去接,道:“我娘亲先前做了百十来年的鱼精,所以我们一家都不吃鱼的。”
弗苏微微皱眉,像是疏忽了般有些歉疚:“你若能再忍,我带你去远一些的一家小摊吃碗清面。”
我说:“好,我能忍,我早饿过劲了,不过真的能耽搁你堂堂太子的时辰与我一同去小摊吃面么?”
他笑:“我现在与你在一起,便不是太子。”
行着路,我这说是饿过劲儿了,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委实不佳。弗苏似看出我没什么力气,便在一旁以食物来引诱我转移思维:“听上去是碗清面,但里面也有我西海最鲜美的苔菜,混着蛋丝、鸡丝,裹了熬制多年的老汤齐煮,甚是美味。吃完了再要一笼鸡汁灌汤小包子,喝口糖茶,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此举转移的十分成功,正对我的胃口。此刻我满脑子全都飞舞着包子与汤面,一脸憧憬地随他加快了脚步。
临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肆,有处卖褂先生正高悬张挂旗守在街口。上书:“八卦精通,六爻熟谙。晓天地理,知鬼神情”十六个大字,签筒龟壳一应俱全,且旌幡悬画的乾坤巽兑艮震离坎也是有模有样。
我低声与弗苏笑道:“不想守着仙宫还有这卜算的道士,让我们这仙人颜面何存呐!王上真是大度啊大度。”
弗苏没有迎合我,道:“总有凡人是没有能力占卜自己未来但又满怀期冀,纵然我们也有不可预测之时。我倒希望这卜卦之人能尽言善处,让前来占卜的凡人都能做个美梦。”
我一下子被封了口,撇撇嘴,默许他的话。就连我都算不出师兄会弃我而去,更莫要说只求得自家安宁太平的肉眼凡胎之人了。
那卜卦的先生眼盲,我看着他正要行过,却听他煞有介事地笑道:“方才自称是仙人的这位姑娘的耳后一颗浅痣,可是福气之相啊!”
我一惊,唤弗苏站定,来了兴致走过去,“哦?先生可看见我耳后的痣,那先生可能测一测我的福气在哪?”
弗苏绕到我身后望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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