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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太美好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永远留住它?”
“也许死亡才能留住美好。”
“别这么说,我爱你。”
“要是我明天死了,再不会感到遗憾了。感谢上帝,他让我拥有的太多了。”
“你能为我而死么?”小乔伏在他身上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心底的声音坚定而大声地说:我能!
于是他点点头,丝毫没想过恐惧。好像因此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而这死亡就近在眼前,他也无法驱逐刚刚消失的美好。
王一一直没睡,听见尹初石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看看表,十点一刻。她等了一会儿,没见尹初石进来,这和他平时总要先打个照面的习惯相反。很快,她听见卫生间淋浴的声音,不免心动了一下。他们要在今晚Zuo爱的,是“新婚之夜”美好传统的延续。
她拿着丈夫的浴袍走到卫生间门口,门被插上了。她敲了一下,门打开了,热气扑面。
“我也想冲个澡。”她说。
“我马上就洗完了。”尹初石从妻子手里接过浴袍。
王一回到卧室,丝毫没有多想,因为丈夫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和她同浴了,他总是强调女儿会怎么想。王一认为这样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她仍旧时不时地想和丈夫同浴。
尹初石回到卧室时,招呼王一快去洗澡,他说这会卫生间很暖和。这之前,他已经把自己脱下的衣服塞进阳台的竹筐里了,他希望王一很快就会开洗衣机洗那些衣服。王一去洗澡了,他躺在床上觉得每根骨头都那么舒服。“做男人有时真他妈的不错,”想到这儿点上一支烟,“这一辈子还要什么呢?不过是些美好的瞬间,也许就够了。”
王一回到卧室,问他是否吃过饭了。他说吃了,接着王一问他去哪儿了。
“疯人院。”尹初石自己都奇怪他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去哪儿干嘛?”
“想搞点照片,疯狂面孔写真集。”尹初石说着自己也笑了,“所以一回来就先冲了个澡。”
“有什么感受?”王一问。
“他们是一群感情激越的人。”尹初石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撒谎,但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敏感了。他曾多次对王一撒谎,当然是因为别的女人,否则他从不撒谎,大多时间很麻木。昨天他很敏感,也许是他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女人,因此也很长时间没再撒谎。有时他也问自己这是不是很无耻,但随后他总会得到安慰:他是不想伤害妻子,因此才撒谎的,至少动机是好的。这表示他爱,他在意自己的妻子,而他又非圣贤。但他在妻子以外的女人面前从不撒谎。比如,那些女人问他爱不爱妻子时,他总是不含糊地说爱。爱不爱问话的女人呢?回避不了的时候,他说还不知道。他觉得在妻子以外的女人面前不撒谎,让他有种很君子的感觉,就像在妻子面前撒谎一样。
“你没疯吧?”王一打趣地问。
“快了。”他含混地应了一声,同时扭头看妻子,她正脱去她的浴袍,洁白身体像一道白光一样,刺中了他的心,他朝妻子伸出双手。
王一躺在丈夫的怀里,沉浸在丈夫浴后的体味里。她伸手去抚摩丈夫赤裸的小臂,而后扯下他的睡衣,将双手探向他的双腿。他一动没动,尴尬地忍受着自己身体的无可奈何。他觉得难过极了,甚至有些悔恨今晚去找了小乔。今晚他无论如何应该跟妻子在一起的。他把妻子紧紧地搂进怀里,低声说:“我有点累,过一会儿。”
“明天吧,你累了,我们睡吧。”妻子马上拿开自己的手,体谅地为丈夫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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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好妻子。”尹初石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歉疚。“嫁给我你后悔了么?”
“没有。”
“我不是个好丈夫。”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不晚么?”
“你真的是个好妻子。”
“你也是个好丈夫,你给我安全感。我知道这个世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撒下我一个人的。女人还要什么呢?”
他又一次紧紧地抱住妻子,并在心里问自己:“我能从此再不去找小乔么?”
“我不能。”他在心里回答。他为自己的回答恨自己。可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七
康迅没来上课,王一多少有些担心。上课时她想下课后去看看他,可还没等她离开教室,一个金发留学生交给她一封信。她说,是莫里斯让她转交的。王一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莫里斯是康迅的英文名字。同时她也想起来这个看上去眼熟的姑娘,是那天叫康迅去接女朋友电话的那位。
学生陆续离开了,王一坐在教室里打开信。上面写着英文,是用打字机打的,最下面是康迅的中文签名。
“亲爱的老师:这是我第一次旷课,我是指您的汉语课,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我没有把握保证自己总能平静地坐在学生的座位上,而不是站起来,毫无缘由地走近你。我想离得近些,很近,看着你的眼睛,它们是褐色的。有时我觉得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下课铃声便响了。
当然,今天的下课铃声还会准时响的,但我还是决定逃开。我想,还是先给你封信好些,我不是中国人,对中国的许多事也不能像中国人那样透彻地了解。我担心,或者说我害怕我对你的感情不能带给你完全的幸福,相反让你因此遭到痛苦,这是我最不希望的,也是无法忍受的,但我的确已经爱上你了,在看见你最初的几分钟里。
我知道你有丈夫,也许也有孩子。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应该有人爱你,需要你。这我能猜得到。
我会遭到拒绝的,无论我醒着还是睡着,都无法赶走这念头。你甚至可以不加任何解释地拒绝我,我能理解。只是请别那么快拿着这封信找到我,告诉我不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过渡一下,让我的错觉留得稍久些:你喜欢我,你没有回答是因为你在犹豫,你不是幼稚的少女。
我从没在森林公园碰见过你,但我凭直感知道你常去那儿,而且是一个人。我看得出你和自然的东西有种天生的联系。永远也别斩断这联系,因为这是你可以永生依赖的。对于女人而言,这不同于爱情;对于男人来说,这不同于信仰。自然像时间一样超出了前面的两样东西。如果我走进森林公园,而你刚刚离去,我会从空气中发现你的气息,也能从林子的那些空地上感觉到。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一点也没夸张。爱情就是要把人变成这样的。那间教室已经让我领会这些。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否则,我永远也无法结束这封信。感谢你电话里你鼓励我的那些话,它们像阿司匹林一样好用。我已经给母亲写了信,也发了电报。在信里我告诉她,我愿意试着去理解,她为什么没离开她丈夫,也想为此原谅她的丈夫——我的父亲。她没离开他,也许就该成为我原谅他的理由。我的母亲也会感谢你的,她会从我的信中第一次发现,她儿子的心中充满了爱。
这和你有关系。
还要请你原谅的是,我用打字机写了这封信。你知道,我是多么愿意用手写这封信,就像愿意在一个使我得到整个世界的契约上签字一样。但我的手写体很乱,很不好认,包括我的同胞在内,也很不容易认清。我怕因此在你我之间产生误解。我一直认为误解比仇恨更可怕,也更有力。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再见。
M。“
信和王一的手一起垂落下去,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寻着一个优雅的角度照射进来,偶尔有风声,伴着干枯树叶的响声,秋天已经在这里了,王一的心仿佛还滞留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看情书,当然是写给她的。与丈夫谈恋爱时,因为住在一个城市,也没有长期分离的时间,因此从未写过信。王一甚至没去想想这封还捏在她手里的情书是有怎样的份量,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她像初次放舟海上的女学生,无法自持地陶醉其中。一个女人第一次看写给自己的情书,很可能还是最后一次,为什么要用风浪搅扰她呢?让她只看见蔚蓝的海面映着太阳的光辉,哪怕只有一会儿。
她终于把信装回信封,又装进自己的皮包。她好像不能将这封信跟康迅联系起来。在已经建立的印象中,康迅似乎还是个有些幼稚的小伙子。这封信里那么优美,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一个男人深藏心中的情感,既不乏热烈,也不乏深情。要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这样表达自己的爱情多好啊!想到这儿,她轻轻摇摇头,提醒自己已经在为全世界操心了。但这信的确是康迅让那姑娘交给她的。王一心乱了。
王一拿着康迅借给她的那把伞,来到他的房门口。她轻轻敲了几下,没人应声,门却开了一条缝隙,原来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房间里没人。她疑心自己走错了,但马上看见了一面墙壁一样大的压膜画儿,辽阔的绿色牧场,羊群还在远处,但看得出正朝这儿走过来。绿色的画面让房间充满生机,王一使劲嗅嗅,并没有草原的味道。
她把伞放在身旁的一个杂品架上,并没有再向前迈一步。她站在门口,好像这就不算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她环视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巨幅牧场画下面是一个单人床垫。对面是在中国任何一个廉价家具市场都可以买到的那种三屉办公桌。桌子的右角上有一只体积很小的打字机,此外是一些别的文具,桌面上东西不多,也不凌乱。桌子旁边是一个木头简易书架,也有一些中文书。书架上面是一个小提琴盒子。地上铺着草编地毯,窗户敞开着,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窗户总是开着的。王一想,这陈设无法让人相信主人曾经在监狱呆过那么久。
王一离开康迅的房间,将门用力带紧。她走近楼梯时,发现给她信的金发姑娘正倚在楼梯对面的墙上吸烟。王一笑着跟她打个招呼。
“你好,老师,我叫珍妮。”她主动介绍自己。“我能跟你谈几分钟么?”她转而又用英语说。
“当然。”王一说。
珍妮左右看看,问王一可不可以去她的房间,她的房间现在没人。王一来到珍妮房间,发现是两个人合住。珍妮说,“莫里斯是外教,应该住对面的楼,但他喜欢住这儿。”王一听她这么说,知道她看见自己进康迅房间了。
“康迅去哪儿了?”王一直截了当地问,她觉得这样好些。
“是的,他没去上课,可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今天上午他肯定没课。”珍妮的英语没有明显的口音。“他给你的信上没说他去哪儿了?”珍妮又问。
王一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不友好,便说,“信跟他去哪儿没关系。”
珍妮又点着一支烟,没再说什么。王一有些发烦,珍妮请她来难道只是为了观赏沉默?!“有事么?”她问时尽量把语气放平。
“您想如何回答他的信?”珍妮问。
“你知道这信?”
“我早就知道,从他离开康妮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的学生或是他的老师,或者大街上碰到的一个女人,反正会有一个女人。”
“怎么样?”
“他爱上了。”
“你认识康迅很久了?”
“对,在大学时就认识了。”
“你很了解他么?”
“不。”珍妮看一眼王一说。
“我对他也不太了解。”
“除了他去过监狱?”
“对,他跟我说过这个。”
“对,他跟谁都说,好像这是了不起的事。”
“也许这不该受到责备。”
“也许,但他在炫耀。”
“炫耀进过监狱?”
“这是他的特点。”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别让他伤害你,这样,你也就不能伤害他。”
“他为什么要伤害我?”
“因为他爱上你了。”
“我不懂。”王一说得很认真。
“我也不懂,但我凭感觉就能知道,他总是从那些爱他的女人那儿逃开,康妮就是例子,最终呢?他爱上的女人也会像他一样离开的。这就是他的命运。”
王一没说什么,心里她对珍妮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她觉得这个坦诚的姑娘也爱上康迅了,她不忍心看到任何女人伤害他。王一很感动,刚才还主宰着她的迷乱,这会儿逐渐散开些。她不想再呆下去。临告别时,珍妮嘱咐王一,不要对康迅提起她们见面的事。王一认真地答应了。她没有想到,这个比她小七岁的珍妮,在这一切都平息之后,竟然成了她最信赖的朋友。她离开中国以后,王一的生活突然变得沉重,因为她不愿对另外任何一个人倾吐往事。而那些“往事”现在正在发生着。
王一走进森林公园,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