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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杨伟民那个叫夏美的女人打电话来的事,富春回来没多久就接到这通电话,叫我心里怎么都不舒服。这种时候,我宁可不相信是一个巧合,只希望和夏美碰面这件事能愈小心愈好,我不认为和元成贵只要吃顿饭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先叫这些小鬼去查出那女人的住处,假如我这边有把握的话一也就是在不需要担心对方企图的情况下,我自己再出面。
杨伟民听我说完,就叫门口的一个小鬼进来,是刚才拔刀的小子。他好像做了坏事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一样,畏畏缩缩地走进店里。
“他叫徐锐。虽然血气方刚,却很怕事,不过头脑还不错。”
除了徐锐的名字以外,杨伟民是用日语说的。接着,杨伟民又用训诫的口吻,用台语向徐锐说了些话。
“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吧!我叫他听你的指示。”
徐锐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等我开口。
“今天下午三点,有个女人会在风林会馆的门口等我,但我不会出面,到时你们就跟踪她,再告诉我她住在哪里。”
徐锐用台语抱怨了几句,杨伟民一喝,他马上改口用北京话说:“要找哪个女人啊?风林会馆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找一个东张西望,看来像是在等人的女人。”
“是日本人吗?”
“不知道。虽然她的日语说得和日本人差不多,可是也可能是中国人,甚至是韩国人。”
“假如看到好几个像这样的女人怎么办?”
“杨伟民不是说你的脑袋还不错吗?问这种笨问题,小子。”
徐锐那等候杨伟民意见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凶色,的确是个血气方刚的家伙。杨伟民又用台语向他说了些什么,徐锐不快地噘起嘴,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假如看到几个像这样的女人,你们只要分头跟踪不就得了,对不对?小子。”
“知道啦!”
这样就可以。我把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的万圆纸钞。“给你一点零用钱。事情办成了再给你三万。”
徐锐从我手上抢走了钞票,什么客套话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我耸耸肩,望着杨伟民。
“你就是一直不受年轻人欢迎。”杨伟民面无表情地说。
“只是些小鬼,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
“你是不懂得做人才会搞成这样。不受年轻人尊重,老了可是要吃苦头。”
“爷爷,你真的认为我会长命百岁吗?”
11
杨伟民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没感情的眼睛盯着我。我轻轻打个招呼,走出店外。
从区役所大道上向北走,在风林会馆前右转,天乐苑就在通往POWERS-ATION娱乐中心的路上。这是间比较像是高级路边摊的餐厅,距离“药房”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我故意放慢脚步,等杨伟民打完那通电话。到达店门口时,手表指着十一点半。
崔虎正在吃面。他的跟班都像是进了老虎笼子的猫似的,紧张地绷着身子,只有他一个人神色自若。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戴着银边眼镜,大概只像是个留学生。
我走进店里时,崔虎马上放下手边的面望着我。看到他那双眼,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留学生。那双掺杂着复杂感情的双眼,闪烁着一种任谁看了都会头痛的独特光芒。有几个跟班踹倒椅子站了起来。崔虎挥手制止他们,用下巴示意我坐在眼前的椅子上。
“杨伟民打过电话来。听说你有话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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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听过这么漂亮的京片子。有人说崔虎是北大毕业的,搞不好是真的。
“听说你想找间办公室,我可能帮得上忙。”
我点着了烟。
“条件呢?”崔虎立刻接着问,这表示他已经看透我了。
“今天元成贵想教训我,假如我逃不掉,可能就暂时帮不了你的忙了。”
“你这是要老子向元成贵挑战吗?”
“不,没必要搞这么大,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传几句话。”
崔虎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笑着望了他的跟班一圈。店里响起一阵奉承的笑声。我感到自己的胆子缩作一团。
“你可真会说笑呀!”崔虎笑过之后,转身到桌前,仿佛要看穿我似地探过头来。
“谢谢你的夸奖。”
“你不是和元成贵有交情吗?为什么现在会搞成这副德性?”
“我们之间有了点误会。”
“原来如此……”
崔虎缓缓抽回身子,深深坐回位子。
“有些误会啊!?就因这样才特地来找我求救?你不是一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让我把话给说……”
崔虎的手迅速动了一下。我根本来不及回避,任凭温热的液体泼得满脸。只听到饭菜掉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其中有几个人还用手指着我。我吐掉烟,用手擦了擦脸,默默地看着崔虎的双眼。
“你就不必说啦!老子知道你在肚子里把我们当傻子。你认为北京人个个都是他妈的窝囊废,对不对?”
崔虎边笑着边闭上了嘴,等着我回话。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我从来不认为只有北京人才是笨蛋。比起其他地方的人,这世界上最笨的应该是日本人才对。
“废话少说,你这个杂种。”
崔虎开始露出闪烁的目光。让人看来聪慧的眼镜与闪烁的目光所形成的对比,将崔虎的凶狠放得无限大。我掏出一支新的烟点上了火。
“老子只要威胁你,替我找房屋仲介签约不就得了。
“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握紧了拳头,能不能成事就看这一着了。
“因为你怕杨伟民和元成贵。”
我的下巴立刻挨了一拳,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老子谁都不怕!”
崔虎气得一甩头,双肘撑起身子,板着脸站在那里咆哮着:“你要搞清楚,对老子来说,杨伟民只是个糟老头儿,元成贵只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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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虎说着,并用食指指着我。他的嘴唇古怪的扭曲着,睁大的双眼也直往上吊。
“你敢再说一次,老子就把你给干掉!”
我任凭崔虎恐吓,慢慢站起了身子,用左手摸摸下巴看看有没有骨折,接着捡起一张倒的椅子坐下。
“好了,来谈谈交易吧!”崔虎两手一摊,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地说道。
“我用我的名义替你出面。只要保证不惹麻烦,要怎么样的房子我都租来给你。这不是一次就结束的约定,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时候,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嘴里有股血腥味,下巴也痛得发麻。可是我还是强忍着痛,直盯着崔虎的双眼。
“你是说,因为老子借你的名义办事,所以非得帮你打这通电话给元成贵是吗?你是要老子对他说,我现在欠刘健一人情,请你卖个面子。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望着崔虎的双眼点了点头。只见崔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像是在享受我的注视一样。
“相信元成贵现在也不想和你结下仇恨。”
“啐!那家伙只是个孬种。”
崔虎夸张地一甩头,接着朝我探出身子,用像是对好朋友倾吐烦恼似的口吻说道:“在你到这儿以前,杨伟民来过电话。老子一直认为这件事和他有关系。”
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崔虎,对杨伟民的一举一动似乎也不敢疏忽。毕竟杨伟民在闯江湖的家伙里有绝对的影响力。流氓是靠闯江湖的血度日的,对崔虎来说,能介入杨伟民的圈子是再好不过了。
我静静地摇摇头,崔虎的脸色马上为之一变。但我仍然装做没看到,张口便说:“杨伟民已经把我出卖给元成贵了。只不过有点过意不去,才介绍我来找你。”
崔虎将那狐疑的视线转移到了我身上。点上了烟,我们两人的视线交会着。
“如果老子相信你说的,那杨伟民也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对不?”
崔虎紧盯着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好吧!那就让老子打通电话给元成贵。关于租房子的事儿,这几天我会派个小伙子到你那儿去谈。”
崔虎准备起身,我急忙的挥挥手。
“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说吧!”崔虎好像已经失去了兴趣,用即将睡着的眼神望着我。
“可不可以向你借把枪?”
崔虎的目光突然一闪。
“不是要用来对付元成贵的,只想拿来当护身符。因为连杨伟民都不罩我了,怕自己有点站不稳脚罢了。”
崔虎笑了一声,用下巴一比,低声向一个跟班交待了什么。
那家伙伸手进外套里,掏出一把黑色的自动手枪给我。枪把上刻着黑色的星星。
是一把黑星,中国制的脱卡列夫。(注:前苏联在30年代所开发的7。5厘米自动手枪)
“这就算是赠品吧!子弹要不要多给你些?”
我摇头。假如元成贵真想做了我,子弹再多也没用。要把枪只是以防万一。
“以前你和元成贵关系不错,老子就当没看见。不过在需要你出面的时候,你给我过来,要搞什么货的时候,也得想办法给我弄来。知道了吗?”
我点头允诺。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跟崔虎——或者应该说整个北京帮一有往来,但是在现在这种危急时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崔虎一挥下巴,示意谈判已经结束。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把星,确定保险关上之后,把它插在腰间。
“可别用这把家伙对付老子的人。”
“我只是想用它捡条命罢了。”
崔虎笑了。好像是自己手上的东西被夸奖的孩子一样,发出得意的笑声。
12
看看与元成贵约好的时间还没到,我决定先回“加勒比海”一趟。穿着沾满面汤的外套和衬衫实在不舒服,加上还带着那把黑星,总不能带着家伙去见元成贵吧!
在进我自己的房间以前,我打开音响,放进了崔健的CD,把音量开到最大,崔健沙哑的嗓音伴着痛快的节奏,马上就震撼了店里狭窄的空间。
虽然从大陆逃出来的人到现在还常提到'鞋'天'鞋'安'鞋'门'鞋'事'鞋'件,我倒是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有什么感慨。对我来说,遥远的“祖国”只像是在小孩子着迷的电动玩具里架空的王国。所以,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出现在电视上的画面。那天,我给认识的中国人不断打来的电话搞烦了,开着电视,纯粹只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也看到了。”
可是,在看着荧幕时,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广'鞋'场上的学生口中所唱的歌。那首歌就像有人用针戳破无数气球的声响一样,震撼了我的心,虽然我那天直盯着画面,却没有一个东西映入我的眼中,只有学生们的歌声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复着。
几天后我才知道,那首歌是一个叫崔健的摇滚歌手所唱的“一无所有”。于是我便想尽办法弄到了一卷崔的录音带,之后有事没事就会放来听听。后来听到录音带都给磨坏,两面的声音都混在一起了。直到最近,才在日本买到了崔健的CD。闲着的时候,我就会放给志郎听,告诉他歌里在唱些什么。喝醉的时候,我甚至还会和着音乐高歌一曲。假如要说有什么能让我怀念起“祖国”的话,那就是崔健的歌声。
按下来的歌曲是“这儿的空间”,曲名指的是一个窄得令人窒息的地方,我听着这首歌走上自己那令人窒息的小房间。我把枪藏进小壁柜深处,迫不及待地脱掉了衣服,我已经满身大汗。
和崔虎当面交涉,对我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了。
用湿毛巾把脸和身上擦干净以后,我躺在沙发上,听到崔健配合着吉他温柔的旋律唱起“一块红布”。
13
“咸享酒家”位于西武新宿线车站旁的大马路上,与歌舞伎町紧邻的门面,闪烁着耀眼的灯饰,这是家元成贵挂名经营的高级上海菜馆,只招待从事正当行业的日本人和有钱的中国人。
自动门迎面打开,我便走了进去。在一旁待命的小喽罗马上挟住我搜身,确定没有携带武器以后,就领我上二楼的一间包厢。
“你来晚了。”
元成贵一如往常,用昂贵的西装把全身包起来。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说话时好像尽量避免张开嘴似的。
“只晚了两分钟而已。”
我故作姿势看着手表说。守在元成贵右边的孙淳立刻瞪了我一眼。孙淳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为元成贵已经做掉了不下五个人,听说他神出鬼没,下手走人之后,对象都还不知道自己挂了。还说他以前是人民解放军特殊部队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