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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武功已练得如此之高,只怕比起爹爹也不遑多让。
月至中天,浪花拍岸声中,舟已靠近,罗追坚赞足下用力,带着郭襄纵身而起,轻轻落在岸上。这僧人却是彬彬有礼地很,脚下踏实平地,立时松手放开郭襄手腕,道:“我们走罢。”二人寻到大路疾驰向东。
郭襄年纪尚幼,虽自小便由父亲亲传道家玄功,根基练得颇为扎实,一个时辰后却也大是吃不消,足下有些慢将下来。眼看身前罗追坚赞足下尘土不起,随意跨步,却距离愈拉愈远,郭襄正欲咬牙提气追上,却见罗追坚赞蓦地退至身前,右手大袖向后卷出,正托在郭襄腰上,郭襄但觉足下一轻,整个人便似腾云驾雾般,足不点地,跟着罗追坚赞飞驰而去。
二人奔行半夜,天色微明时来到一处小镇,寻了处客栈投宿,午后方再行上路。他二人一是僧人,一却是妙龄少女,结伴行路颇是怪异,只是这乱世无奇不有,店小二却也不敢多问。如此疾行半日,天色将晚时已经到了洛阳。
洛阳自周平王迁都洛邑时起。先后数代在此建都,至唐时达鼎盛。武则天以此为东都,天下重心积聚于此,更有“牡丹充军”的传说。盛唐牡丹花开地景象有诗为证:“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只是自靖康之耻后金人入侵,繁华的汴京化为瓦砾,洛阳也自然难逃大劫。此时的洛阳,历经多年战乱。早已不复当年胜景,虽是牡丹盛开地季节,然在这乱世,性命苟活,如何还顾得了种花。罗追坚赞学识渊博,将此地历史典故讲与郭襄听,郭襄叹道:“若非那残暴异族入侵。我煌煌华夏怎得如此山河破碎?”罗追坚赞却是笑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汉人虽开创过盛世,然历代不思进取,只想守土安居,毫无扩张野心。只守不攻,哪里有这般对敌之道?被动挨打,亡国只是早晚之事。”郭襄黯然,心中暗觉他所言也不无道理。
河南少室山。天下武术之源地少林寺矗立,阳光映射下,好大一片黄墙碧瓦。此时正是午后,寺中午课禅唱之声未起,却已传来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这正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生辰等有限几日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寺僧众,今日这般,自是有大事发生。
大雄宝殿之上,群僧云集,片刻之间,全寺数百僧人俱已按列站立,刹那间鸦雀无声。众僧人心下大是讶异,莫非今日少林有贵客临门么?只是寺规森严,众人却不敢交头接耳。
钟声三响。方丈天鸣身披法衣。缓步而出,身后一左一右两名老僧相伴。正是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与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众僧合掌齐唱“南无阿弥陀佛”,天鸣开口道:“今日大蒙古国上师八思巴驾临本寺,达摩堂众弟子随本座前往寺外迎接。”
众僧倏然而惊,这八思巴名声虽未显于中原,然在佛教内却已声名鹊起。少林寺所处河南已在蒙古辖下数十年,蒙古人于佛家偏爱藏派,这数十年来藏僧喇嘛教势力大盛,早已凌驾少林禅宗之上,只是少林千年威名仍在,加之阖寺僧众闭门修佛,不理世事,倒也相安无事。
八思巴乃是藏土萨迦派第四代祖师萨迦班智达地侄子,传言其七岁便能“诵经数十万言,能约通其大义,国人号之圣童”,“八思巴”正是藏语“圣童”地意思。十五年前,大宋理宗淳佑四年,萨班自江南重伤而返,萨迦派的重担便落在了年仅八岁地八思巴身上,萨班将自己的一身功力以秘传“金刚灌顶”手法大半传给了八思巴,助其打通关窍,修习玄功。萨班重病卧榻,绵延六载而亡,八思巴以十五岁之龄接掌萨迦派。初掌教派,便在藏土佛道大会上口若悬河,驳倒诸大宗派,确立藏土法师之名。
六年前,淳佑十三年,八思巴于忒刺觐见忽必烈,受封为上师,去年更是在西京的佛道辩论大会中引经据典,将北全真掌教李志常辩得理屈词穷,道教大败,焚其经卷,归还所占佛寺。佛家由此声势复振,位在道家之上,八思巴更是一举成名。少林寺虽未曾参与此役,但对这佛家盛事却早有所闻,对这青年智者颇是看重,如今方丈更是亲自相迎。
寺门呀呀声中徐徐打开,天鸣、无相、无色及身后一十八名达摩堂弟子鱼贯而出,却见眼前站定一男一女,那男子身着淡黄僧袍,年岁颇轻,看来二十余岁。天鸣仔细打量这未来帝师,见他肌肤莹白,眉目俊秀,面上轮廓圆润,浑不类降龙伏虎的罗汉,却似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当下合掌道:“八思巴大师远道而来,敝寺蓬荜生辉,老衲这厢有礼。”八思巴微笑还礼道:“不敢,小僧不请自来,失礼之至。”天鸣侧身请入,八思巴微笑颔首,亦侧身恭请,二人并肩而入。无色见那女子亦尾随而来,忙拦道:“这位女施主,敝寺千年规矩,女客止步。”
八思巴笑道:“大师着相了,我佛曰‘众生如一’,男或女又有甚么分别?”天鸣方丈乃是有道高僧,闻之不怒反逊道:“上师言之有理。我少林倒是显得小气,且请这位姑娘一并入内奉茶。”那姑娘笑盈盈道:“方丈不必客气,我叫郭襄。”
这二人正是自风陵渡而来,八思巴原名便唤做“罗追坚赞”,他自幼修行,佛道儒诸子百家无所不览,实是当世不世出的人杰。受叔父萨班影响。他所习武功中涉猎道家颇多,是以心中也不存佛家独大想法。向来主张百家争鸣,决不打压别家、独尊萨迦派,性子与少时争强好胜大不相同。自去年佛道大会后,得忽必烈推荐,八思巴颇得蒙古大汗蒙哥青睐,圣宠正隆,几已超过闭关十数年地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
方丈既已开口。阖寺弟子自然无不遵从,当下齐唰唰两旁分开,八思巴与郭襄缓步而入。无相禅师却是独自落在最后,面色凝重。无色忙道:“师兄,你怎么了?”无相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我适才暗以‘枯木掌’地掌力遥空推挤,只盼着能令他脚步有所紊乱,吃个下马威。却不料他衣襟不动,我这掌力竟不到他身周一尺便被不动声色化去。这八思巴佛名远甚,却不料武功居然如此了得,今日只怕少林寺有些麻烦。”
无色自当年华山一行后,于武学之道大受启发,回少林寺闭关苦研。武功大进,此时已是隐隐为少林寺之首,闻言笑道:“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这是藏经阁觉远师弟整日挂在嘴边之语,小弟深以为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难道我少林千年传承,还怕了一个番僧不成?师兄大可放心。”
大雄宝殿之上,天鸣将八思巴二人介绍给群僧。这少林寺中向无女客进入,是以这数百名僧人倒有一大半的目光都望向了郭襄。郭襄却是落落大方。报以微笑。不少僧人皆是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口中念佛。暗责自己擅越了。无色见势大是尴尬,当下咳嗽一声,提声道:“八思巴大师佛法深湛,今日驾临本寺,正是难得的机缘,各位师兄弟切莫错过了。”
八思巴笑道:“禅师过奖了,小僧年轻识浅,怎当得深湛二字,今日造访贵寺,实是为了一桩小事。”天鸣、无相、无色三人面面相觑,心道:“正事来了。”当下天鸣双掌合十诵了一句佛号,方道:“但不知上师有何贵干?”八思巴道:“我大蒙古国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座下两大弟子失踪十年,近日方知原来在少林寺作客,金轮法王闭关未出,故而小僧代替前来迎接。”
天鸣颇有难色,当年霍都与达尔巴以丐帮、少林绝技击杀少林、丐帮高手,即以此挑起两派争斗,后失手被擒,丐帮将二人交由少林处置。这二人却是个烫手的山芋,少林地处蒙古境内,不能不顾忌到蒙古朝廷之力,这二人杀不得,却又放不得,颇是费了一番思量,最后由天鸣方丈决意将二人拘押在少室山上,终身不得下山,这样既能给丐帮一个交代,又能为少林留下一个退路。
这二人都是暗自潜入嵩山,是以蒙古也不好明着来要人,这十年来竟是相安无事,本以为此事已是风平浪静,却想不到波澜再起。无相道:“那霍都与达尔巴二人十年前击杀少林与丐帮数十位高手,挑起两派纷争,罪大恶极。如今只是在山上念经修佛,已是大大的宽恕,怎能就此下山?”
八思巴微笑道:“大师此话差矣,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二人洗心革面,在山上诵经十年,再深地罪孽也已消去。如今家人相隔千里,生死渺茫,大师何忍?”天鸣是个老实人,闻言心下颇有一些不忍,面显不豫之色。无色江湖经验丰富,忙道:“区区十年便能消去数十条人命么?那也未免太便宜了罢?”八思巴道:“岂不闻‘前世因,今世果’,‘一饮一喙,莫非天定’,今世恶业,来世自当受报,他二人只需今后谨守戒律,行善事,得善果,未始不可化解这孽缘。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半辈为恶,一旦幡然醒悟,未始不可从善。”
天鸣方丈禅心明澈,性情甚是豁达。闻言颌首道:“法师所言有理。”无相心下暗自焦急,与无色施了个眼色,道:“法师妙语生花,舌灿莲花,老衲甚是佩服。只是那二人能否从此弃恶扬善却是未知,只凭你片面之词,我少林却是无法放人。”八思巴微微一怔。道:“那还请无相禅师言明。”
无相道:“我少林自达摩‘一苇渡江’以来,号称‘禅武合一’。佛学、武学并进,方能成为禅宗之祖与天下武术之源。法师地佛学深厚,我等叹服,只是武学如何,却是未知,若是能令我少林折服,自当放他二人北归。”
天鸣方丈微微皱眉。暗思禅自然大于武,怎可这般言语。只是他知无相老成稳重,执掌达摩院数十年从无差错,今日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必有其故,是以并未开口阻止。郭襄俏立一旁,心中大是讶异。她生长在襄阳城中,身周诸人皆是言语蒙古人如何地残暴,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却不料这与己同行几日,举止儒雅有礼地僧人居然是蒙古国师。此时见少林僧人竟是要动手较技,想到便要一观少林功夫风采,她小孩心性,大是欢欣。
八思巴却是好整以暇地道:“小僧尚未见到金轮国师的二位高徒。方丈可否赐我一见?”天鸣道:“那是自然。”吩咐下去,不一会,“咚咚”巨声传来,一名脸削身瘦的僧人行将进来,那巨声竟是出自其脚下,显得沉重无比。身后一人,身着粗布长袍,面容苍白,足步虚浮,看去四十余岁。这二人正是达尔巴师兄弟。
八思巴倾听足音。但觉其音虽重。却始终如一,声声相等。不由笑道:“达尔巴师兄,十年不见,武功精进了许多啊?”他知达尔巴不会中原汉语,是以以藏语言出,却不料达尔巴却是以汉语答道:“不敢,你,你怎么认得我?”原来达尔巴在嵩山居住十年,却学会了中原语言,虽不甚流利,却也能令人听懂其意。八思巴笑道:“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那爱逞机锋的顽童了么?”达尔巴恍然道:“你,你是八思巴?”
八思巴转过身来,长施一礼,道:“天鸣禅师,贵寺果是信义,居然没半分虐待。”天鸣禅师微笑道:“都是这位僧兄事佛虔诚,本寺却无半分功劳。”原来少林寺将二人奇经八脉封住,令二人一身武功施展不出,唯有安心在山上诵读经书。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先前屡次想逃脱,却终告失败,唯有无可奈何认命。那达尔巴虽是个粗人,向佛之心却是颇坚,既然认命,便安心在藏经阁底诵经,看不懂的便由觉远传授。霍都却总想上得顶楼偷窥秘笈,只是这藏经阁乃是寺中重地,初一二楼放置佛经与基础武学由觉远看管外,其余诸层皆有高手护卫,极难潜入。他二人一个倾心于佛经,一个却是满心焦躁,整日里坐立不安,全然不晓得身边觉远手中研读的经书里便有后世闻名地九阳神功,错过了这旷世奇缘。
少林寺地武功讲究禅武合一,僧人每练一门武功必有一门相应地佛学化解,其中的玄奥常人难以理解。二人武功极高,为策安全,奇经八脉被以不同地手法封住。这无相劫指、多罗叶指等都是七十二绝艺之一,虽是封穴,却无碍血脉流通,只是束缚真气。你再怎么运气冲关,只会束缚得更紧,绝难自救。这达尔巴专心诵读经书,心中戾气大减,却正好符合了这“以佛化武”的道理,这十年来,藏经阁的佛书他看了大半,身上奇经八脉也依次解开,束穴真气尽皆化去,武功不退反升。霍都却没这般容易,这十年来他仅解开了一处脉穴,是以进来时二人的面相便大不相同。达尔巴在寺中住了十年,此时的他早已安于山上地生活,是以武功虽是恢复,却未曾逃脱下山。霍都再三哀求达尔巴助其逃脱,奈何他这师兄认一个死理,如今心性大变,认定少林寺乃是为他二人好,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