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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槐一愣，开口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郑娃的眼眸里忽然有一道银色的光彩闪过，她幽幽问范云槐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此时范云槐的眼眸中，也有道银色的光彩，他的记忆，被郑娃唤醒。
他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你是……你是郑娃？”
郑娃也站起来，她面无表情，拳头在慢慢捏紧。
我有些紧张，问师父：“师父，郑娃这个样子，不会又要开杀戒了吧？”
师父摇头：“刚才郑娃不是和你说了，她根本无需亲自动手。”
我着急的说道：“可是没准儿，她就是要享受这种亲手杀死他的快感呢。”
师父不说话，里面的两人又僵持着，我一急，刚要冲进屋去，手被师父紧紧抓住。
师父掌心温暖柔软，我愣了下，心里刹那间一片空白，只是僵在原地。
屋里，郑娃已经走向范云槐，对他道：“我曾经是你救下的那只小白狐，为了报恩，化作少女，与你结为夫妻。我心里一直有愧于你，你对我那般好那般疼爱，我想为你生儿育女，于是假借回家看望父母，去天山，寻子母泉。谁料，被我的仇敌纪伶钻了空子。她害的你我分离还不够，还要你亲自杀了我，扒了我的皮。”
范云槐眼里泛起泪光：“原来如此。我一直在想，你怎么会背叛我呢？你曾经说过，我若爱你一分，你便会爱我十分。可是没想到，我却轻易相信了那个纪伶的话。是我的不信任，害死了你。”
郑娃凄厉的笑起来，两行泪从她眼角流下：“是啊，我是说过，你爱我一分，我就爱你十分。可是若你负我一分，我也会十分的还给你。”
范云槐看着郑娃的泪水，疼惜的说：“我又怎会不爱你？我对你的爱，也是千分万分的！所以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嫉妒之下，做了错事；所以生生世世，被你杀死后，我心甘情愿，不愿化作厉鬼害你，投胎转世；所以我纵使知道，下辈子你还是会杀了我，我也愿意。我这颗心，本就是你的；是我对不起你的，我甘愿受罚。我这条命，你也拿去吧。”
郑娃摇头：“我已经害了你那么多世，这一世，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是你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又怎能看着你就这样白白死去？我不忍心杀死你，也不会让任何的力量夺去你的生命！”
说完，郑娃飞身上前拥住范云槐，吻住他苍白的唇。
范云槐还没来得及惊讶，一粒红色的丹药已从郑娃口中飞出，飞到范云槐口内。红光一闪，郑娃虚弱倒地，范云槐也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郑娃，居然把仙丹给了范云槐。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屋，扶起郑娃问她道：“郑娃，没了仙丹护体，你很快会魂飞魄散的！”
郑娃看向我，那张面庞依然美丽，只是此刻，更加的苍白。她勉强浮起一个笑来，看着我，轻声道：“我作恶多端，难为你还这么担心我。”
师父走进来，看着郑娃，轻声叹息道：“你也是太傻。将那颗仙丹给了他，你自己的性命就不要了？他死了，可以投生；你死了，只能灰飞烟灭！”
郑娃轻笑着说道：“郑娃不悔。”
师父摇了摇头，对郑娃说：“算了，你过去作恶多端，也是因为太过痴情。这样吧，我给你找一幅新的皮囊，使个驻魂术，让你再获新生。”
我大喜，看向郑娃，她的脸上也浮起一个笑容来。师父真不愧是师父，高人不露像，我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师父接着解释道：“因为郑娃本就是妖，有千年修为在身，不似普通人，有了新的皮囊，她便可以继续修炼了。”
郑娃虚弱地坐起身来，给师父叩头答谢。我忙扶住她，看着她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庞不免有些心疼。
师父对我吩咐道：“弄玉，你在这儿先照顾着郑娃，我去附近猎户家里看看，有没有狐皮，找给郑娃。”
我点头答应着：“师父快去吧，这儿我来照看着。”
院里一片静谧，瞌睡虫的功力还没过去，院子里每个人都沉浸在美梦中。范云槐也因服了仙丹，昏昏沉沉在睡梦中，他的身体有隐隐红光，是体内仙丹在为他疗伤。
郑娃看着屋内，微笑着说：“他同我不一样，是个凡人，有了这仙丹，百年以后，便可得道，我也算不亏欠他的了。”
我看着郑娃，这个姑娘，总算恢复了纯洁无邪的模样，那双眸子亮晶晶的，满含柔情的看着屋里的心上人。
我劝慰她道：“郑娃，你放下心来，等你有了新的皮囊，好好修炼，没准下辈子，就能和心上人再续前缘呢。”
郑娃不答，微微笑着，眼里有幸福的神采。她也是满怀希望的吧，希望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我焦急地等待着师父，不知道他何时才回来。望向天边，忽见一道红光闪过，我暗呼不好，站起身来，手里暗暗凝聚法力。
那道红光在我面前落下，变成一个妖艳妩媚的红衣女子，正是纪伶。
我质问她道：“你来做什么？”
纪伶并不理我，只是往范云槐房里走去。我用掌心对准她施法，却被她轻易化解了去。
纪伶走到范云槐身边，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红光，冷笑道：“太好了，现在仙丹在他身上，便更容易了。”
我心里懊恼平日里学艺不精，掌心里再次凝聚法力，正要对纪伶施展出来，忽然一道白影闪过，郑娃已经跃到纪伶身边。
此时郑娃脸色苍白，身形不稳，她已经用处了最后的力气，企图阻止纪伶。
纪伶搡了她一把，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郑娃一遍，说道：“你现在自身难保，就别来坏我的好事，不然小心我不客气了。”
郑娃并不答话，手掌中凝聚灵力，一道白光闪过，瞬间一道红光也迸射出来，纪伶和郑娃厮打在一起，难分难舍。
我看着发急，想要上前助郑娃一臂之力，却被一道红光挡住，倒在地上。原来纪伶在这房屋四周，设下结界，外人根本无法进入。
屋里，范云槐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郑娃和纪伶在一旁斗法。郑娃使出了她所有的力气，眼见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片一般，那边的纪伶，却丝毫没有败下阵来的意思。
师父赶到的时候，郑娃正厉声念着口诀，我拉住师父，正要让师父去帮她的时候，忽听师父大叫了一声“不要！”手里那张银白的狐皮落在了地上。
郑娃念完口诀，只见她全身变成了一个金色火球，向纪伶撞去。纪伶本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此时也乱了阵脚，躲闪不及。
这火球，是郑娃最后的力量。她要用自己这千年来所有的功力，和纪伶同归于尽。
那火球撞入纪伶怀中，只听一声惨叫，她化作一团焦黑。与此同时，那个火球飞向天空，在空中碎成无数块银色光斑。
一切复又安静下来。屋里那团黑灰，被风吹着扬起，最后无影无踪。天空中忽然下起雪来，我伸开手心，接着那雪片，这一定是郑娃，留给这人间最后的想念。
屋里，范云槐已经醒来，府里头也响起嘈杂的人声，郑娃已死，瞌睡虫的力量已经过去，大家刚从梦中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睡得那样深沉。
范云槐走到屋外，那雪片温柔的落在他的发上，这个文弱的男子，此时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唇也恢复了红润。他的身姿，也挺拔起来。那颗仙丹，果然医好了他的沉疴。
疑惑地看着我和师父，范云槐问道：“你们二位是？”
我反问他：“你可记得郑娃？”
“郑娃？”范云槐依旧一脸的迷惑。
他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也忘了郑娃曾经去过他房里。那一段深情厚谊，就这样，掩埋在时光的灰烬里。
我还要说话，师父微笑着轻轻拉过我的衣袖，带着我离开了范府。
“有些事情，忘了总比记得好。”师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第十五章 桃花美人
很快到了冬天。洞外大雪纷飞，鸟兽尽藏，洞里却依然温暖如春。很多小鸟和小兽，都躲到砌玉洞里来，躲避寒冬。我和师父也喜欢有这些小生灵相伴，它们让这个冬天变得活泼起来。
那个本来要给郑娃做皮囊的狐皮，如今已经变成了件大氅，穿在我身上。窝在暖暖的银色狐毛里，我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对师父道：“师父，咱们出去踏雪吧。”
师父起身，微笑道：“好啊。”
站在洞口，刚要召唤金龙紫凤，我看师父还是那身白色单衣，有些担忧地问他：“师父，你要不要换身厚点的衣袍，不然很冷的。”
师父温润的目光看着我，笑着说道：“我可是修仙的人啊，有仙气护体。”
“有仙气护体？”我嘟囔了一声，为什么我还觉得这么冷，难道是我修为不够吗？
拉紧身上的狐皮大氅，吹起玉笙，紫凤翩然而至。
如今大雪封山，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我和师父，惬意地踏着雪，看着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路两旁有梅花，在雪中傲然开放。在这铺天盖地的雪白里，只有这梅花，红如烈火，为寒冷的冬天增加了几抹温暖的色彩。
我不由赞叹道：“这梅花气节最高，面对寒冬凛冽却依然绽放，独自芬芳美丽。不似那些桃花呀梨花呀，只在最温暖的春天才敢冒出来，真真是娇气。”
师父笑着摇摇头：“我看未必。桃花也是极有气节之花。”
“桃花有气节？”我忍不住哂笑。
若说别的花有气节我定不会反驳，只是那桃花，娇娇柔柔，一看就是那种娇滴滴的花朵。师父的话，我不敢苟同。
师父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对我说道：“既然弄玉不信，我就带你去见一朵有气节的小桃花，你可就信了。”
回到砌玉洞，师父从那堆竹简里找出一卷，扔给我。
我展开，读到：“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读完，我心里已经明了，笑着说道：“这是《王风·大车》，据说是桃花夫人息妫写的——难道师父说的那朵小桃花，就是息妫吗？”
师父点头笑道：“弄玉变聪明了。”
一直很聪明好不好？我悄悄冲师父翻了个白眼，早先在秦国，我可是全国上下公认的最聪颖的女子。
师父又开口问我：“弄玉，你可知道这桃花夫人的来历吗？”
这可难不倒我。我得意地叙说道：“我出生的时候，桃花夫人已经过世多年，可是她的传说，一直流传。她是陈国的公主，出生在深秋，却满园桃花绽放；一出生就引来百鸟朝凤，额上带着桃花胎记。因为有智者预言她的出生会带来生灵涂炭，她贵为公主却从小远离王宫，伴着乳娘长大。后来她嫁给了息侯，但是又被楚文王用武力给抢去。”
师父看着我在那得意洋洋地说着，待我说完，他笑着问道：“就这些了？”
我点头：“就这些了呀。反正我听说的，也就这些。”
师父道：“其实当年，她和乳娘隐居世外，就是在这砌玉洞中。”
“在这儿？”我很是惊讶。
师父点头：“正是。后来她父王执意接她回去和息国联姻，我预感到不妙，却不敢泄露天机。”
我好奇地问师父：“师父，我父王常说，我生得漂亮，可是比起息妫来恐怕还差点呢，那息夫人果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吗吗？”
师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揉了揉我的发：“弄玉，你关心的，就是人家有没有你美吧？那妫夏虽然很美，可是比起你来，却少了分灵动。”
妫夏，该是息妫的原名吧。
我思索了下，继而得意道：“那也就是说，我和妫夏不分伯仲咯？”
师父并不作答，只是笑着看着我。那目光，分明是在说我没有妫夏漂亮还在这儿自作多情嘛。我撅起嘴来，只看着眼前的那首《王风·大车》不语。
师父拿出玉箫，咳了一声。这人，还绕着弯子给我暗示。我拿出玉箫，正要吹响，转念一想，不对呀？
我问师父道：“师父，难道这妫夏，也没有投胎转世，亡魂在这诗里？”
师父点头：“正是了。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劝妫夏早入轮回。”
能看到传说中的桃花夫人，我心里有些激动，忙吹起玉笙和师父的箫声相和。
砌玉洞里的景象开始迷离，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一处恢弘的殿宇里。
来到这宫殿前，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秦国我的寝殿。
走进宫殿，一个华服女子正对镜梳妆，听见人声，回过头来。
那女子果真是面若桃花，明艳照人。一张粉白色的桃心脸，一双盈盈秋波含情目，两弯如月眉，一张樱桃口。她的眉间，有块小小的红色桃花瓣形状的胎记，不仅没有给她的美貌减分，反而让她那张娇艳的面庞更增了几分妩媚。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我比不上的。我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妫夏见到我和师父，惊诧了下，接着用软糯悦耳的声音问道：“师父，怎么是你？”
师父温文尔雅的笑着，回答道：“我路过息国，正好来探望探望你。这是我的徒弟，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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